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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傍晚,人们陆陆续续往生产队里聚,饲养员王显富不断地往灶坑里加柴,为了把整个通炕都烧热,他还点着两个炕灶。队部里挂着两盏煤油灯,一盏挂在前边的正上方,这盏灯有灯伞,灯捻儿大,很亮。挂在后面的是老式提灯,平常用做夜间给牲口拌料时照明,王显富临时把它挂到队部里。

伞灯下放着一张条桌,后面还有条凳,条凳上坐着说书人。他抽着用纸条卷成的蛤蟆烟,一棵刚抽完,旁边又有人递上。他不停地抽,旁边不停地递。因为评书说得好坏,往往和递来蛤蟆烟的多少有关。

说书人见屋里人来得差不多了,他坐正身子,手中的硬木块儿往桌上一拍,大声说:“诸位看官,评书开讲,听我慢慢道来。”说书人讲的正书是《九义十八侠》,每天讲两段,挣五斤玉米。两段书大家听不够,要求说书人多讲几段,说书人不同意。经过协商,说书人答应每天再加几段,但是不加正书。讲《封神演义》或《呼延庆打擂》,说一段加一斤玉米,如同队里的记件工分儿,多说多给粮。说书人知识渊博,听众愿听什么都能讲得出来。他把这些散乱段子放在正书前面讲,每天多挣几斤玉米。

坐在前两排的都是村里的半大小子,他们闲着无事,每天都会从头至尾把评书听完。

《九义十八侠》里有段兔子蹬鹰的故事,说的是一位少年被对手打下山崖,树枝搪了几搪,捡了一条性命。只恨山谷太深,陡峭湿滑,无法攀爬,少年困在谷下。好在摔下山谷的少年是位英雄,未来的侠客,现在还是**凡身,只差没遇良师。英雄自有英雄本色,没有粮吃,采摘野果充饥,又有涧水清清,甘甜爽口。水里无鱼,却引来野兔山鸟。少年赤手捕猎,又得野味佳肴,吃得身体强壮。至于生吃熟吃,说书人没交待。什么事也难不倒英雄汉,少年自有办法。

有一日,一只山鹰追杀一只兔子。这种场面,少年曾多次看到过,往往是老鹰轻而易举地捕猎到野兔,抓到峭崖上吃掉。而今天的老鹰愚笨,和兔子打个平手,美味儿没吃到,还弄得伤痕累累。

说书人把鹰兔相斗的场面描绘得有声有色:就在鹰嘴即将叼着野兔脖子的时候,兔子猛翻身,两前爪抓住鹰嘴,后腿用力往前蹬,把老鹰从头前摔下,没等老鹰反应过来,兔子溜之大吉。老鹰拍打受伤的翅膀,对兔子产生恐惧,感叹道:“多亏兔子不食肉,要不然老命难保。”少年观后,深受启发,天天练兔子蹬鹰的动作。练得筋骨强硬,武艺超群,勇猛似虎,身轻如燕,攀爬出谷,杀掉把他打下山涧的对手,雄霸一方。

刘喜听完这段故事后,天天在雪地上练,觉得差不多了,找三胖子摔跤,把三胖子从身上蹬了过去。

三胖子也愿意听评书,都是和二胖子一起来。二胖子对每段书都感兴趣,也记得牢固,而且会用书中的人物和村里人对号。他把马文比做《呼延庆打擂》里的庞文,把马向勇和马向东分别比做庞龙和庞虎,把吴有金比做黄文禀。村里孩子们自动分成两伙,二胖子成了刘喜这些孩子的头领。

东大泡子由于河水下降,冰面倾斜,孩子们利用斜坡溜冰,速度很快。马成林在靠下的地方弹玻璃球,和他一起玩儿的是马向伟。刘喜从靠上的地方滑下来,把马成林撞出一丈多远。马成林翻倒在冰上,抹着鼻涕骂刘喜。刘喜不怕骂,冲着他嘻嘻笑。小石头站在马成林旁边,刘喜侧眼观察小石头的神态,并做好攻击的准备。

自从那次和小石头咬在一起之后,刘喜一直把他当做强敌,总想给小石头一点儿颜色看看。但是,刘喜知道小石头是一个玩儿命的孩子,又不敢轻易惹他。

刘喜不知道小石头掐过马成林,觉得小石头住在马向勇下屋里,就是跟马成林是一路货色,更大地刺激他要跟小石头打一架的念头,想比比是小石头狠还是他刘喜狠。撞马成林,就是给小石头看,如果小石头帮马成林,刘喜会不顾一切地去迎战。他觉得已经练成了兔子蹬鹰的真功夫,并且把三胖子蹬倒,再蹬翻小石头,离当大侠就不远了。

马成林被撞,小石头装作没看见,马成林骂刘喜,小石头也没管。他蹲在冰上玩儿弹球,防范笑嘻嘻的刘喜,觉得这个怪小子满肚子都是坏水,说不定什么时候突然冒出来。如果刘喜来侵犯,一定和刘喜斗个你死我活。

那天,马成林骂孟慧英,气得小石头要把马成林掐死,孟慧英抹泪相求:“儿子,你是妈的生命,不是为了你,妈早就不活了!他爱骂啥就骂啥吧,只要让咱娘俩活下去就行,以后妈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你,现在你可千万别惹祸。”

小石头知道母亲活得不容易,不想再给母亲添麻烦,常常把委屈藏在心底。他没有伙伴,原来在一起玩儿的马向伟和马成林都不搭理他,刘喜恨他,三胖子在哥哥的影响下,把他看成庞文和黄文禀的同伙。寡言少语的周和平有时和他玩儿,也被二胖子拉走,说他是奸臣,孤单的小石头只有自己和自己玩儿弹球。

刘笑言也来到冰上,用斧头凿冰,把冰块儿往嘴里塞,嚼得“格嘣”响。刘笑言也让小石头吃冰,小石头晃头,刘笑言从兜里拿出一个冻实的粘豆包给他,小石头不要。刘笑言拿出俩,往小石头手里塞,小石头接到手,又偷偷地给他装进兜里。刘笑言蹲子,把背兜扔在冰上,玩儿小石头的玻璃球。小石头站在一边,看疯子弹球,弹飞了,小石头捡回来。有时刘笑言故意往远弹,小石头不厌其烦地往回捡。

小石头太孤独,和疯子在一起玩儿,也能给他带来快乐。

刘笑言玩儿了一会,心里发烦,拎起背兜往村里走。小石头把玻璃球都捡回来,跟在疯子后面。刘笑言说着疯话,小石头觉得可笑,但是他笑不出来,这个刚满十岁的孩子,对欢笑反应得很迟钝。

刘笑言进了王显有家,在水缸里舀了半瓢凉水,一口气喝下。他揉揉胸口,说一句:“真好受啊!”又舀了一瓢让王显有喝。

王显有早年给刘有权扛活,落下一身毛病,一上冬就气喘。工分儿挣得少,家里孩子多,而且都在能吃饭的年龄,生活显得困难。没钱买药,到数九寒冬时,就在炕上捯齁。他有烈属身份,那是政治上的待遇,经济上没多少补偿。有人让他到民政局去找,王显有不愿去,不是怕见那些穿着干部服的人民公仆,而是磨不开老脸。他认为弟弟为人民把命都献出去了,再给人民政府添麻烦就对不住逝者的英灵。弟弟没有留下遗物,只有那张烈士证明让他珍藏在箱底,每逢过年,他才拿出来和哥哥一同看。把烈士证放在祖宗的牌位前,给先人点上三炷香,兄弟俩陪着烈士证掉泪,总觉得对不起弟弟。恨当时生活太贫穷,对弟弟的关照太少。

贝头在王显有家坐着,见刘笑言拿瓢凉水往叔叔手里送,便往外推他,被王显有叫住。王显有往炕里挪了挪,腾出炕沿让刘笑言坐。刘笑言把水瓢递到王显有手里,他念叨:“刘笑言所说所言,不喝凉水心里热,喝了凉水心里凉快。天气热,喝凉水,凉水是个好东西,治病最好使。”贝头斥责刘笑言:“满嘴疯话,凉水能治病,谁也不用吃药了。都是受你家压迫的,不然我二叔不会留下病根儿。”王显有对贝头说:“你跟魔怔说这些干啥?他落到这份田地,怪可怜的。”王显有端起凉水,一口气喝下半瓢,果然气顺了不少。

刘笑言露出笑,拍打自己的前胸说:“肚子热心肠凉,肚子凉心肠凉,凉水进了肚,出气就舒畅。”说完,把王显有喝剩的半瓢水灌进自己的肚子里。

王显有示意刘笑言坐下,他不坐,不停地在地上挪动。他把背包扔在炕上,拽着兜底,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都是一些讨要来的食物,有很多冻着的粘豆包。刘笑言把粘豆包扒拉到一边,又把其他东西搂进破兜里,背着兜子在屋地上晃,晃到门外。

王显有让老婆把粘豆包收在一起,放在仓子里继续冻。他说:“年成好了,连疯子都能讨到粘豆包。这刘笑言也算命大,灾荒年没把他饿死。”

贝头带着满心疑惑问:“刘笑言好不容易讨要到吃的,怎么舍得送人呢?而且把好吃的粘豆包送到这。”

王显有说:“疯子怎么想的,谁能说清楚?因为早年我给他家扛过活,受他家剥削压迫,刘笑言替他爹赎罪吧?”王显有摇摇头:“不是那码事。是我没欺负他?疯子想不到这些。看咱家生活困难?比咱家困难的还有,疯子不可能想到扶困济贫。唉,不管怎么说,在最困难的时候我给过他糠团子,看他冷了,我让他在热炕上暖和暖和。反正咱家也是破破烂烂,谈不上嫌不嫌。”

贝头说:“也许你帮过他,又让他进家喝水,疯子感恩,把他认为好吃的送给你。”

王显有笑笑:“有啥感恩的,刘笑言知道这些就不是疯子了。再者说,咱和他又不是一个阶级。他家栓六挂马车,高墙大院住着,咱家住的是破土房,干了大半辈子,也没改变啥,到现在还是这样,吃口饭都难。”

贝头纠正王显有的话:“叔,话不能这样说,你得把过去和现在分开。过去我们穷,那是让地主资产阶级剥削压迫的,劳动果实让他们侵占了。我们现在不能叫穷,只能叫暂时困难。这是两个概什么,概什么我也说不清楚。怨我爹不让我念书,如果识几个字,我也会像刘强那样,把话说的通顺。”

王显有出气显得费劲,咳嗽几声,嗓子清了一些,他说:“你别怨这怨那,你爹也不容易,养了你们一堆孩子,吃上饭就不错了,还给你娶上媳妇,你得知足。刘强比你大四五岁,那么大的小伙子都打着光棍呢!我知道现在不能说穷,又不知道用什么新词儿。社会发展快,新鲜词儿一套一套的,我哪会说?过去说话也没这样别嘴,现在没点儿文化真不行了。看来兰正的办学想法是对的,应该支持刘强把小学建起来。”

贝头说:“小学应该办,有点儿文化是有好处。听孙胜才说,城里的茅房不叫茅房,人家叫便所,男女分开。他说像我这样不识字的,准会走错,走错了有人抓,还要挨打。可是书念多了也不好,爱出乱七八糟的事。你看看,咱村的大姑娘也不少,都没念过书,哪个钻草垛了?就吴小兰念的书多,也就她干了丢人现眼的事。现在蔫透了,躲在家里不敢见人。

王显有又是一阵咳嗽,贝头递过凉水瓢,才把咳嗽压下去。他自言自语:“你还别说,这刘笑言真有两下子,喝凉水的偏方不错,连咳嗽都治。”

贝头说:“刘笑言的文化挺深吧?他写在地上的字,瞅着挺顺眼的。”

“人家刘老财有钱,供得起,刘笑言念了不少书。”王显有说:“要说刘有权剥削咱穷人,一点儿不假,他还真没打过谁骂过谁,要债也没往死里逼。不说别人,我还欠他豆腐钱呢。咱也对得起他,土改时给他留条命。刘笑言是个书呆子,不当家,刘老财家法严,让他和伙计吃一样的饭。他的书没念成,就解放了,后来不知念没念。这么说吧,地主家庭的人,念书和不念书一个样,连老婆都讨不着。后来也不知从哪村领来个二把刀,又让老黑霸了去。”

贝头小声问:“听人说,宋家辈儿辈儿当王八,他家的女人贴着男人,这事当真吗?”

王显有说:“相传宋家祖坟旁有丛王八柳,才有当王八一说。我也听人讲过,宋家有过一段富足的日子,他家的女人也贴过有势力的男人,谁也没见到,这种事可信不可信。解放前,刘有权是宋家的常客,究竟干了什么,都是村里人乱猜的。”

贝头显得很好奇,对叔叔说:“不是瞎猜,羊羔子背后骂老黑是老野,都看出老黑和刘有权长得像。不但上辈儿长得像,下辈儿也像,老黑的大儿子又跟刘笑言长得一个模样。”

王显有解释:“老黑的媳妇原来是刘笑言的,儿子生时不足月,那孩子八成是刘笑言的种。”

贝头诡秘地笑笑:“老黑的种也好,刘笑言的种也好,都是刘老财的后人。跟着刘笑言,要饭都找不到门口,生到老黑家,不愁吃不愁穿。老黑工分儿不少挣,又打黄皮子,画三太爷也挣钱。咱村里去掉何守道,数他过得好。”

王显有边咳嗽边说:“老黑那个大小子和咱家三丫是一年生的,叫什么来的?”

“叫宋世伟。”

“对,是叫世伟,今年也该上学了。看看刘强能不能把学校建起来,如果到时能开课,我也让三丫去上学,什么丫头小子的,赶上了就让她认几个字。”

贝头说:“刘强准能把学校办起来,没看见吗?这家伙过年都没歇,一口气把木头准备齐了。马向勇说刘强准备的木头太多,说这小子耍什么鬼魔心眼,还说刘强这么积极有他自己的目的,贼心不死。”

“什么叫贼心不死?都是胡乱猜测。他是为村里做好事,你别听那些闲言碎语。”

贝头分辨说:“你没听村里人都说啥?已经传开了,也就是你,什么也不往耳朵里去。”

“传开啥?”

“说刘强把学校建起来,吴小兰来当老师,刘强gouyin她的机会就多了,吴有金想管也管不了,以后用不着钻草垛,在学校就把损事儿办了。”

一向老实巴交的王显有听了这些话显出了愤怒,连连咳嗽。悄悄平静后,喘着粗气说:“说这话的人把眼儿长歪了,拉出屎往别人身上甩!”

贝头站起身,急忙给王显有舀凉水,拍着叔叔的后背说:“你别生气,人家说话不是没道理,刘强砍伐的木头是挺多,盖教室用不了。”

“用不了就用不了,甸子上有的是柳树,多砍几棵也不算啥。”

贝头摇摇头:“叔,你不知道,吴有金听了这些话可真发了火,要不是兰书记在上面压着,他就不想盖学校了。他骂刘强是地主崽子,王八羔子,咬住好吃的不松口。马向勇和马文还给吴有金添油加醋,说又有什么新的运动,对了,叫四清运动。说刘宏达逃过初一逃不过十五,这次准把他运动进去。他们让吴有金管住闺女,千万别让吴小兰再沾刘强的边。还说别看这小子蹦得欢,过不了几天,他就瘪茄子,受连累不合算。吴有金把刘强恨得咬牙切齿,说刘强再去gouyin他闺女,就和他拼老命。”

王显有说:“你别信那些人的话,什么四清五清的,运动也不是搞一回了,从来都没间断过。刘屯咋地了,该啥样还说啥样。刘宏达和我一起长大的,只不过念了几天书,也没干过什么坏事,怎么会被运动进去?”王显有喘了喘,又说:“刘强的成份是不好,上中农,连兵都不要,将来不会吃香,吴有金不让闺女跟他,也有道理。搁咱呗,谁都希望儿女有个好前程,大人也跟着体面。但是我认为,马向勇在里面搅合不太好。”

贝头小声说:“有人怀疑马向勇打吴小兰的主意,我觉得有点儿玄,马向勇再阴损,也不至到那种地步。依我看,他是在打孟慧英的主意。”

“咳,还用你说,谁都能看出来。马向勇帮过谁?他有好心把下屋让给孟慧英?根本不可能,村里人都知道他啥打算。孟慧英也没法,孤儿寡母的,真够难的。她又年轻,没法去找宿,只好在马向勇的下屋委冬。开春就好了,队里答应给她压两间土房,刘奇让刘强多砍几棵树,也是把孟慧英那份儿带出来。有了房子,孟慧英就要搬走,马向勇当然不愿意,他不敢得罪刘奇,只好拿刘强出气。我看刘强也知道咋回事,只是他不在乎。”王显有又说:“队里的活不多,你不要和马向勇那些人在一起混工分儿。年轻人,出点力不算啥。我劝你也和刘强一起干,把学校建起来,为村里做件好事。咱家是烈属,不能落在别人后头。”

队部旁,刘强和同伴们在确定好的校址上剥树皮,剥光的木头用火燎,把柳木上的虫卵杀死,这样的檩条防虫蛀。大胖子告诉刘强:“我们昨天做好的檩条丢了两根。”刘强一数,果真如此,不解地自问:“大冬天,谁偷檩条干啥呢?又不能搪菜窖。丢的都是做好的檩条,不至于烧火吧!”

羊羔子觉得和刘强一起干活不合算,心有怨言,抓住丢木头的机会,他大声说:“偷木头的人是冲着建学校来的,是破坏我们社会主义建设,破坏我们的伟大事业,是反对伟大领袖**,反对光芒四射的**思想,是阶级斗争新动向,我们对偷檩条的人决不手软!”

听了羊羔子的话,刘强想笑又笑不出来,他说:“就算我们对偷檩条的人决不手软,我们也没抓住谁呀!”

羊羔子拍着胸脯说:“想抓住偷木头的人还不容易?这事交给我,偷木头的人逃不出我的手心!”他对搜查木头充满信心,向刘强说出搜查方案:“先从刘晓明家开始,再查刘笑言、贾桂荣、王显财、乔瞎子。这几家的房顶都快塌了,肯定用木头,嫌疑最大。这几家没有,再查何荣普、刘文……”羊羔子想说“liuwensheng”,看见大胖子怒视他,他把“胜”字咽了回去,大声说:“挨家查,我不信查不出来!”

大胖子怒气冲冲地问羊羔子:“挨家查,你敢查马荣和老黑家吗?”

羊羔子把头昂起:“马荣算个屁?我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别说马荣,吴有金家我也敢查!”羊羔子说着说着头往下搭,明显没了底气:“不过嘛,马荣是民兵排长,政治觉悟高,不会干小偷小模的事。”

刘仓对刘强说:“让羊羔子去查,查出来更好,查不出也镇吓镇吓那些手粘的。反正羊羔子干活也不出力,眼睛总往老黑家里溜,急着去模几把小牌。”

刘强同意刘仓的意见,让羊羔子马上去查。又对大胖子说:“让他们几个在这剥树皮,你和我再去趟甸子,伐两棵檩木回来。马向勇不给拉,咱俩从雪地上往回拽,趁着雪没化,过两天就更不好弄了。”

大胖子满月复牢骚,对刘强说:“跟你干活,除了挨累,一点儿好处也没有。看看那些人,只干半天活,工分儿也不少挣,晚上还能玩儿牌。和你去伐树,回来又早不了。”大胖子虽然这样说,还是和刘强往甸子上走。

刘强手里拎这锯,大胖子握着斧子,刘强走在前,大胖子紧跟,刘强沉着脸,大胖子也没笑容。走了一段路,大胖子显出急躁,追上刘强大声问:“还往远走,走到哪是头?这么远,把木头整回去得到哪个年月?”刘强装作没听见,仍然往前走。大胖子揭刘强的底:“刘强,我知道你这样卖力为了啥,不就是为吴小兰吗,我不是惹你不高兴,只是想把实话说出来,我看吴小兰不见得当上老师。”

刘强加快了脚步,大胖子在后面喊:“你慢点走,不然我回去了。”刘强放慢了脚步,让大胖子跟上来。

大胖子说的话,也正是刘强忧虑的,因为兰书记露过话,学校建成了,有让吴小兰当老师的打算。刘强该多么希望吴小兰能走出家门啊!如果吴小兰当上老师,她的心情就会变得开朗,脸上就会绽放笑容;如果吴小兰当上老师,他爹就无法把她禁锢在家里,她就可以溶入轰轰烈烈的社会大潮中;如果吴小兰当上老师,她的知识就能发挥出来,中学也没白念;如果吴小兰当上老师,自己才有机会接近她,互相倾诉心中的压抑,轻松描绘美好的未来。如果……

刘强心里的“如果”太多了,他要努力把“如果”变成现实。可另一个人竭力阻挠这种“如果”的实现,他就是马向勇。马向勇不但要给建学校制造重重障碍,还要改变吴有金让闺女当老师的想法。

刘强和大胖子在甸子上伐了两棵树,去掉树头,用绳子捆了往回拉,拉起来极其吃力。不得已,只好放弃往回拽的打算,准备第二天用马车拉回来。他俩往回走,半路上遇着出村的何守道。何守道对刘强说:“今天的工分儿我不要了,算是为革命贡献。我得出去一趟,再这样下去,肚子里这点儿油水都得拉空。”

何守道中等个头,稍瘦一些,两只贼亮的眼睛显得挺精神。他是何荣普的本家,已经出了五符。何守道祖籍刘屯,还是他爷爷那辈儿,举家迁出,在贺家窝棚的一个小村里落了脚。小村靠着铁路,何守道进城方便,他的衣着言行都像城里人。脚上穿着亮皮鞋,头上还有前进帽,派头十足。何守道嫌河南的小村不好混,又想搬回刘屯。凭着他的巧嘴滑舌,让刘屯人都给他按了手印,他在刘屯落了户,并在老逛家的旁边盖了两间土房。何守道岁数不大,本领却不小,吃的穿的都不孬。春节前出去一趟,好吃的带回来不少,让一些年轻人非常羡慕,把他看成神奇人物,孩子们说他是大侠。

何守道没有牵挂,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嬉皮笑脸,惯用鼻子哼唱歌曲,没有乐感,找不到节拍,却哼得起劲儿:

“天多大,

地多大,

天涯海角在足下,

有饭都来吃,

没饭咱也没饿着,

东南西北走一走,

吃的穿的都有啦。

有衣穿,

有钱花,

睡觉姑娘来陪着,

有床咱就睡,

马路边上也躺着,

人间冷暖全看透,

苦辣酸甜都尝啦。”

何守道哼哼呀呀地从刘强身边走开,大胖子小声说:“这小子把羊羔子唬得团团转,还想和他学两招,我看他像三只手,以后咱得防着点儿。”大胖子问刘强:“你说昨天那两棵木头能不能是他偷的?”刘强说:“没抓住凭证,不能瞎猜疑。何守道来咱村,没干过偷鸡模狗的事。”

刘强征求大胖子的意见:“你说今儿晚还用人看木头不?”

“用不着,几棵破柳木,谁偷它干啥?”

刘强问:“那为啥还要丢?”

“为啥丢?你去问小偷,我只能保证小偷不敢再来。”

大胖子判断错了,偷木头的小偷不但卷土重来,而且胆子变得更大。当天晚上,刚剥皮的木头又丢了四根。

吴有金当众指责刘强,说刘强只会耍嘴皮子,动真格的啥也干不成。他派马荣组织民兵在村里搜,明确要求:“先从地富反坏开始,然后查中农,有一点儿问题的都不放过。”

马向勇骑着老瞎马去了黄岭,代表队长吴有金,把丢木头的事向兰正做了汇报。马向勇说:“刘强以盖学校为名,多砍了很多木头,这是故意破坏社会主义林业资源,挖社会主义墙角。**都带头植树,他恶意砍伐,这是明目张胆的反革命行为。怕上级查下来,故意把木头弄丢。说不准是他勾结坏人干的,目的是转移革命群众的视线,逃避无产阶级的专政。”马向勇觉得兰正不太关注他的汇报,便以哀求的口气说:“你是书记,我们都听你的,你可得给刘屯广大革命群众做主啊!刘强那小子太狂了,欺男霸女,反党反人民,还反对领导,什么坏事都干。别让他领着盖什么学校了!大队把木头都收上来,用到正地方。我看大队部也不宽敞,用那些木料再盖几间也是革命需要。”

兰正听出马向勇对刘强建学校有意见,沉下脸说:“我是要查查,真是多砍,大队就要收上来,还要对他严肃处理。但是,让刘强建学校是大队的决定,不能说改就改。”

兰正坐在椅子上抽洋烟,马向勇在他身边晃动。兰正眯着眼,马向勇脸上的赘肉随着身体的晃动而颤动。兰正吐出烟雾,马向勇用手把烟雾煽开。

马向勇说:“兰书记,大队起初的决定没有错,可是革命形势又有了变化,大队的决定也应该改一改。”

“啥变化?”

“兰书记你不知道?”马向勇说:“你是考验群众的政治觉悟吧?要不就是保密。我相信组织,热爱伟大领袖,愿意把我知道的向您、向**他老人家说出来。”兰正撩起眼皮瞅一眼马向勇,眯起眼听他往下讲:“听说要搞大运动,叫四清,借这个大好革命时机,狠狠收拾那些有历史问题的坏人,该纠出的一定纠出,该不让翻身的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兰正在椅子上欠欠身,仰面看着马向勇,非常严肃地说:“看来革命群众的觉悟都很高,政治嗅觉也很灵敏,紧跟政治潮流,伟大的进步啊!这都是受组织教育的结果。是的,一场轰轰烈烈的伟大运动就要开始,每一个革命者都要在运动中经受考验,我们必须冲在运动的前头,不能被运动拖着走。可是,运动要搞,学校也要建,我们要把建学校提高到政治高度来认识,不能因为有了困难,受点挫折,就改变组织交给我们的办学任务。”

马向勇怕兰正误会,赶忙说:“我不是反对办学,我是说,不能让刘强这样的人领头。”

兰正慢吞吞地问:“刘强咋地了?”

马向勇把头低到兰正的耳边,小声说:“兰书记,刘强家的细情你可能知道不全。他家是上中农,不是我们无产阶级,困难时期还升过地主哪!刘强他爹当过教书先生,准说过反党的话,不然政府不会抓他。虽然放了,那是没搞运动,这次运动准把他搂进去。我总是听宣传,说革命组织不搞株连,但是,老子反动儿混蛋已经成了革命口号。揭出刘宏达的历史问题,或者找出刘宏达的反动言论,刘强会变成什么人?现在就应该清楚。说句不该说的话,兰书记,在用人的问题上,千万不能出一点儿差错。”

听了马向勇的话,兰正低头沉思。

马向勇仍然在兰正身边晃,把他晃烦了,没好气地说:“在你们村办个学校会这么费劲,弄几根破柳木还让它丢了!”兰正告诉马向勇:“你先回去,我把大队的事处理一下,立刻去你们小队,一定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中午,太阳光直射在雪地上,刺得人睁不开眼。雪面开始融化,慢慢地结成薄冰。小队的墙根儿下,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他们都上了年纪,图墙根儿比家里暖和,抓虱子也方便。

柳红伟敲响挂在小刀树上的一截铁道,钟声响起,全村人都能听到。在这个时辰敲钟,社员们猜测队里一定有要紧事,都急急忙忙往这里聚。

队部的正前方,兰正坐在条桌后面,吴有金和刘奇站在左边,右边是刘晓明、王显财和乔瞎子,三人弯腰低头,眼睛看着脚尖。兰正两边的座位空着,没人敢坐,从他阴沉的表情可以看出,这个社员大会不同寻常,说不定把谁纠出来示众。特别是有些历史问题的人,心里都揣着兔子,很怕加入刘晓明那伙人的行列。

马荣领人抬上一幅标语,共八个字,分别镶嵌在用秫秸做成的方框内。方框是老黑做的,要了整天的工分儿。方框内的字老黑写不好,吴有金找不到刘笑言,还怕用刘笑言写标语会落下把柄,只好回家求女儿写。

马荣把标语在前面摆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八个大字显露在社员面前。字写得虽然稚女敕,透着秀气,但人们看到的是残酷和恐怖,会场鸦雀无声。

马荣把标语摆好后,走到刘晓明三人面前,突然断喝:“把头抬起来!”刘晓明三人抬起头,又不敢直腰,费力地把头往上举,整个身体像一个写歪的“Z”字型,可笑的样子给紧张的会场带来一些轻松。

马荣喊:“低头!”

刘晓明三人按照马荣的要求去做。

马荣喊:“把腿并拢!把腿叉开!立正!弯腰!用力弯!”他像驯兽一样把刘晓明三人摆弄一气后,转过身对全体社员说:“村里的地富反坏右分子就他妈这几个,全部到齐,还有一些四类子弟和婆娘,还有以后要纠出来的,先便宜你们。妈啦巴,只许你们老实改造,不许乱说乱动!”马荣向兰正、吴有金汇报:“会场都布置好了,没啥再弄的,妈啦巴,社员们都呆着,把我忙活了一身臭汗,我得到炕上歇一会儿。”

吴有金郑重宣布:“现在开会!”他先讲话:“今天的会非常重要,是追查丢木头的问题。我们队丢了木头,和刘强有直接关系。大小队重用他,让他建学校,哪知他不是那块料,还没开工,就把木头丢了。当兵的丢了枪,这仗还怎么打?可以这么说,刘强给革命工作造成的损失非常严重!大家别吵吵,往前看,看见标语没?别的字不认得,这几个字都认识吧!我给大家念念: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就是说,谁偷了木头主动交出来,认个错,低低头,让大家斗一斗,就算拉倒。如果被查出来,那就是抗拒,到那时别说我翻脸不认人,把你交到公社,胡永泉手下那帮人可没有我好说话。”

吴有金的讲话是经过精心准备,内容是马向勇帮他想的。就这样,他还把要搞运动的事给忘了。不过吴有金有他自己的策略,他又说:“偷木头的人听着,别以为你精明,你干的勾当逃不月兑人民群众的火眼金睛。我可以告诉你,羊羔子已经把你调查出来,告诉了我,我想给你留个坦白交待的机会。但是,时间不能太长,等兰书记讲完话,你就上台认罪,晚了就算抗拒!”

吴有金这段话把兰正说得直发愣,仔细一想,明白是吴有金用的计谋。

兰正讲话:“刘屯广大社员同志们,在一片大好的革命形势下,刘屯小队丢了盖学校的木头,性质十分严重!我支持小队长吴有金的做法,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则,给偷木头的人坦白的机会。伟大领袖**教导我们,人不怕犯错误,就怕犯了错误不改正,改了错误就是好同志嘛。如果不坦白,就让羊羔子给你掫出来,那时候你想交待也晚了。”兰正看了看吴有金、刘奇,又说:“查木头的事,由吴有金、马荣负责,我不多讲。我今天主要给大家讲讲革命形势,以及为革命办学的重要性。”

兰正想喝水,旁边没暖壶,他又不爱喝凉水,只好接过刘奇递过来的香烟。兰正讲:“同志们,现在的革命形势非常好,又一次伟大的革命运动即将开展起来,这次革命运动声势浩大,人人都要加入运动的洪流。在运动到来之前,我们怎么办?我们要站在运动的潮头!刘屯人有着光荣的革命传统,大跃进也好,大炼钢铁也好,创吨产也好,植树造林也好,我们都是走在前列!我相信,在这次革命运动中,刘屯小队也不会落后!

……”

兰正的情绪很高,忘了手中点着的香烟,烟头烧到手,被他甩到地上。他说:“我们必须全心全意跟党走,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全心全意地干革命。建学校就是跟党走,就是搞革命,而且是伟大的革命!有的人认识不高,把建学校看成生产工作,那是不对的,极其错误的,也是很危险的。学校里培养的是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jieban人,没有jieban人,我们远大的革命事业谁去继承?我可以明确地告诉大家,运动也要搞,学校也要建,两项都是革命工作,哪一项都得搞好!”

刘奇小声问一句:“又要搞啥运动?”兰正瞅一眼刘奇,笑了笑说:“我还没往下讲,有的同志着急了,我就先告诉大家,这个伟大的运动叫四清。也就是说,把所有坏人都从我们革命队伍中清理出去!大家听明白了吗?听明白就好,大队还有事情等着我,我不能在这浪费太多的时间。我看这样,让刘奇再给大家讲几句。他见过大世面,思想觉悟高,大家认真听。”

让刘奇在会上讲话是事先安排的,刘奇没推辞,他觉得有必要在公众场合说出心里话,支持刘强把学校建起来。虽然要讲的东西和吴有金有不同的地方,他相信吴有金能理解。刘奇讲:“我没文化,讲不出大道理,但我知道文化知识的重要。日伪时期,我在纺织厂干修理工,工作十二小时,连饭都吃不饱。一些“大票”吃香喝辣的,连日本人都让着他们。凭什么?凭他们掌握厂里的主要技术,他们认识洋字码。解放后,工人成了工厂的主人,可我们不认字,那些歪歪巴巴的洋字码更不好认,还得找有文化的人,以前吃香的那些人又成了我们的工程师。大家知道什么叫工程师吗?挺了不起,厂长有事都得和他们商量。我从心里赞成在咱村办小学,让孩子们都有书读,都认识洋文,都当工程师。让小日本和帝国主义看看,我们不但能把他赶回东洋大海,我们还能弄懂他们的洋书,我们建成的gongchan主义大厦,要比小日本的洋楼高!咱们刘屯有些反对办学的人,他们是从眼前的利益出发,觉得自己的孩子挨不上,这种想法是不对的。我家没有该上学的孩子,可我有孙子,他终归要长到上学的年龄。领头办学的刘强家也没有该上学的孩子,可他要娶媳妇,娶媳妇为了啥?为了生孩子,孩子也要上学。我认为,办学的事,刘屯每一个人都有责任。说句难听话,只要不想断子绝孙,我们就要办学,就要让我们的后代有出息。我们要听伟大领袖**的话,关心国家大事。我们孩子的文化知识赶不上外国人,即使把全人类解放了,还得请别人当工程师,太不值得。我觉得偷木头的人不光是为了几棵破柳木,那东西谁家也不缺,偷木头的人怎么想的,你自己知道,大家心里也知道。我可以明白地告诉大家,刘强虽然愿意办学校,但是,他没想领头,是大小队领导让他干的。丢木头,刘强有责任,但是,不能把他撤掉。开会前我和吴队长把木头点了一遍,还让会计做了核算。这些木头够盖四间教室,一间办公室,共五间。余下十根差一些的檩条,那是准备给孟慧英压两间土房,我和吴队长都同意。”

会场里一阵轰乱,一些人对刘奇的讲话有异议,在下面嘁嘁喳喳:

“见过世面的人也讲得玄,整出个工程师唬我们。无产阶级用小米加步枪打败蒋介石的飞机加大炮,地主资本家有文化,照样夹着尾巴逃到台湾。”

“外国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连裤子都穿不上,不会光去学校,哪来的文化?还不如我们呢。”

“建学校我不反对,盖一间就行,盖五间有啥用?打野鸡有地方了,不用钻草垛。”

“给孟慧英盖房子,这两个队长也不知咋想的,看人家是寡妇?”

“要搞四清了,还敢用刘强,吴有金、刘奇胆子真够大。”

“对自己有好处呗,刘强建学校,为的是吴小兰,吴有金在心里乐。”……

会场下的议论,让吴有金越听越生气,他看看兰正,兰正慢慢地吸着香烟。吴有金沉不住,大声吼:“有话到前边说,别在底下搞小动作,放一些驴屁不顶用!”

兰正也不满混乱的会场秩序,一些议论让他心烦,觉得该讲的都讲了,会议再进行下去也没啥意义,他站起身对吴有金说:“先开到这吧,散会后逐项落实,我要看实效。”

散会后,吴有金心里憋着气,最让他心里难受的是“刘强建学校为了吴小兰”这句话。更可气的是,这句话从马向勇嘴里说出来。他清楚马向勇反对刘强建学校,却想不明白马向勇为啥反对吴小兰当老师。吴有金问自己:“怕小兰接触刘强?还是有啥可图?这个瘸子里挑外撅,他到底想干啥?”

吴有金沉着脸进了家门,斜着眼看了看坐在炕边的吴小兰,感到闺女已经不是小姑娘了,嫁不出去就是累赘。村里总有风言风语,连马向勇都说她的坏话,这样下去,真把她坑了!

吴有金重重地“咳”了两声,抓起王淑芬端来的大饼子塞进嘴里。

开会前,吴小兰把写好的标语交给马荣,感到自己又能为村里做些事情,也可以在众人面前展示才华。她认为毛笔字写得不错,刘强见了,也得偷偷叫好。想到刘强,她的心就像拧肠子一样难受,越难受越想,越想越难受,吴小兰就是用这种方式折磨自己。

昨天,马向勇来到吴小兰家,向吴有金说了刘强很多坏话,还说要搞“四清”运动,运动中刘强一定受冲击,冲击后会变成不耻于人类的狗屎。用他建学校,队长要负政治责任,不如趁早换掉他。

吴小兰想不通马向勇为啥往死挤对刘强,她在心里问:“刘强受冲击,你马向勇能得到好处吗?”

吴小兰对着镜子看了看,心里阵阵发凉,他觉得自己老了!不单是容颜,心也在变老,已经没了当年和刘强去大兴安岭时的朝气和勇敢。她盼望学校早日建成,希望兰书记能够让她当老师,那样的话,她就可以走出家门,就可以摆月兑家里的限制,到那时,她可以毫不犹豫地提出和刘强结婚。想到结婚,吴小兰心里又一阵发堵,逃荒来的杨秀华住在刘强家里,那个丫头长得很不错,眼睛会勾人,她不会勾住刘强吧?还有更可怕的事,听马向勇说,又要搞运动,运动中,刘强肯定受到冲击。如果恶势力给刘强套上刘晓明一样的枷锁,艰难坎坷的恋情就会被无情毁灭!

对吴小兰来说,社会的压力就像冰山,两个人撞击的火花经不住冰山的挤压。吴小兰掉了泪,眼泪是她的朋友,也是最好的安慰。泪珠里的世界非常宽广,宽广的世界上有自由和爱情,也有不衰的青春。然而泪水是有限的,像涓涓细水被烈日烤得枯竭。眼前的世界非常纷乱,纷乱中充满欺诈和斗争。吴小兰觉得自己的力量太小,挣不月兑父亲给她设置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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