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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刘占山把衣服和铁锹捆在一起,漂浮在混浊的水面上,一只手举出水面,另只手很不在意地拨着水,身子仰躺着,望着天空。

残月已经落下,星星争着在行云中露头。风不算很大,浪也不高,刘占山觉得在水里躺着很舒服,不用出力,顺着水流往下漂。他骂马向勇:“瘸狗,一肚子歪歪道,想玩儿老子,也不看看老子是谁,我刘占山过的河比你瘸狗走的路还多。我去当水鬼?我才不干那种傻事呢。”刘占山笑了笑,他在心里说:“老子先洗个澡再说,水里真不错,比蹲在堤上让蚊子咬强多了。”

刘占山漂浮了一段时间,突然觉得不对劲儿,睁大眼向四下看,都是一望无边的河水,看不到哪是堤岸。他提醒自己:“不能再往下漂,进了大辽河可就麻烦了!虽然以前横渡过大辽河,那是迫不得已,也差一点儿送了小命。今天别扯那个,我得想办法游上岸。”刘占山数星星,从星星的方向上确定了上岸的方向,开始手脚齐动,向他认准的地方快速游去。

恍惚看见大堤时,传来可怕的声音,似风响,又像火车叫。刘占山惊呼:“不好,大堤决口了!”他想:“大堤决口后,洪水会改变方向,而且流速极快。如果决口处离这近,我就非常危险。尽管自己的水量大,也经不住泄洪的冲击,卷进窝子里,九死一生。”刘占山觉得浑身发冷,拼命向岸上挣扎,快接近大堤时,感觉河水没啥异样,他又精神起来,小声说:“溃堤的地段离这远,不会把我带进湍流,不用太着急,慢慢地游上岸。”

刘占山要在水中喘口气,四肢放平,仰面朝天,把衣服放在肚皮上。铁锹在刚才的慌乱中丢在河里,让刘占山感到挺心疼。

他躺在水上听声音,感觉溃堤处是在上游,又惊呼:“啊呀!是刘屯守护的那段吧?完了,完了!刘强等人白忙活了。大堤一开口子,刘屯又挨淹了!队里的庄稼,自己的自留地,小开荒都得完哪!”刘占山埋怨自己:“当时也不知咋想的,开小荒不去找岗子,都他妈选在涝洼地,这可好,全完了!”越想心越乍,刘占山没了力气,胳膊腿懒得动,身子往水里沉。他举手给自己一个嘴巴子,大声说:“精神起来,这是在水里,想那些没用的干啥?天塌大家死,过河有矬子。歇过劲儿赶快上岸,回家照看老婆孩子。”

尽管刘占山强迫自己不去想太多的事,他的思路还是离不开决口,问自己:“决口的位置在哪呢?是刘强那段还是马向前那段?应该是马向前那段,这样,刘强就有机会撤离。”他又想:“最好在窝棚下面开口子,把瘸狗马向勇冲进激流里。瘸狗不会洑水,让他喂王八,刘屯少了一个出坏水的人。”

想到马向勇喂王八,刘占山生出一点儿小顾虑:“淹马向勇,老黑也跑不了,他俩在一个窝棚里。老黑不那么坏,不应该和马向勇一同死。”很快,他又打消了顾虑:“咳!谁让他愿意和瘸狗在一起了。那老黑是刘有权的种,又把刘有权儿子的老婆霸了去,伤风败俗,不伦不类,也怪可气的。如果跑不开,就让他和马向勇一起去吧!老黑也跟瘸狗学坏了,不该鼓动我去当水鬼。”想到这,刘占山摇了摇头:“窝棚处是刘强看护的地段,出了险情,刘强不会逃跑,刘奇也得陪着,这两个人可是好样的,没少给大家办好事,他俩可不能有个好歹……”刘占山在胡思乱想中爬上堤岸,站到堤上他才听清楚,溃堤的地方是河南,正是老黑、马向勇撺掇他攉口子的堤段。刘占山向溃堤的方向瞭望,沉着脸,不知是惊是忧。

刘占山往堤下看了看,凭经验,他知道脚下是东大岗子的地界。东大岗子有一块高岗地叫大岗子,它是洪水的杰作。这块地面积挺大,地势较高,不太怕涝。

早些年,小南河决了口,而同时,大辽河也溃堤,两股水都冲向这里,堆积了大土丘,就是今天的大岗子。大岗子靠着小南河,和旁边的低洼地形成了明显的反差。

一股瓜香飘到刘占山的鼻子里,凭知觉,他知道附近种着鲜瓜。刘占山穿上衣服,顺香味儿找到鲜瓜地,悄悄模到瓜窝棚前,想看看窝棚里有没有看瓜人。

看瓜人是李显亮,对刘占山的黑夜造访很意外,用手电筒把他从上到下扫一遍,又把刘占山四周照了照,确认他不是来偷瓜的,把他让进瓜窝棚。

李显亮看了看老怀表,问刘占山:“社员们都在堤上守护,你怎么这样清闲?是不是又当了逃兵?”刘占山用手指向河南,非常神秘地说:“我咋没守堤?出了老大力了!你外甥刘强堵了两次口子,哪次也没少了我。后来我看大堤难保,和老黑商量一个非常措施,我拿了铁锹下了水。”

“你去当水鬼?”李显亮非常惊讶,大声问:“你知道不?旧社会当水鬼要被当场剁死。现在是新社会,抓住也得挨枪子儿!不是闹着玩儿的。下水时出了老黑以外,你身边还有什么人?”

“没什么人,只有瘸狗在场。”

李显亮知道,刘占山说的瘸狗是马向勇。他吸了一口凉气,对刘占山说:“这事先压下,你别到哪都白活。”

刘占山诡秘地笑一笑,低声说:“我有点渴,你这有好吃的瓜没有?”刘占山借着手电筒的光掀开抬筐的草帘,在瓜筐里模出一个最大的,用手擦了擦,掰开就吃。觉得甜,又吃了一个。肚子被两个瓜撑圆,他想起老婆。和李显亮商量:“这瓜挺甜,卖我二十斤,也让于杏花娘几个过个瓜秋。”

鲜瓜是下雨前摘的,没着雨淋,特别甜。马向春让多摘些,分给本队社员。已经分下去一部分,窝棚里还剩一抬筐,雨来得快,李显亮也就没再摘。他对刘占山说:“队里也让卖一些,五分钱一斤,秋末交钱。必须把帐记清楚,还得本人签字,不会写字的,画押也行。”

刘占山说:“也就几斤瓜的事,用不着记,你斗大的字识不了一土筐,费那劲干啥?”说着,从筐里往出模瓜,李显亮摁住他的手,连说:“不行,不行!你来到瓜地,吃几个瓜可以不记账,往家拿绝对不行!瓜是集体的,我不能拿大伙的东西送人情。”

刘占山缩回手,很不愿意地说:“小抠,拿几个破瓜你都认真,干不了大事。你这破瓜,根本不值五分钱,我要不是走到这里,白给我我也不要。”

李显亮严肃起来,大声说:“你不买就算了,我不听你说些没用的。”

刘占山说:“那就买二十斤吧!你愿怎么记就怎么记。”

李显亮从窝棚后找出个破土筐,称了二十斤瓜放到里面,上面还放点儿香蒿。刘占山把瓜筐放在窝棚里最显眼的位置,然后用吊在瓜账上的蘸水钢笔歪歪扭扭地签上自己的名字。他把瓜账交给李显亮,打着哈欠说:“我一天净抢险了,累得不行,在你这窝棚里先睡一觉。”李显亮用手电筒照了照老怀表,然后把草铺让出一块。刘占山倒下就打起呼噜,醒来已是天亮。

刘占山走后,李显亮把刘占山签名的瓜账拿出来看,填上刘占山买瓜的日期。刚想把账本挂上去,他皱起眉头,重新翻开瓜账,清楚地标明刘占山买瓜的时间:夜间,晚十点二十八分。

刘屯有句俗语,叫做七月十五定旱涝,八月十五定收成。当地习惯,又称七月十五是鬼节。这一天,除了淹死鬼的孤坟外,几乎每个坟上都有烧纸的痕迹。小南河没决口,只有南沿泡和蛤蟆塘受到比较严重的内涝,大堤外的庄稼安然无恙,刘屯乃至整个黄岭大队都丰收在握。社员们心里有了底,给故去的亲人多烧了几张黄纸,让先辈提前分享丰收的成果。

刚过七月十五,马文就跑到大队,追兰正抓紧处理刘强打伤队长的事。兰正告诉他:“那件事我记着呢,刘强跑不了。如今大队的事情太多,我先处理一下,过两天我去刘屯,一定让吴队长出了这口气。”两天后马文又去了大队,对兰正说:“吴队长被打得起不来炕,你再不去解决,队里的事就得耽搁。”马文第三次去大队,兰正有点烦了:“我不是说有时间就去处理吗?你不看看现在有多忙!我是大队书记,不但要搞好社员的物质生活,精神生活也必不可少。在我们伟大的社会主义国家里,人活着不仅仅为了吃饭,各方面都得跟上去,吃……”兰正想用吃不穷、穿不穷的老调儿来展示社会主义的实力,又觉得不合艰苦奋斗的原则,他说:“上级把市里的评剧团派到这,我还得搞个欢迎,公社领导也要看戏,我得搞个招待。另外,唱戏得搭个台子吧!都得张罗。我看这样,等唱完戏,我马上就去你们小队,看望吴有金,一并处理刘强。”

马文已经听明白,兰正根本就不想管这件事,不得已亮出底牌:“兰书记,你如果忙不过来,我就去找公社,让胡永泉来处理。我就不信,刘强把队长打伤,他屁事儿没有?”

兰正盯着马文,半晌才说话:“这样吧,矛盾还是在基层解决好,如果越级上告,我怕对你自己没啥好处。你要不信,就去找胡永泉,你要相信大队,就等我去处理。我也不能听你一面之词,要相信广大革命群众,听听多数人怎么说。如果刘强故意打队里领导,一定把他抓起来,让民兵押送到胡永泉的手里。如果是误伤,就当别论。人民内部矛盾最好用批评和自我批评的方法解决,不能把所有犯了错误的人都推到敌人那里去。

马文说:“刘强家升过地主,他爹有历史问题,他和我们不是人民内部。”

兰正瞅了瞅马文,对他说:“你先回去吧,事情已经出了,该咋解决就咋解决。”

马文起早去了吴有金家,像吴有金说了兰正的态度,和共同来吴有金家的马向勇研究对策。都觉察出兰正并没重视这件事,谁也拿不出好办法。虽然马文说去找胡永泉,那是气话,二倔子冤魂未散,他不能和仇人合作。马向勇在马文、吴有金心中是个很有智谋的人,现在也没了辙,只好说:“如果兰正不向着咱们,这事就不好办,到公社去找胡永泉,胡永泉也得参考大队的意见。把这事捅到上边去,还要得罪兰书记。得罪领导,对咱没啥好处。”

马文不服气:“屁!你的话我不全信,当初胡永泉抓你二叔,经过谁了?村里根本就不知情!”

马向勇说:“此一时,彼一时吗,再说了,这两件事的性质不一样。现在没搞运动,抓人得有个说道,如果大队同意抓也可以。就凭刘强在护堤中的表现,我看兰正不会吐口。”

刘强在护堤中的贡献,可以说给刘屯的每一个人都带来好处,马文不领情,气呼呼地说:“这屁事儿整的,兰正让刘强当突击队长,我就知道他护着刘强,刘奇也是那路货,都是立场站得不稳。”

马向勇向他解释:“暂时没有革命运动,一些人的头脑发昏,别看兰正满嘴革命大道理,他是抱着和稀泥的态度。依我看,别着忙,兰正这样下去,有他难受那一天!”

马文狠狠地吐出一口气,愤愤不平地说:“喜欢搞运动的那些人也不知死到哪去了?整的屁事儿太不象话,让一些不咋地的人都他妈的活奋起来了。”

吴有金本来是装伤,听了马文、马向勇的话,更是躺不住。他翻身下炕,装了一烟袋蛤蟆烟,用火绳点着,边抽边说:“算了,算了。我又没受大伤,别跟那小子较劲了,把事情搞大了,对小兰的名声不好。”

吴有金提到闺女,马文用眼睛把屋里扫一遍。吴小兰缩在炕稍的柜子旁,他们的话都能听见,一点儿反应也没有。经过几次打击,吴小兰的心灵在痛苦中麻木,任别人怎样说,她都不想反驳。

马文把目标指向吴小兰:“不是姨父说你,你跟刘强钻草垛整的屁事儿,够砢碜的了,又在街上搂着,把你爹气成这样,也就是他,搁我更受不了。那刘强有啥好?只不过长了一副人样子,顶个屁用?不当吃,不当穿,你跟了他只等着遭洋罪。你看看刘笑愚他妈,那就是地主婆的下场。两条腿的王八没处找,两条腿的人有的是。找一个成份好的,最好是有点儿权势的,你也跟着享福,你弟弟也跟着借光,我这当姨父的也提气。人活着就是图个吃穿,说别的都没用。这年头,谁还想不开,也就是你这个死心眼子。”

王淑芬再也控制不住悲痛的情绪,沉着脸说:“你们唠别的我不管,不提小兰的事行不行?你们看看,这孩子都啥样了,让她清净几天吧!”

受到王淑芬的抢白,马文、马向勇都感到没趣,讪讪地离开吴有金家。

吴有金推kaifang门,朝旭扑面而来,外面轻吹着初秋的清爽,广阔的原野上洋溢着硕果的芳香。六辆胶**车在他门前驶过,马蹄声和铃声混合成欢快的音乐。社员们趟着晨露集中到南甸子里,嬉闹着,大声说着粗鲁的玩笑。一片片羊草被钐刀砍倒,像田间隆起的条条宽垅。

羊草半干后被打捆,然后堆成草垛。

想到甸子上的草垛,吴有金心如刀绞,他忘掉关门进了屋,又听到在街上玩耍的孩子们大声嬉闹。马成林告诉吴殿才:“今天晚上黄岭唱评剧,咱们早点去,占个好位子。”

吴有金没心思看戏,只希望兰正早点来刘屯。他认为整不整刘强都不重要,得找个机会下台阶,关在屋子里的滋味儿让他受不了。

市里评剧团到黄岭演出,自古以来第一次,轰动很大。黄岭人几乎全部出动,刘屯和附近几个村子也来了很多人,台前台后人山人海。大

家不光是欣赏戏,还要看城里的演员。可是,满台都是浓妆和戴面具的人,看不到脸。便有人挤到后边去看,仍然弄不清城里演员的真面目。

孩子们喜欢看热闹,更喜欢能打善斗的英雄。孙大圣把金箍棒耍得溜圆,妖魔鬼怪一扫光,让刘喜佩服得五体投地。孙悟空反手放在眉上看人的动作最生动,马成林学得最好。小石头学会了前空翻,只是常摔跟头。

小石头是孟慧英和石岩的儿子,前些天被接了过来。

刘强也到黄岭看戏,焦急地在人群后面转,寻找吴小兰。刘强迫切希望吴小兰来看戏,如果看到她,哪怕不打招呼,传送个眼神也非常珍贵。

王淑芬也想让闺女借看戏的机会出来散散心,吴有金黑唬眼睛瞪着她,王淑芬不敢把这个想法告诉吴小兰。

自从刘强误伤吴有金后,吴小兰的泪水少了,表情变得呆滞,很少了解和关心外面的事情。刘强的模样在她心中变得呆板,脑子里反复出现父亲向后摔倒的那一刻。只有在梦中,刘强才鲜活起来,也只有在梦中,她泪流不止,醒来时又发疯似的搓擦被泪水浸湿的枕头。

送走评剧团后,兰正专程到刘屯看望吴有金,陪吴有金抽了两只蛤蟆烟,把话转入正题:“现在的政策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孤立极少数敌人。老吴你说说,刘强是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还是极少数敌人?如果是极少数敌人,我马上派人抓他,决不客气!”

吴有金当过多年队长,领会一些上级的方针政策。现在没有运动,小队领导没权把个别社员定为四类,要想定,最起码要得到大队同意,还得报公社审批。吴有金看出兰正设好棋局让他走,立刻反将一军:“你是大队书记,我什么事都听你的,你说的话我全部执行,怎样处理刘强,你说了算。”吴有金还强调:“社员被打,我给社员做主,我这当队长的挨打,只有靠上级了。”

兰正笑笑说:“老吴同志,我不是吹,只需一句话,大队民兵立马把刘强抓起来,打一顿不解恨,还可以绑着游街。”兰正显出为难的样子问吴有金:“可是定什么罪呢?能不能老账新账一起算?”兰正说:“刘强砍过马向春,那还是周云当书记的时候,已经处理了,又过了这么多年,马向春不追那件事,我这当书记的把陈年往事都翻出来,难度太大。后来他又打过人,小青年儿打架,都伤得不重,听说刘强还是为了村里,不好定罪。”他又说:“老吴同志,你给他定个罪名也行,我也有理由派人来抓。”吴有金把烟灰在顶梁柱上磕下,没好气地说:“算了吧!我挨打,算我倒霉,谁让我遇上这样一个王八蛋。咳!我吴有金在刘屯也算是条汉子,没想到栽到这小子手里。”

兰正拉下脸:“咋地老吴!不能这样算了,刘强这样的人,该处理就得处理!定不了别的罪名,可以定他调戏妇女罪!”

吴有金往炕墙上靠,低着头往烟袋里装烟,他的手哆嗦,烟袋锅装不满。

兰正问:“定这个罪名可以吧?一会儿我回大队,把民兵连长调来,这个人可是黑脸包公,认事不认人。让马荣找几个人,协助他把刘强绑上,先在刘屯游街,然后再到各小队去游,让这小子一辈子也抬不起头。”兰正觉得吴有金思考别的问题,对他的话没认真听,便提高嗓门儿:“老吴同志,你可要想明白,如果让刘强难看,全大队的社员都要知道受害人是谁,也就是说刘强调戏了谁,怎样调戏的。说句不该说的话,现在这人嘴,没有几个愿意说实在的,扯闲的都一个顶俩,脏话太多,我怕你家小兰承受不了。”

兰正转了一个大弯,终于把吴有金圈了进去。吴有金摆着手说:“兰书记,这事不用你管了,别人越掺和越乱。反正我的腰也好了,明天就去队里。”

兰正露出笑,满意地说:“老吴啊!我听你的,你不让我管,我就先不管。但是,我记着这码事,找到机会,我狠狠处理他。有一件事我先为你做主,你养伤这段时间的工分儿,全部让刘强包赔。”兰正用眼睛把屋里扫了一遍,看见吴小兰蹲在炕稍,面容非常憔悴。他批评吴有金,也是说给吴小兰:“我说老吴,你在家养伤,也不能让孩子陪着啊!年轻人嘛,不能总圈在家里,应该出去经风雨,见世面。小兰是社会主义培养的中学生,要积极参加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人才是国家的,不能看做私有财产。”兰正见吴小兰对他的话表现漠然,便直接把话口调过去:“吴小兰同志,你曾经是刘屯的积极分子,不能因为个人问题萎靡不振,在国家利益和人民利益面前,个人问题再大也是小事。你要坚强起来,投身到火热的革命中去。”

兰正见吴小兰仍然无动于衷,他看了看吴有金,吴有金低着头只顾抽烟。他又看王淑芬,王淑芬对着墙叹气。兰正岔开话题:“刘辉那小子也学会了摆架子,以前没少求我说合你们两家的亲事,现在躲起来了。也别急,哪天我去找他,和他好好谈一谈,让他别听风就是雨。”

吴小兰靠着炕柜,兰正说的话好像和她无关,在她近乎麻木的神经中,已经不存在刘辉这个人。王淑芬心情沉重,摇着头抹起了眼泪。吴有金表了态:“兰书记,你不用费心了,我家小兰就是嫁不出去,也不能许配给姓刘的,什么刘辉、刘强,没有一个好种!”

兰正说:“社会在发展,历史在前进,形势变化太快,我们不能把事物看死,看人也一样。小兰不应该陷在感情的泥潭中,要振奋起来,打开眼界,一山更比一山高嘛。”兰正感觉到王淑芬用白眼斜他,站起身想走。吴有金帮他卷起一棵烟,兰正对着火绳点着,他又说:“对了老吴,你仍然是刘屯小队的队长,让刘奇协助你工作。刘奇也是直性子,又是有组织的人,这次抗洪抢险,他表现得非常出色,是个难得的好同志。刘屯的小青年也是好样的,刘屯会越来越好!”兰正从敞开的窗户往外看,兴致大增:“今年可是个大丰收啊!老吴同志,上交的公购粮要拿第一名。刘屯小队有着光荣传统,大炼钢铁,搞了吨产田,都受到了上级的表扬,这次拿个第一,再给全大队争个光。我们还得办学校,今年落了空,明年必须办成。”

吴有金说:“遇上个丰收年,大家图个吃饱饭,办学这事,村里没人懂,让谁去张罗?”

“让刘强张罗。”兰正说得很肯定:“这小子有点文化,做事麻利,很执著,又热心为村里做好事,还有号召力,准行。”

兰正见吴有金脸上变了样,他又说:“老吴同志,日子好过了,我们不能停留在吃穿上,要有大目标,要为革命下一代着想。办学是关系到子孙万代的大事情,可不能在我们这里耽搁,上级在去年就要求了,咱们不能再拖。”

吴有金向兰正倒出了心中的苦水:“办了学,孩子们能学出个啥呢?我家小兰要不是上了中学,早该嫁出去了,我何苦这样操心?你看看村里这些孩子,上学的都是刘志、刘笑愚那些人,我家殿才都不想念了。”

吴有金的话激起兰正的无限感慨,经过沉思,他意味深长说:“小兰还年轻,你不用操心嫁不出去。她的一些事我都知道,不见得是孩子的过错。”兰正加重语气:“不见得是孩子的过错啊!怎么说呢,很难解释清楚,让你从思想上拐过弯,也是很难办到的,我这当书记的还不能支持你那样做啊!但是有一点,念书不是小兰的错。说句不见外的话,还是拿我大儿子做比方。大学快毕业了,听说要留到省城,虽然说缩小城乡差别,大城市就是和咱这不一样,人家点的灯不冒黑烟,比咱这提灯亮多了。要说我儿子考高中时,也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最后是我给做的主。你该了解我,在大事上最能拿准主意,别看一些人在背后叫我后松,那是他们没眼光,包括我儿子上大学,我哪步也没走错。”可能是兰正和王淑芬在一个村子长大的缘故,兰正托出老底后怕王淑芬笑话,向表情淡然的王淑芬瞥一眼,继续讲着心里话:“不是我思想落后,我是和别人比。当时,学校号召学生回乡搞建设,他们学校的领导怎么不以身作则?高干的孩子咱不说了,可以直接升到北京,为什么还要保送一些学生?听我儿子说,保送的都是干部子女。咱是基层干部,不图那些优待,我让我儿子往上考,一下子就考中了。以后住进省城,和那些城里干部差不了哪去,我还兴许到城里享两天福呢。”兰正说得兴奋,忘了不该对自己的下属说这些不合时宜的话。他笑着看吴有金,吴有金苦着脸,但听得很认真,露出悔恨的样子。兰正急忙扭转话题:“要说刘志和刘笑愚那些人照常上学,是他们赶上点子。跟耍钱一样,碰上点子,再臭的牌也能和。挨了几年饿,咱贫下中农的子女不喜得上学,才让他们钻了空子,以后这种事不能再有了。你家殿才不该退学,依我说还是继续念。学校这块阵地,无产阶级不去占领,资产阶级就必然占领,我们在刘屯办小学,就是要占领这块阵地,要让贫下中农的孩子都上学!”怕吴有金想不通,兰正特意嘱咐:“让刘强领着去办这件事,你这当队长的不能使绊儿,以国家和人民利益为重,把个人恩怨放在一边。说句到家的话,让刘强领着建学校对他一点儿好处都没有,他那个笑嘻嘻的弟弟,已经在黄岭上学了。”

还不到开学,生产队场院成了孩子们的练武场。碾压后的麦秸堆放在场院里,孩子们在上面滚爬、打闹、练空翻。

刘氏腰间系着围裙,用小笤帚扫麦粒儿,刘喜在旁边玩儿,还拿“金箍棒”替她挑麦秸。当刘喜挑出一块空地儿时,小石头一个空翻落下来,砸在刘喜的“金箍棒”上,把棒子弹飞。

刘喜忍着手痛,笑嘻嘻地看着这个皮肤油黑的同龄孩子,用他惯用的方式来确定小石头是好人还是坏人。他想:“这小子住在刘仁家,一定管刘仁叫爹,他和马向伟、马成林一起玩儿,他们是一伙。”刘喜龇了龇牙,嘻笑着做出判断:“小石头是坏人!”

在确定小石头是坏人后,刘喜又把他认真打量一遍:“这小子像个黑铁蛋,长得太结实,打一下不解决问题。”刘喜转过身,想离开小石头,又觉得不甘心:“坏小子,把我的金箍棒打飞,震得我手痛,这次放过他,以后他就敢对我逞凶,我今天必须让他尝尝和马向伟一起玩儿的滋味儿。”想到这,刘喜笑嘻嘻地接近小石头,瞅小石头没防备,突然扑上去,用嘴咬住小石头的肩膀。

小石头玩儿得正高兴,想不到刘喜咬他,而且咬住不松口。疼得皱了两次眉的小石头没有还手打,而是用同样的方法咬住刘喜。

孩子们见他俩咬在一起,都围过来看热闹。马向伟和马成林一齐喊:“小石头,加油!小石头,加油!”三胖子不是马向伟那一伙,蹲在旁边替刘喜担忧。大伙看到刘喜和小石头的嘴里出了血,都惊慌起来,赶忙去找刘氏。

刘氏钻在麦秸下面,正在认真地捡麦粒儿,被一群孩子拽起,领到打架的刘喜身边。刘氏见两人都咬出血,大声吆喝松开嘴,这两个孩子紧紧地贴在一起,谁也不松口。刘氏用手掰,无济于事,急得她在场院里嘶着嗓子喊:“李淑芝,孟慧英,你们的孩子出事了,赶快来呀!”

李淑芝比孟慧英先一步赶到,她在刘喜的上狠狠地打了两巴掌,刘喜松了口。孟慧英赶到时,两个孩子各站一边。一个笑嘻嘻,脸上变了形,一个怒眼圆睁,没有泪水。李淑芝和孟慧英看到两个孩子咬伤的是同一个部位,又看看两个孩子怪异的表情,心情都很沉重,她俩没有抱怨对方,各自领着孩子回了家。

新的学期开始,付老师被调走,给刘喜上课的是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刘喜不明白,这个清秀的年轻人为啥戴副破镜子?先以为他是臭美,后来知道他离了眼镜看不清东西。

新来的老师叫陆德全,是刚毕业的师范生。陆老师幼年丧父,母亲含辛茹苦把他培养成人。如今,母子俩住在黄岭村的两间土房里,靠陆老师的微薄工资,过着平静的生活。

陆老师把刘喜和小石头安排在一个课桌里,发现两个孩子总搞小动作,不是刘喜脸青,就是小石头鼻子肿。仔细观察,原来是刘喜撩嫌,每次争端都是由他而起。下课后,陆老师把刘喜带到办公室,让刘喜站在他的椅子旁。陆老师看着刘喜,觉得这孩子奇怪,不论老师批评得多么严厉,他总是笑嘻嘻,一点儿悔改的表示也没有。谷老师在一旁挑拨:“这小子是一块滚刀肉,刀架在脖子上也不知道哭,哪个老师也管不了,连八先生都对他没办法。”谷老师托着大圆脸和陆老师打赌:“你要让他掉泪,我把这个大饼子输给你。”陆老师不信邪,让刘喜在办公室罚站,眼睛不离刘喜。刘喜动不得,只得直直地站着。谷老师嚼着大饼子,故意馋刘喜:“刘喜同学,别逞强了,你掉两个泪,陆老师就放你回去吃饭。”

刘喜不但没掉泪,还“嘿嘿”地怪笑两声,整个小脸在嘻笑中狰狞。陆老师看到,心情很沉重,把刘喜放回教室。

刘喜在教室里吃着从家里带来的凉饼子,心里估模陆老师是坏人还是好人:“从表面看,这个人挺和气,比谷长汉强百倍,可这小子太阴险,特别是让我罚站,那是软刀子杀人。他护着小石头,明显站在坏人一边。还让谷长汉馋我,要不是我往肚子里咽口水,准得流出来,让老师们看笑话。”

确定了陆老师是坏人,刘喜便有了报复的想法。但是,他的头脑中又出现难题:“这个年轻的四眼儿太抗饿,看到大饼子没流口水。从以往的经验看,这样的人都胆大,还抗疼,对付谷长汉的办法不好使。想治他,必须有高招。”

刘喜和小石头呆不到一块儿,陆老师让刘喜和马金玲在一个课桌。马金玲学习好,又文静,守纪律,陆老师认为对刘喜的进步有好处。可是刘喜认识不到这一点,他不但明着让马金玲帮他写作业,还偷着欺负她。这一切都逃不过陆老师的眼睛,他打算先让刘喜适应几天,然后再调座。

刘喜故伎重演,仍然用橡皮筋套在文具盒上捣乱。马金玲不敢怒不敢言,咬着牙忍受刺耳的噪音。陆老师从刘喜文具盒上摘下橡皮筋,用手扯断。刘喜捡起半截橡皮筋,嘻笑着盯着陆老师。陆老师厉声吼:“站到前面去!”

刘喜罚站后,陆老师把他安排在第一排正中的座位,在陆老师的眼皮底下,每次淘气都被陆老师发现,难逃惩罚。

有一次,小石头没完成作业,陆老师严厉批评他。小石头没改正,第二天仍然没完成。陆老师问他:“石头,老师留的作业,你为啥不写?”小石头主动从座位上站起身,低着头,噙着泪。陆老师态度变得和蔼:“石头,有啥事跟老师说,老师会帮助你。”小石头站得溜直,脑袋挺起,眼睛看着黑板,一声不吭。陆老师有些急,大声问:“老师在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小石头只眨了一下眼,仍然不作声。陆老师动了火,说话的声音都不自然:“你、你先坐下,等我讲完课,你跟我去办公室。”

小石头站着不动,像钉在地上一样。刘喜挺高兴,他希望小石头也像自己一样被罚站,最好气得陆老师不吃饭。

放学时,陆老师对刘喜说:“你们村树毛子多,明天给老师做一个木棍儿,老师讲课用。”

刘喜满口答应,到家没顾吃饭就钻进甸子里的树丛中。

甸子里的茅草被社员割掉,地上是齐刷刷的草茬子。刘喜的鞋尖露着脚趾,不小心就会扎破,他不顾这些,在树丛中寻找榆木。

榆木条沉,不易折断。刘喜高兴地想:“榆木棍打人疼,陆老师用他教训小石头,一定打得狠。让你小石头装硬汉,打你两下,你就软,最好把屎拉到裤子里。”

第一个挨棍子教训的不是小石头,而是刘喜自己。陆老师有了这个教棍,不用挪地方就能敲到刘喜的脑门儿,刘喜后悔不该给陆老师做这样结实的棍子。这个可好,榆木棍摔在桌子上“啪啪”响,连个裂纹都不出!他开始找机会,想把陆老师的教棍弄到手,然后撅断。可是陆老师对这个榆木教棍爱不释手,下课后总是带到办公室,刘喜拿不到,只好忍受着脑门子挨敲打之苦。

刘喜挨敲打的次数和他淘气的次数成正比,敲得刘喜嘻笑的脸上露出无奈和悲哀。他盼望星期一,因为这一天整个教室依次换座。一个星期过去了,别的同学换了一次,陆老师不让他换。两个星期过去,仍然如此,刘喜继续坐在陆老师的眼皮底下,榆木棍经常指向他的脑门儿。刘喜没了办法,挂在脸上的嘻笑也时隐时现,为了脑门子少受痛苦,他装着听讲,心里盘算着怎样对付这个比谷长汉还坏的陆德全老师。

秋色更浓,地里的庄稼都收割入场,严霜摧残着所有经不起寒冬的生命,只有地里的秋白菜顽强地留下一抹绿色。刘喜放学时,太阳正在落山。由于刘喜和小石头作对,又常受陆老师的教训,刘屯的学生都不愿和他一起走,三胖子也站到小石头一边。

马金玲护着弟弟,躲着刘喜。

不和马金玲一个桌,刘喜的作业都得自己做,陆老师判作业非常严格,刘喜的作业几乎都是劣。

刘喜在榆木教棍底下不敢捣乱,陆老师一离开,他就现出原形,拿着老师丢在黑板槽里的粉笔画陆老师的漫画,上课前又都是马金玲把黑板擦净。刘喜淘气的点子多,学习不用心,写作业全是照猫画虎,很多字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陆老师让他重写,刘喜认为陆老师找茬,为了反抗,作业写得比原来的还差,气得陆老师把他半个月的作业全部撕掉,让他全部重写。刘喜嬉笑着耍横,干脆不写作业,理由是没有本儿。第二天,陆老师把崭新的小楷本儿和算草本儿交给他,刘喜认为陆老师是黄皮子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不出刘喜预料,陆老师对刘喜的惩治升了级,放学后把他留下,同时留下的还有一些不爱学习的淘气包。陆老师要求他们把当天的作业在学校里完成,而且字迹要工整。对刘喜的要求更苛刻,让他把以前的作业重新写。并单独警告他:“必须按老师的要求完成,啥时完成啥时回家。”

刘喜心里打起了鼓:“其他同学都在黄岭本村,回家晚点儿不要紧,我家离这有三里多地,路边都是树行子,树行子里还有坟,一到晚上,坟地里就冒鬼火,胆儿小的人都不敢出门儿。树行子里还有狼和狐狸,这些东西到晚上爱抓小孩,如果让它们碰上,那可糟了!”刘喜想着害怕事,作业写得乱七八糟,陆老师看后,又给撕掉,让他重写。

已是黄昏,教室里变得黑暗,刘喜回头看,被留的同学已经走净,屋里只剩下他和陆老师两个人。陆老师打开手电筒,光亮照在刘喜的作业本上,刘喜硬着头皮重新写,心里盼望家里有人来接他。但是刘喜知道,哥哥病得不轻,硬撑着到队里干活,家里外头的事都压在母亲身上,根本想不到他会留到学校里,只有自己走黑路了!

刘喜非常着急,嘻笑的脸不停地变换形色,他把对抗陆老师的办法统统摆在脑子里,觉得都不可行,不得不采取他认为最无奈、也是最消极的做法:“我不走了!你陆老师走到哪,我就跟到哪,只要熬到天亮,我就不怕。”有了这种打算,刘喜的心安稳了很多,作业也写得快,陆老师同意让他回家。

刘喜和陆老师一同走,走到陆老师的两间土房时,看见一位瘦老太太站在门口,刘喜猜想到她是陆老师的老娘。

陆老师停下脚步,转身往家看。老太太对他挥挥手,陆老师送刘喜去了刘屯。

进了村口,刘喜撒腿往家跑,陆老师无奈地笑笑,回转身,走进被树丛夹裹的夜路。

刘喜停下脚步回头看,陆老师单薄的身子影影绰绰地晃动着,很快被黑暗吞没。刘喜想:“最好前面出现鬼打墙,让四眼儿过不去,要不然就钻出一只狼,陆老师虽然瘦,也够饿狼一顿饱餐。”

第二天,刘喜又挨留,和他一起被留的还有三胖子、马成林。马金玲陪弟弟,也没走。天黑时,陆老师送四个孩子回家,刘喜跑在前,半路上就没了踪影。他到村口的柳家借了一把铁锹,急忙出村,在上学的路上挖了一个坑,准备让陆老师掉下去。刘喜在心里说:“时间仓促,坑挖得浅,摔不死陆德全,最好让他摔断腿,看他还让我挨留不?”

坑挖好后,刘喜藏在树丛里,看着陆老师出了村。

陆老师走得很快,一付急着回家的样子。刘喜小声说:“这家伙有些慌,大黑天眼镜不好使,准能掉到坑里,走得越快,摔得越重。”

刘喜想象着陆老师摔后的样子:

四眼儿吃力地滚出坑,找不到镜子,眼睛看不见,一条腿使不上劲,只好往前爬。爬到半路他饿了,抓一把野草充饥,吃完野草他有了忏悔,对天发誓再不留学生了,特别是不再难为刘喜,不再撕刘喜的作业,更不敢用棍子敲打刘喜的脑门儿。陆老师爬到家时,天已经发亮,他的老娘还在门口等他,看见儿子变成这个样子,扑过去抱着儿子放声大哭。

老太太哭得太伤心了,声音凄惨!刘喜觉得,像自己的母亲在哭。母亲用哭喊呼唤良知,用眼泪洗刷儿子的心灵!

刘喜从柳丛中跳出来,蹿到坑边,慌忙往坑里填土。眼看陆老师就到眼前,刘喜跳进坑里,像立在道上的障碍标志。

陆老师在坑边站下,发愣地问刘喜:“你还没回家?”刘喜撒了谎:“我回了,发现这里有田鼠洞,想挖点土粮食。”

陆老师把刘喜从坑里拉到身边,温和地对他说:“天黑了,在外面有危险,我把你送回家。”陆老师拉着刘喜的手往回走,送到刘喜家门口。

望着陆老师出村的背影,刘喜冷固的心一阵阵发热,他怪笑着,发出“嘿嘿”声,连他自己听了都觉得难受。

刘喜回到家,推开家门愣在门口。

家里来了很多人,还有陌生的面孔。刘喜想:“家里又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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