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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石是在晚饭之前来的归燕居。

夕落的太阳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楼石身材颀长,肩阔细腰,出身于武将之家,看得出从小勤于练武,身子骨比士子们要壮许多。二十一岁,正逐渐退去少年的青涩。他脸型瘦长,天生的肤色白净,因为长年练武,太阳下打马步,而晒成了红色,依然不黑。

身着檀色袍服,腰上系了一条万宝带,突显得他瘦高有型。

他的眉如一根细笔杆般粗细,黑如墨染,直直的一道向上斜挑,于眉尾处弯下一点眉稍。让人误会他是个好说话,脾气好的人。眼睛不是很大,极双的眼皮,掩饰着他的精明锐利。高挺的鼻下,薄唇一勾,他总是微笑着。

然而,当他踏进归燕居,见着在外面汗流浃背干着粗活的彩环,身上的衣服早被汗水浸透,顿时笑不起来了。

“彩环。”楼石铁青着脸道:“谁让你干这个的?你是我的丫头,她竟敢让你干这种粗使丫头干的活?”

“世子爷万福。”彩环停下手,垂着头不做解释。因为她知道,现在无论她说什么,在楼石的耳里都会走味。而站在阮媛的立场上看,她这是在给阮媛上眼药。

楼石道:“你回回心斋去吧,洗一洗吃了饭就休息。等我回去再说。”

彩环忍不住道:“世子爷,别为了奴婢让少夫人不开心。奴婢干什么都是应该的。也没什么可委屈的。”

楼石点头,转头往房内走。院中的小丫头忙上前帮着打帘子。

而归燕居的正房内室,郑妈等人苦口婆心的劝阮媛,嗓子都说冒烟了,阮媛就是不肯让彩环休息。因为内室里乱成了一锅粥,郑妈、绿柳争着劝阮媛,以至于外面小丫头们见到楼石行礼、楼石让彩环停下的话,室内的人全没听见。

阮媛正说着:“我就是搓磨她又怎么样?别说她,就是世子爷正八经的妾又怎么样?我是当家主母,妾不过是个东西而已。一个高兴,便能转手送人的东西。我搓磨她,是看得起她。”

“少夫人。”郑妈脸都气白了。她怎么就忘了阮媛的性子?怎么就相信阮媛会适可而止?可是瞧这样子,阮媛是牛心性又上来的。不肯听劝的。放狠话道:“少夫人这是想要急死老奴么?要是少夫人不让彩环休息,那老奴就去与她一起干活。老奴要是热死了,也就省心了……”

郑妈的话还未说完,突然,听门外传来一个男人的冷哼声,绿珠忙往外间走,掀帘子看时,就见楼石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外,定是将阮媛刚的话听进耳里了。

浅青色的纱帘本微透着楼石的身影,但绿珠如一只受了惊的青蛙一般跳到门处,撩开帘子,倒将楼石堵得只显出个头来。心里想着阮媛刚说的话,绿珠吓得脸色发白,半晌才道:“世……世子爷万福。”却忘了闪到一旁,让出进入室内的门口。

楼石沉着脸,语气极淡地说:“让开。”

绿珠本在门帘处,顶着帘子行的礼,完就用手扯着门帘。楼石一说叫她让开,她便又如一只青蛙一般,往室内一跳,帘子落下,晃动的浅青色纱帘上,勾勒着楼石挺拔的影子。绿珠竟忘了打帘子,直接又将楼石用门帘子隔到外厅。

阮媛的脸像是汉白玉雕刻的,惨白、惊愕、僵硬如石,坐在那里,直直地看向内室门处。她听见自己的心“砰、砰”地似要跳出心房一般。

“绿珠”绿柳都不知道怎么说绿珠了,只得上前侧着身子打起帘子,对楼石行礼道:“奴婢参见世子爷,世子爷恕罪,绿珠姐姐乍见世子爷,手滑没打好帘子。”

绿珠也知自己失礼,不好意思地垂着头,福着身子。

瞅了眼绿珠、绿柳,楼石沉着脸,迈着方步踱到内室。郑妈、绿玉、绿蓠忙行万安礼。阮媛面无表情的依然坐在桌前。

“少夫人。”绿柳急忙轻声提醒阮媛。

楼石径直坐到阮媛对面,瞥了眼阮媛,压下心中的不快。见她动也不动一下,直愣愣地看着自己,淡淡说道:“听说你病了,现在怎么样了?要不要请个太医瞧瞧?”

好一会,阮媛才缓过神来,直急得边上的绿柳就差没去摇晃她了。郑妈识趣地给绿柳等人使眼色,领着她们退了出去。

张了张嘴,阮媛发现她发不出声来,只拿眼瞅楼石。往日里那张让她光想就激动异常的脸,现在就这么近距离地在她面前,她的心就像被掏空了似的。

她一直在告诉自己,那只是个梦,她会让楼石喜欢上自己的。那不过是个梦而已。可现在面对楼石,心却豁然开朗。

原来,那个梦是真实存在的。阮媛想笑,她想大声地笑出来。她自醒了之后,一直排斥,不过是不认输,怕自己后悔。她不认为自己最终会走到梦中那一步。可现实就是现实,她即便为了楼石千刀万剐,依然换不来他的回头一顾。

楼石不爱她!

其实阮媛一直在否定那个梦是真实的,不过是不想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楼石从没爱过她,也不可能爱上她。

她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错了,老天竟然让她重回到了她才嫁他的时候。大概是看她太过痴心吧,虽然没感动楼石,却感动了上苍,给了她一次机会。

她想到了刘贵,声声的“不后悔”萦绕耳边。想起了她对刘贵的最后之言。

楼石细细打量了阮媛,发现她的确气色也不是很好,好似不像是装出来的病。才听闻他要纳妾,就急出病来了么?楼石不觉得蹙了蹙眉,心底泛起一丝冷笑,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语气关心地说道:“怎么不说话?病得厉害?要不给你娘家送个信?让你母亲来一趟?”好似他进来时,不曾看见她搓磨彩环,又或是阮媛在他心里有一定的地位似的。

阮媛伸手抚模自己的心口,感觉到“砰砰”跳动地心脏。听到楼石提她的母亲,阮媛反射性的喊了声:“不,不要。”是她,是她为了那虚幻的爱情,害死了她的父母,现如今让她如何有脸面见他们?

他们那么的爱她,虽然家里并不富裕,却将所能得到的最好的,都给了她。为此,她的两个兄长,二十好几才娶上媳妇。

阮媛的反应吓了楼石一跳,见她捂着心口,脸色突然变得惨白,忙道:“谁在外面,去回心斋找彩瑜,让她拿了我的帖子,上角门上找道一,让他去太医院请个太医来。”

绿柳在外面应了声“是。”出去了。

楼石好似非常着急地问道:“你到底怎么样了?病了也不知道请太医,有意的么?依我说还是请你母亲来一趟吧。既然身子不好,怎么还下地?来,我扶着你上炕上躺着去吧。一会儿太医便来了。”

说着话,楼石便要伸手去扶阮媛起身。阮媛却像是避瘟疫般闪到一边,口内喃喃道:“别碰我。”

楼石闻言,面上讪讪地。

阮媛呼吸急促,惨白着脸道:“世子爷放心,我没事的。别,千万别让人请我母亲来。我……我不能见她。”她有什么脸见他们呢?

上辈子的事,如一条大河开出来的一条引水渠,闭着的渠口一经打开,那水便源源不断地往外流。

正是他这种时不时的表现出来的关心,让她误会,以为他会爱上她。让她在追逐他的路上,不知疲倦。他总是给她希望,然后再狠狠地让她失望。

当阮媛得知楼石在帮魏王的时候,便开始为他出谋划策。他高兴的时候,他们两个会从早说到晚,分析众皇子、关于朝堂时局。可是楼石总是反复无常,前一刻还微细地与她说着事情,后一刻也许就翻脸无情,说出利刃一般的话,来割她的心。

再说楼石本身的能力,也算得上是算无遗策了。魏王在众多皇子里面,不算是最得皇帝宠,但也不差,每每关键时刻,若是魏王与其他皇子有冲突,皇上都会向着魏王。

那时候,阮媛就知道,这是楼石给魏王出的主意。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皇上身体正好,皇子众多,太过出众,只能是其他皇子攻击的对象。不若表现得低调些,踏实地做事,久了,皇上自会看到你的好。

以前,阮媛总是弄不懂,楼石为什么对她,总是时冷时热。直到此时,她突然间明白了。可笑她上辈子自认聪明绝顶,为了楼石做了那么多的蠢事。最后,还将自己最亲的人搭了进去。

楼石对她反反复复,让阮媛琢磨不透。思来想去,最终觉得,要是楼石一直春风得意,就永远也看不到她的真心。阮媛以为,楼石定是以为她和他的妾一样,看上了他的身份、地位,才会一心想嫁给他。

所以,她要让楼石从那高处摔下来,当他身上那些光环一一退去,那些个女人都离了他,而只有她在他身边,楼石到那时定会发现她的好的。她不会嫌弃楼石一无所有,她会自己挣出一片天地来,守着楼石过日子。让楼石看到她爱他的一片真心。

可惜,最后事与愿违。楼石的境遇每况愈下,而他身边的女人却没有一个离开的。直至被发配到燕北苦寒之地,他的两个妾依然跟着,就是绿柳,也不曾要离开过。

后来,阮媛才发现,在爱情面前,她们与她没什么不同。而她自己的爱,也不比那两个妾和绿柳高贵。阮媛才知道,她爱楼石,或许是因为楼石长得好,再后来是得不到的不甘心。可是绿柳与那两个妾,却可能是真的爱楼石这个人。

所以,最后,阮媛选择了那种近乎决绝的方式帮楼石翻身。她要让他知道,她到底是和别人不一样的,比她们更爱他,她能为他做的,别人定做不了。

那又如何呢?

阮媛抬眼看向楼石,他的样貌回到了她最初记忆时的模样。俊眉修目之中,看着和气,其实最是无情。得他一顾的,除了唐芷,谁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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