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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四十六

马荣带人把四类的家里搜了一遍,没发现丢失的檩子,又把目标指向何荣普家。马荣说:“这几个四类早就斗蔫了,苍蝇落在脑门子上都不敢拍,借他胆儿也不敢偷队里的东西。何荣普这家伙狡猾,脑袋一拨愣一个道,妈啦巴!他不在胡永泉面前陷害革命群众,我二哥死不了。搜他家一定要认真仔细,柴禾垛也不放过!他家那个贼小子敢反抗,我去收拾他!”

时光的流失并没有冲淡马荣对何荣普的仇恨,渐渐地,把对何荣普一人的仇恨发展成仇恨何荣普全家,骂何荣普是王八头,也骂肖艳华是骚biaozi。他认为,当年是何荣普给马向前一家子带来不幸,现在肖艳华又把不幸给了马向东。

从那次贾半仙给马向东保媒后,杨家总是躲躲闪闪,杨秀华更不用说,让马向东见面的机会都不给。马文考虑到这门亲戚做不成,又托贾半仙再给介绍别的姑娘,贾半仙真给找来一个,而且和马向东见了面。两个年轻人都挺高兴,马文的心里也像有了底。过三天女方捎来话,说不同意。原因很特别,嫌马文作风不好,怕嫁过来担不起坏名声。

马向东舍不得姑娘,和马文哭闹起来,搅得马文心里烦,让小霞去请马荣。

娘亲舅大,爹亲叔大,马荣说话有份量。他训斥马向东:“这么大就想媳妇,你还有出息没?你爹容易吗?连个老婆都没有,把你拽巴这么大,搁不咋地的人,妈啦巴,早给你找后妈了!”马向东心里闷着气,小声顶撞:“没给我找后妈,他也没闲着。”

马荣大声吼:“啥?妈啦巴!你再说一遍?”

“说一遍就说一遍,人家姑娘嫌我爹外面有女人,才提出不干的。”

“你爹有女人干她什么事?怕耍掏耙怎地?妈啦巴,真不是好东西,这样的娘们儿咱不要!”

马荣先把那个不愿嫁过来的姑娘骂了几句,然后口气平和一些,对马向东说:“人家不干就不干吧,你还小,不用着急,刘强、羊羔子还耍着光棍呢。”说到刘强,马荣想到杨秀华,问马向东:“那个杨秀华不是挺好吗,你相不中?”见马向东不吭声,他又说:“那丫头是有点儿瘦,不过也没啥,到咱家吃几顿饱饭就会胖起来。”

马向东哭丧着说:“老叔,你别说了,不是那码事。我是看中杨秀华了,人家往后推,杨秀华根本不着我的面儿。”

“妈啦巴!”马荣的态度变得蛮横:“凭啥推?我看杨家是吃饱撑的!这点小事也要吱吱扭扭,问他还想不想在刘屯呆?”马荣推门往外走,大声说:“我去找杨敬祖,妈啦巴,外来的侉子都这么难调理,太不像话!”

马荣走几步,又改变主意,心想:“杨秀华不如他爹好说话,把她惹急了,这个事就得彻底砸。”他磨身往回走,埋怨吴有金:“马向东好歹也是你外甥,你不能袖手旁观,妈啦巴,你给杨家下个话,限他时间把闺女嫁过来,那杨敬祖得乖乖执行。你可好,不提这个事,就让杨家这样拖着,还答应把户口调过来。”

马荣脑袋里装着侄子的乱事,领人走到何荣普的大门口。

何家的栅栏门关得挺紧,马荣向门上吐了一口,低声骂:“王八头,门再紧也关不住骚biaozi!”说到“骚biaozi”,马荣又恨起肖艳华,觉得马向东娶不上媳妇都是她搅得,在整治何荣普的同时,也要给她点颜色看看。借搜木头的机会在何家闹一闹。

马荣踢开院门,站到院子里大声吼:“何荣普,出来!”

房门开,出来的是肖艳华,她胆怯地问:“老哥,有啥事?”马荣上前把肖艳华推开,气囔囔地说:“贱货,别把我当成我三哥,没人闻你的骚味儿!”

受了羞辱的肖艳华捂着脸跑进屋里。

马荣跺着脚喊:“何荣普,别拿娘们儿耍我们,我们找的是你!”

何荣普没在屋。

马荣骂:“拨浪头,你怕死怎地?妈啦巴,滚出来!”

屋里冲出来的是何大壮。

何大壮双手持杀猪刀,直奔马荣。英子和肖艳华也跟出来。

马荣见何大壮红了眼,凶气锐减,急忙往院外跑,慌乱中被院门绊倒。

何大壮冲了上去。

羊羔子见何大壮持杀猪刀和马荣拼命,想看看赤手空拳的大人和一个握刀孩子拼杀的热闹,哪知凶煞般的马荣在关键时刻怯了阵,逃跑时又被栅栏绊住脚,眼看何大壮就要撵上马荣,羊羔子心里一阵激动,仿佛看到刀尖扎到马荣的肚皮上,肚皮上冒出血,像一朵红色的鲜花,他觉得这样的鲜花最美丽。然而,羊羔子又想到他是马荣带来的帮手,应该维护村里的革命利益,不能让有问题的小崽子在刘永烈面前逞凶撒野。就在何大壮冲出院门时,他看准机会伸出脚,轻轻磕在何大壮小腿上。何大壮头重脚轻,抢倒在地,杀猪刀从手中摔出。赶上来的肖艳华抱起何大壮,英子急忙抢回杀猪刀,母女俩把他拖进屋,并把房门从里面闩死。

马荣返回院里,惊魂未定,不停地在院子里走动,眼睛不住地往何家房门溜,谨防何大壮再次冲出来。羊羔子觉得可笑,在马荣身后挤眉弄眼,被马荣瞧见,对他吼:“妈啦巴,少装洋相,给我搜!”没搜出赃物,马荣拿羊羔子杀气,指着他的鼻子说:“真是个废物,带着你,一点儿用也没有。”

羊羔子看到马荣的狼狈相变得凶狠,认出马荣是个外强中干的家伙,突然觉得“老狗”不可怕,也觉得腰板儿硬了不少。

“老狗”的外号是羊羔子起的,以前只敢在马荣背后叫,当面把马荣称作老叔,而且叫得挺甜。现在羊羔子敢当面叫他“老狗”。虽然在心里叫,脸上也敢对马荣表现出傲气。暗自叨咕:“你马老狗没啥了不起,表面挺吓人,实际是个大草包,让何大壮吓得屁滚尿流,还不如我羊羔子。什么羊羔子?我叫刘永烈,刘永烈就是不寻常,对着杀猪刀面不改色心不跳,脚下一拨,啪!何大壮倒了。”羊羔子心里想,脚也动起来,一脚踢在马荣的小腿上,被马荣扇了一个大耳光。羊羔子觉得委屈,揉着眼睛说:“你打我干啥?我不把何大壮绊倒,你就得挨刀攮。”马荣瞪着羊羔子,羊羔子不再说话,缩着头往后溜。

在何荣普家出来,马荣又去了刘强家。

李淑芝知道马荣来的目的,主动迎上前,她说:“我家没有院,只有柴火垛在这明摆着,房后是风障,也藏不了啥东西,你就搜吧!”

刘强没在家,马荣没把这个瘦弱的妇女放在眼里,他要把在何荣普家生的气在这发泄出来。马荣到风障里看了看,转到房前说:“我知道你们这种人家,不给点儿厉害就支毛。告诉你李淑芝,别看你儿子挺红火,妈啦巴,过不了几天就得完蛋。”马荣这些话不光说给李淑芝,也想让杨家人听见,故意让李淑芝在杨家人面前难堪。他听人说,杨秀华不喜欢马向东是和刘强有关。

李淑芝问马荣:“我儿子没得罪你,你凭啥盼他完蛋!”

马荣把眼睛瞪得溜圆,大声说:“咋没得罪我?他gouyin吴小兰。吴小兰是无产阶级,我也是,我们是一个战壕里的。你家是上中农,妈啦巴,就要有运动了,有运动你家还是地主!”马荣见杨家女人站在门口,他的声音更大:“上次涨成份,刘强是地主子弟,便宜他了。他是旧社会生人,再涨成份就是地主份子。妈啦巴,和刘晓明一样挨斗!”

李淑芝觉得和蛮横的马荣讲不清道理,便说:“该搜木头就搜木头,别说些没用的,运动还没来,不定啥样呢?”

“呵!脾气还不小呢!几天没挨斗就嚣张了,别忘了你的脚是怎样瘸的!你得老实交待,把木头藏哪了?你,你……”马荣的话不连贯,声音越来越小,身子不由自主地往街上挪,眼睛不离从屋里走出来的刘志。

刘志的手背在身后,握着一把锋利的斧子,慢慢地接近马荣。他的眼睛很斜,一只黑眼珠藏到鼻梁下。

羊羔子也想和马荣一同溜走,被马荣推到刘志跟前。李淑芝急忙抢下斧子,和杨家女人共同把刘志拉进屋。羊羔子见刘志进了屋,冲着房门大声喊:“我刘永烈是执行公务,你们不许对抗,对抗我们,就是对抗政府,就是对抗领导,就是对抗无产阶级专政,决不轻饶!”

刘喜走到羊羔子面前,笑嘻嘻地看着他,羊羔子没防备,还低头看刘喜手中的冰嘎。刘喜一扬手,冰嘎拍在羊羔子的鼻子上,羊羔子两手捂鼻子,鲜血从指间流下来。

打完羊羔子的刘喜没有跑,仍然笑嘻嘻地看着他。羊羔子腾出左手抓刘喜,被刘喜咬住手腕。羊羔子顾不得疼,轮开右手要打刘喜的脑袋,见刘志闯出来,他急忙挣月兑刘喜往街上跑。找不到马荣,气得羊羔子大声骂:“这条老狗,跑得比人还快!”羊羔子觉得不解气,回身对着刘志哥俩大声喊:“你俩等着,运动就要来了,到时候让你们跪在台上!”

马荣这次搜查木头,耗费的时间不少,其实就查了几家,一根木头也没找到。他向吴有金汇报:“村里的人家全查了,贫下中农都很配合,就他妈拨浪头和李淑芝挑刺儿,准他妈把木头整到外村了。”

吴有金摆摆手:“算了、算了,我就知道搜不出来。孟慧英闹着从马向勇的下屋搬走,你是管治保的,到那看看,告诉她,还没开化,先在那委屈几天。”

马向勇把孟慧英qiangbao后,并不想抚平她心灵上的创伤,而是变本加厉,抓住所有机会让孟慧英陪他。孟慧英忍受严寒和凌辱,艰难地向前熬着日子。

春节过后,孟慧英去了省城,几经周折,打听到石岩服刑的地址,当他赶到千里之外的laogai农场时,又遭到一个沉重的打击。狱方告诉她,本来石岩就要释放了,因为牵连他的反党集团还要在四清中查一查,他还要继续改造,不能接触外界,也不能见亲属。

孟慧英跌跌撞撞地登上返程的火车,车轮和铁轨发生“格登”声,每一下都撞击她的心。车窗外的电线杆向车后倒去,孟慧英觉得自己也在栽倒,倒下后一了百了,所有的痛苦都会解除。可她伸出手,紧紧地抓住车里的行李架。她不能倒下,尽管这不是她的意愿,她也必须咬牙坚持,觉得她的生命不是自己,而是儿子,儿子已经失去父亲,他不能没有母亲。

孟慧英回到家里,抱着小石头放声痛哭,马向勇闻讯赶来,厉声制止,说这是他家,哭嚎会给他带来晦气。孟慧英抽泣着,让小石头出去玩儿。马向勇觉得又是一个机会,扑上去抱住孟慧英,孟慧英没反抗。

马向勇想不到孟慧英会这么顺从,脸上的赘肉堆在一起,挤出一丝讪笑,赖着脸说:“这样多好,早就应该这样。以前可好,和你搞一回,得费吃女乃的劲。”孟慧英不吭声,两眼直呆呆地看着门外。马向勇解开了她的衣扣,又解开她的裤带,当他把脸伸到孟慧英的胸前时,被孟慧英扇了两个大耳光。

正在亢奋中的马向勇挨了打,立刻暴露出豺狼般的凶恶,他把孟慧英扔到地下,觉得不解恨,又在她身上踢两脚。

孟慧英被马向勇赶出下屋,吴有金派马荣来解劝。马荣斥责孟慧英:“一个臭娘们儿,住人家房子就得软糊点儿,妈啦巴,没见过你这样拉硬的!”孟慧英搂着包裹在街上哭,眼泪感动了刘奇。刘奇让她搬到小队部去住,孟慧英摇头。刘奇说:“女人的事真难办,你要是男的就好了,在大麻地支个窝棚也能过宿,我在年轻时就住过。孟慧英相求:“帮我支个窝棚吧!”刘奇问:“你敢住?”孟慧英说:“我敢住,我们娘俩只图个清静,不知道啥叫害怕。”

给孟慧英支窝棚,年轻人出了不少力,用十根檩条支起框架,四周围上秫秸,用草绳和麻绳绑牢。秫秸是刘强从家里背来的。还帮孟慧英在窝棚里砌个小锅灶,让孟慧英娘俩做饭用。窝棚和刘强家只隔着东大泡子,李淑芝告诉孟慧英,缺东西到她家去取。

东大泡子形成长形的深坑,不到汛期,大麻地的北边和村子相连。刘奇让孟慧英在这选房场,是因为大麻地地势较高,村里再增加新住户,都到这里盖房。

孟慧英住进窝棚,条件比马向勇的下屋更恶劣,但是,没有马向勇的骚扰,心情比以前宽慰很多。

村外常有狼群出没,到晚上围着村子嚎,小队猪圈里的猪崽时常被叼走。狼也光顾孟慧英的窝棚,还把狼屎拉到外边。夜间,窝棚外的任何响动都让孟慧英颤抖不止,常常握把镰刀和小石头守在草门旁。

时间的脚步迈入春天,一冬的积雪融化掉,窝棚外小草伸出绿芽,孟慧英看到了希望。再化几天就可以月兑胚,刘强这群年轻人会帮她把土房盖成。

马向勇把孟慧英赶出下屋,又不甘心失掉她,认为孟慧英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一定回来相求,到那时让她乖乖地接受摆布。万万没想到,刘奇从中插一杠子,让孟慧英在大麻地上支窝棚。更可恨的是刘强,他不但帮孟慧英干活,还把自己家的秫秸送给她。孟慧英住进窝棚,马向勇的心比窝棚外的寒风还要冷,他恨刘奇,又无计可施,便把积恨都集中到刘强身上,咬牙切齿地说:“你坏了我的好事,我也让你好不了,就是学校建成了,吴小兰也当不成老师,你想见吴小兰,做美梦吧!”

马向勇往吴家跑得更频繁,王淑芬非常反感。马向勇也看出吴有金不爱理他,故意装作不在乎。

他把吴有金当做上钩的大鱼,紧紧地绷着鱼线。他心怀鬼胎地帮吴有金分析形势,不怀好意地鼓吹“四清”的威力,宣扬这次运动的必要性和紧迫性,又说运动声势浩大,历史不清楚的家庭都会大难临头。他再三强调,吴小兰必须和刘强一刀两断,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马向勇每来一次,吴小兰的心就绞痛半天,她央求父亲别让马向勇登门,吴有金根本不往心里去。吴小兰想痛斥马向勇,把马向勇赶出家门,她又做不出这种事,也知道凭她自己的能力,撵不动这个死皮赖脸的瘸子。

吴小兰觉得日子过得艰难,时间过得太慢,而自己却加速衰老。她不敢照镜子,怕瞅见眼角的皱纹。她不想迈出家门,和父亲一同把自己囚锢。她不敢接触外人,怕人说她是**、野鸡、不值钱的女人。这些话不是她自己的揣测,马文和马向勇的嘴里都说出过。她想对全村人呼喊:“我和刘强相爱没有错,我们没干过份的事,我是黄花闺女,我清白呀!”吴小兰捶胸哭诉:“喊出来有啥用?谁会信?信不信又有啥用?至高无上的权力把是非搅得混淆,让道德没有标准。为了争权夺利,人与人互相残害,谁还关注你的清白,连父亲都不信!”

吴小兰知道父亲对刘强的积怨越来越深,而怨恨完全源于她自己。她多次试图和父亲摊牌,说她已经跟定刘强,就算是火海,她也要往里跳,家里怕连累,就月兑离父女关系。吴小兰又觉得这样做根本无济于事,政治上的连带,身份上的界定,不是个人的愿望和能力所决定的。父亲也是趋于社会压力,这种压力是巨大的,像高山挤压小草,弱小的反抗没有作用。

吴小兰盼着时光流逝,也许岁月会冲淡仇怨,事实是相反的,而自己随着年龄的增长快要变成大龄姑娘。她把希望放在建学校上,真的当上老师,还有接触刘强的可能,可是,这一点点希望也在破灭。运动一来,灾难又要落在刘家头上。如果像马向勇说得那样,刘强没有资格迈进他亲手建起的校园。

春风驱赶寒冬,吴小兰并没感到温暖,马向勇晃进吴有金家,给她带来阵阵阴凉。

马向勇说刘强坏得出脓,糊弄孟慧英到大麻地去住,那地方有狼,不知道哪天钻进窝棚里。也就是孟慧英命大,搁别人早叫狼吃了。马向勇瞥过来的眼神色迷迷的,吴小兰感到很难受。他还说:“那小子还想盖什么学校,还要帮孟慧英盖房子,算计挺好。可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爷不喜见他,四清已经开始,我看他还怎么蹦跶。”马向勇把脸转向吴小兰,幸灾乐祸地说:“昨天队里来了两个人,一胖一瘦,找你爹,没找到。找到刘奇,刘奇派他俩去刘强家吃饭。我见过那个瘦子,他来咱这打过猎,一看就够阴毒的,是专门整人的料。他俩来外调刘宏达,一定会弄点儿什么回去,这叫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刘宏达这次要能跳月兑,除非日头从西边出来。”

马向勇提到的两个人,是候胜和鲁卫军,他俩受吕希元指派,来刘屯外调刘宏达。

依照外调程序,两人先去了大队,会见了大队书记兰正,还让兰正提供有关刘宏达的历史材料。兰正低头想了想,笑着说:“我也不能瞎说,先看看你们拿来的东西,我看说啥对你们有用?”鲁卫军要把刘宏达的档案材料给兰正看,被候胜夺过去。兰正没拿到,板起脸对二位说:“伟大领袖**教导我们,要相信群众,要相信党。我是支部书记,你俩都信不过,找别人去调查吧,这个事不归我管。”

鲁卫军从候胜手中要过卷宗给了兰正,兰正看着看着锁起眉头。他把材料粗略过了一目,看完放在桌子上,很严肃地说:“我是大队书记,说话易带倾向性。再者说,我和刘宏达不在一个村,虽然都是旧社会过来的人,也不算很熟。你俩到小队去,基层群众的话最有说服力。”

听了兰正的话,候胜和鲁卫军互相看看,想说话,又都咽回去。

兰正从桌上抽出一张纸,提笔写了几行字,把字条递给侯胜,对他说:“把它拿着,交给刘屯小队长,他那里不但能提供你们外调材料,还能管你们饭吃。”

候胜在小队里没有找到吴有金,刘奇接待了他俩。候胜拿出兰正写的字条让刘奇看,刘奇说不认字,候胜念给他听:“吴有金、刘奇两位队长,今有刘宏达单位的同志到你处外调,你们要热情接待,全力支持。外调是四清的一部分,是革命形势的需要,也是阶级斗争的需要,你们一定要高度重识,协助这两位同志搞好工作。另外,你们要做好派饭工作,让两位同志吃好吃饱。”

为了外调的严肃性,刘奇把队部里的闲人都轰了出去,只剩两位饲养员和刘奇本人。刘奇说:“他俩是刘屯的基本群众,贫下中农,还都熟悉刘宏达,有啥事你们就问。”

候胜示意放个炕桌,以便于写字。柳红伟搬进一个马槽子,底朝上,当炕桌使用。候胜坐在马槽子旁边,拿出纸和笔。鲁卫军贴着炕沿站着,他对三人说:“现在嘛,形势大好,越来越好,特别好。搞四清,需要俺们外调,俺们的原则,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你们呢,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能疏漏。俺们都是革命的,是革命就要对组织负责,对人民负责,忠于伟大领袖**,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俺把话说在前头,你们要对自己的话负责,要摁手印。懂得为啥摁手印吗?那就是板上钉钉了,别想反悔。今天,刘宏达就是俺们的外调当事人,据俺们掌握的情况,他的历史很复杂,有问题,有非常严重的历史问题。俺们受矿党组织的委派,一定要搞清楚。”

鲁卫军说完坐在炕沿上。

柳红伟急着说:“我没看到刘宏达历史有啥复杂,也没见他有啥问题,他不是读书就是教书,以后去了你们矿上,都是明摆着。”

候胜一个字也没记,瞅着柳红伟,用审讯的口气问:“你叫啥名字?”

“啥名字咋地?我叫柳红伟。”

候胜轻轻地点着头,拉着长音儿说:“柳红伟,刘宏达,是一家子,这事不好办。”侯胜正正身子,话音快而利落:“但是,任何人在革命的利益面前都不能有一点儿私心。亲不亲阶级分,不能存在家族观念。”

柳红伟打算给牲口添料,听候胜这么一说,他停了手,转过身问:“你说啥?谁有家族观念?他姓刘,我姓柳,中国话你懂不懂?你相信我的话你就记,信不着你调查别人,我不伺候你!”

受到抢白的候胜脸上红了一阵,很快又把火气压下去,问了柳红伟一些事情后,又问王显富:“你叫什么名字?”

王显富报出自己的姓名。

候胜说:“这么着,为了不乱套,我问你说,你说啥我写啥,完事念给你听,没出入你就摁手印。”

候胜从王显富嘴里没有得到有价值的东西,便询问刘奇。问话中,候胜得知刘奇是党员,他变得格外谨慎,因为这个人的话有份量。

刘奇的回答和柳红伟的话大同小异,只是刘奇没顶撞,而是表示了对外调人员的尊重,又按兰正的指示给两人派了饭。

刘奇的派饭出乎人们的预料,他把候胜和鲁卫军安排在李淑芝家。

候胜听说到刘宏达家里去吃饭,立刻想起冬天吃过的酸菜汤,不知当时是饿还是冷的,他觉得热乎乎的酸菜汤比什么佳肴都可口,想起来,口水就在嘴里打踅儿。

要是别人,到被调查对象家里吃饭,一定觉得很别扭,但侯胜已是久经沙场的老“运动员”,在吕希元的教导和影响下,早把情感和利益分得清清楚楚。更可贵的是他给利益加上“革命”二字,把吕希元交给的任务提升到崇高的层面上。他知道吕希元要整刘宏达,也知道吕希元的为人,更知道吕希元给他的使命是什么。他抱定一个宗旨,吃饭和外调是两码事,饭是队里派的,和吃公家的一个样,外调是领导交给的任务,必须按吕希元的要求去做,只能做好,不能失误。

刘奇派候胜二人到李淑芝家吃饭,出于一种善良的愿望。他认为候胜、鲁卫军是刘宏达的同事,到刘宏达家吃饭会增加同事间的情谊。虽然搞四清,从刘宏达身上也清不出什么新东西。在刘奇心目中,刘宏达在土改前的历史非常清白,外调是好事,更能证明刘宏达的身世,也给刘强一个说法,省得马向勇那些人说三道四。但是刘奇想错了,错综复杂的矛盾中,人们为了生存得好一点,会不择手段地拼斗。掌权人会戴上为公或者为民的面具谋取私利,以分类的方式骑着他人作威作福。一些人用谎言掩盖真理,善良往往被邪恶啃噬,正直在扭曲,人心在变冷,李淑芝的热饭热菜和热情,溶不化侯、鲁二人完成吕希元使命的坚强信念。

李淑芝听说丈夫单位来了人,急忙从粮囤里取出玉米,推碾子磨成新玉米面,和好后放在炕头儿发酵,准备第二天做酸甜可口的大饼子,又从口袋里取出“文化米”,闷了一锅干饭。

“文化米”是机器磨出的高粱米,外壳去得净,米显得白,好吃。这是刘喜和母亲从二十里以外的贺家窝棚磨来的,李淑芝用肩抗,刘喜用冰车在雪上拉,这些米留给亲戚吃。

候胜和鲁卫军吃得挺香,不但饭吃得多,还把李淑芝做的酸菜汤喝了精光。吃饭中,两人的面孔都很严峻,不爱搭理李淑芝的寒暄。李淑芝查觉到这次外调的严重性,偷偷蹲在灶坑抹眼泪。小刘喜没出去玩儿,盯着两个吃饭的客人嘻嘻笑,候胜觉得这个怪小子不正常。

吃完饭,他俩去小队部睡觉,顺便询问了马文和“老连长”。马文虽然和刘强结下仇,但刘宏达和他从来没过节儿,解放前两家的关系还不错,他觉得在外调人员面前坑害刘宏达有悖良心。然而,人毕竟是高级动物,虽然没月兑离低级趣味,也都学会伪装,惯用“革命”的砝码来权衡利害关系。在良心和利益发生冲撞时,一些人往往选择后者。马文想:“刘强这小子太可恶,我家向东都不敢弹弄他,他死缠着吴小兰,气得吴有金直发火。我是吴小兰的姨父,不能看着吴家让这小子搅得不安宁。”还有一件事在马文心里打了结,那就是杨秀华。他认为,杨秀华不肯和马向东见面,无非出于两种原因,一是杨秀华看上刘强,当然就瞧不起马向东。二是刘强一家人说了马家的坏话,杨家信以为真,故意躲躲闪闪。不管怎么说,刘强不臭,对吴、马两家没有好处。要想整倒刘强,就得先从刘宏达下手,外调是个机会。他在心里说:“人活着就是为个吃穿,喂饱肚子还要想女人,就这点儿屁事儿,你争我斗也是为这些,良心不值钱。”

马文主动对候胜说:“我从小就认识刘宏达,这个人屁事儿也干不成,村里没人喜见他,他总往外跑。他家有钱,供他念了好多书,听说上过日本人的学校,那地方出汉奸,还有人跟着小日本跑了。”

候胜觉得马文这些话有用,急忙说:“你先等一等,我都记上。”

“老连长”不赞成马文这样说,白了马文两眼,马文装做没看见,又说:“后来他教书,把学生都教坏了,被政府抓起来,一顿皮鞭沾凉水,把他打得直尿裤子,放出来就跑到你们矿上。”

“老连长”反驳马文:“你连刘宏达教书的学校都不知在哪,怎知道他被打得尿裤子?”

马文大声说:“那点屁事儿谁不知道?他被放回来,你看瘦的,不定尿了多少次裤子。”他看了看候胜、鲁卫军,又说:“你们到学校去调查,准有尿裤子的事,就凭他家是地主,学校也饶不了他。”

候胜停下笔,惊喜地问:“你说刘宏达的成份是地主?”

“老连长”抢着要说话,被鲁卫军制止。侯胜说:“该谁说谁说,不许乱插嘴。”

马文说:“以前定的是上中农,定低了,准是刘宏达使用了什么关系。他有文化,会拉拢人,搁咱可没那两下子。挨饿时期给他家升了地主,他老婆没少上台挨斗。”

候胜一边记录,一边翻看刘宏达的档案,渐渐地,脸上露出笑。

“老连长”纠正马文的话:“刘宏达家是升了成份,后来经过甄别,又恢复了上中农。”

候胜脸上的笑荡然无存。

鲁卫军指责“老连长”:“谁让你说话了?没让你说你就别说,影响外调谁负责?”

候胜看了鲁卫军一眼,眨着灰眼睛说:“他想说就让他说吧!”

鲁卫军问:“你叫什么名字?”

“刘宏祥。”

候胜的灰眼睛盯着“老连长”,沉着脸问:“刘宏祥,刘宏达,你们是哥们儿吧?”

“老连长”看不惯这个装腔作势的黄脸瘦男人,大声说:“就是一家子哥们,又咋样?是吴有金让我来的,不然我早该睡觉了,既然让我说,我就说实话。我活了五十多年,不会巴结权势整那些外五六。”

候胜非常不满“老连长”,歇斯底里地说:“我们是代表组织来外调的,你必须耐心接受询问,组织利益高于个人利益,无产阶级的革命感情高于家族私情。你要如实说出刘宏达的真实历史,这是对革命负责,也是为刘宏达本人负责!”

“老连长”起身舀了半瓢凉水,喝下肚,说出的声音很响脆:“我说的话我负责,谁来调查也不变。刘宏达比我小,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他在刘屯没干过什么坏事。他家升成份,那是一些人瞎整,升的也不止他一家,后来都落下来了,是经过大队,公社批准的,大队书记兰正经的手。”

马文心里说:“这都是兰正办得屁事儿,升成份他在场,落成份他倒挺积极,革命口号喊得挺响,动真格的又是两面光。”但是,马文没敢把这句话说出口。多次的政治运动让他多出个心眼儿,在公开场合,绝对不能说领导的坏话。

候胜又把“老连长”询问一遍,得到的材料和刘奇提供的差不多。他和鲁卫军把马文说的话认真整理,觉得没有多大用处。唯有马文提供的线索很重要,两人决定第二天到学校去调查。

候胜和鲁卫军刚走,马向勇和马文就去了吴有金家。马文进屋就嚷:“姐夫,你真是,调查刘宏达了,你还往后缩,咋不说两句?我看你还是不恨刘强,舍不得往死整他。”马文见吴有金只抽烟不吭声,他又说:“那小子把你害啥样了?踢过你儿子,又把你打得半死,领着你闺女钻草垛,把你闺女整到大街上丢丑。一个地主崽子就敢这样欺负你,你还在刘屯呆不?”

吴有金大声说:“你说点儿别的行不行?以后别提那个王八蛋!”

马文坐在炕沿上,讪不搭地说:“不是提不提的事,不提他你就能静心?我看今天是个机会,如果咱们都说刘宏达有历史问题,让外调的记上,回去准整他。把刘宏达整成和刘晓明一个样,那刘强还敢在村里耍横?给他八个胆儿,也不敢缠着咱小兰。”

吴有金把烟灰磕在炕沿上,对马文说:“算了、算了,今天调查你,该说的你就说,没人堵你嘴。”

马文想挤出一点儿笑来讨好吴有金,没笑出来,形态更卑劣,瞅着吴有金说:“我怕个屁?该我说的我就说,就他妈老连长打岔,这老家伙不是好鸟。”马文又说:“姐夫,我不是埋怨你,人家矿上来调查,就是想整刘宏达。你派谁去不好,偏派老连长,他说的都是屁话,一句揭发的也没有。”马向勇问马文:“你向外调人员都说了啥?”马文压低声音:“我是没说刘宏达的好处,连升成份都告诉了那两个人。”

向外调人员说的话,马文又向马向勇陈诉一遍,马向勇听后,摇着头说:“三叔,你提供的东西是不少,缺少实质性,作用不大。”

马文不服气,大声吼:“我说的没有用,还啥有用?说他杀人,你得把死人拿出来。实质性,屁!我的话就是实质!”

马向勇在地上晃,边晃边说:“三叔你别急,听我给你解释。虽然这两个人拿回去的材料不算重要,但是他俩还会来。矿上既然来人外调刘宏达,就不能轻易放过他,不弄出个说法不会罢休。再来调查,我们把实质性的东西拿出来。最好让吴大叔去说,一个队长的话比十个社员说的还要有份量。还有,让外调人员拿回去的材料必须能做阶级定性。比如说刘晓明当过保长,他就是反革命分子,当过宪兵和当过guomindang连长的都是,特务也能挨上。刘宏达是旧社会过来的人,又有文化,不可能一点儿把柄也没有。现在搞阶级斗争,能沾边就往上挨,实在没有,也可以编一些。矿上那边也愿意要这方面的材料,咱们两下一合,事情就做成了,刘宏达连喊冤的地方都没有。”

听到马向勇的提示,马文想起一件事,急忙说:“哎,我想起来了,刘宏达把孙广斌从日本人手里要回来,那可不是简单的事,这家伙肯定通日,很可能是潜伏下来外国特务,要不就是台湾特务。矿里来查他,他就不是好东西。刘宏达还在省城做了几天工,手指掉了一截,那屁事儿不一定真实,我看是当了汉奸,被八路军武工队崩掉的。”说着,马文拍了拍脑儿,露出后悔的模样,又说:“这他妈屁事儿整的,吃屎都赶不上热乎,刚想到,这两个人就走了。”

马向勇露出阴险,狞笑着对马文说:“别着急,走了还会回来,重头戏都在后面演。”

屋里人说的话,吴小兰听得一清二楚,她感到翻滚的乌云已经压下来,压在刘强头上,也压在自己头上。吴小兰不想让刘强被压垮,又没有能力帮助他。

吴小兰含泪苦想,再三斟酌,要想救刘强于水火之中,她能做到的,只有牺牲爱情。

马向勇和马文走后,吴有金陷入久久的沉思之中。他一袋接一袋地抽蛤蟆烟,眼睛盯着窗外。春风搬来一块又一块乌云,把天空挤满,也挤压他的心,一桩桩往事从心头翻起。

那是兵荒马乱的年代,无情的水灾让吴有金一家难以生存,情急下,他投奔了一绺子土匪。土匪喊着杀富济贫,实则是抢些粮食糊口。他们这支绺子小,不敢和地主老财作对,只能抢些小户人家。小户人家也缺粮,他们经常缺顿,根本顾不上家里。吴有金不想干,埋了枪逃回家。寒冬里,看到小村的荒凉景象,他不敢想象家里是什么样子,也不知老婆孩子还能不能活在世上。迈进家门,他心上的石头放下来。老婆安然无恙,女儿小兰也很活泼,刘宏达家的孩子刘强和小兰一起玩儿。

王淑芬并没有埋怨丈夫走得太久,给他洗去满脸污垢,让他吃净面饼子。吴有金非常疑惑:是谁给妻子送来的粮食?王淑芬告诉他:“李淑芝一家没少接济咱,他家也被淹,吃的都是刘宏达教书挣回的粮,混个半饥半饱。这净面饼子是李淑芝给刘强做的,她喜欢咱小兰,常让刘强把好吃的送过来。”

吴有金只吃下半个饼子,然后用一瓢凉水充饥。午夜时,他告诉王淑芬:“我得出去一趟,把财主欠我的工钱要回来。”过三天,吴有金把一口袋高粱送还给李淑芝家。

当时学校放暑假,刘宏达在家,他让吴有金把粮食背回去,并且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听我一句话吧!以后不要再出去了,你家还有老婆孩子,别把脑袋掖在裤带上。”

吴有金洗手不干,他参加的那绺子土匪也在火并中被打散,少数人坚持下来,在解放前被解放军剿灭,吴有金庆幸退出的早。

吴家和刘强家的关系很好,一直延续到二倔子出事那一年。二倔子的死,给刘屯罩上一层阴影,也让一些家庭蒙受灾难。困难时期,吴有金踢伤李淑芝,到现在他也弄不明白为啥伸出那一脚。踢了李淑芝,吴有金觉得好像被人推着走,有些事情不得不这样做。在吴小兰和刘强的恋情上,吴有金也想尊重女儿的选择,但他又不得不横加干涉。他觉得对不住女儿,又不知做错什么。他知道刘强是个很有上进心的小伙子,甚至觉得刘强强于村里的所有青年,但是又不能接纳。真的因为上中农成份吗?不完全是,上中农也是团结对象,只要刘强老老实实听从摆布,也不会因阶级原因连累吴家人。到底为什么?吴有金悟出一些,那就是刘强的特殊身份,每次运动,刘强都处在阶级斗争的风口,特别是已经开展起来的四清运动,完全有可能把刘家打入另册。

光复前孙广斌曾和吴有金说过一件事,说他和孙胜才的命,都是刘宏达从日本人手里要回来的,日本人还答应让刘宏达当保长。吴有金知道保长意味着什么,如果把这件事说给外调的两个人,刘宏达不死也要扒层皮。

面对严峻的政治形势,吴有金暗自思量:“如果把刘宏达定性为历史反革命,刘强就不敢纠缠小兰,等于彻底甩下一个包袱。”他看了看呆坐在炕稍的女儿,一行老泪从眼里流出来,低声对女儿说:“小兰,你姨父和马向勇的话你也听到了,不能再指望那个王八蛋,你也不小了,及早找个安身的家吧!”

吴小兰表现的极为冷静,对父亲说:“爹,我决心和刘强一刀两断,你让我找啥样的人家都可以,但是,你必须答应一个条件。外调时,你不能说他家的坏话,也别让我姨父、马荣和马向勇接触外调人员。”没等吴有金表态,吴小兰泪如泉涌,断断续续地说:“爹,我、我从小就和刘强在一起玩儿,刘强、像哥哥一样呵护我,刘家叔婶儿、把我当闺女看待,他家帮过咱,咱们可不能慏着良心啊!”

满天的积云往一起挤,挤成雨。春风拼命地抽打夜空,天黑得不见五指,刘屯的道路更加泥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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