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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屯的秋天,看不到丰收的景象,甸子上的草被洪水浸泡过,虽然割下来,也卖不上好价钱。低洼的地方还存着水,当年生的小鱼成群地游动。

过水的田地里,玉米东倒西歪,挂着泥土蔫死,还没成熟的玉米棒全部发霉变质,连牲口都吃不了。高粱有抵抗力,大水没淹过头,它还能顽强活下来,村民们把糊口的希望投向高粱地。地势高的地方还生长着野菜,惧怕饥饿的刘屯人在挖野菜时顺便砍几个高粱穗装进袋子里,到家后在屋里摔掉粒儿,偷偷存起来。

村里传出击打棒捶石的声音,有的人家开始浆洗过冬的被褥。刘氏的棒捶打得最好,发出的声音有节奏,听着悦耳。可是,打着打着突然停了,她骂起丈夫:“操你祖宗小双子,你光顾自己享清福,你不管我,也该管管咱小军了。”

刘氏的儿子叫刘军,刚满十八岁,被村里派到水库工地。工地离家很远,听说很艰苦,刘氏放心不下,就骂起自己的丈夫。

刘氏嫁到刘屯还不到二十岁,小双子比她稍大些,这对经媒人撮合的夫妇,婚后的感情特别好,以至让刘氏丢了原来的姓名。刘氏心灵手巧,又非常要强,干什么都不落后,有些男人都不敌她。她和小双子生育了四个孩子,虽然家里穷,但在夫妇俩勤奋努力下,小日子过的红红火火。有一年,一场霍乱向刘屯袭来,这场被村民称为“火痢拉”的瘟疫,不知夺走多少无辜的生命。身体健壮的小双子被霍乱带到了另一个世界,同时也带走了刘氏四个孩子中间的两个。那一年刘氏三十五岁。

悲痛欲绝的刘氏抱紧小双子的尸体不放,求小双子不要甩下她,要跟小双子一起走。两个话着的孩子把她拉开,也求母亲不要甩下他们。刘氏心软了,眼泪流在孩子头上,带着一双儿女在贫苦和饥饿中挣扎。她下到田里,直不起腰时就爬着劳作,爬不动时就骂小双子。她觉得小双子是去那个世界享清福,把苦难的重担留给她。后来,女儿长大了,早早嫁了人,家里只剩她和儿子刘军。刘军又去了工地,她感到更加孤单,稍有空闲就骂小双子。

刘氏来到李淑芝的窝棚里,两个女人互相倾吐心中的苦水,刘氏不但骂小双子,也把刘宏达数落一番,然后说起村里哪个女人命好。

她说:“肖艳华命好,从小没挨着饿,又嫁到了好人家,地里活不让她干,屋里活何荣普也承担,没挨过男人打,吵嘴时也让着她,吃穿比咱强,让何荣普养的白白女敕女敕。咱们三十岁那时,就像老太太了,人家还像大姑娘,身条也好,脸蛋儿也受看,都是前世修来的。”

李淑芝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咱就这命,我是认了。”李淑芝不停地揉眼睛,好象眼里有什么东西折磨她,两眼红红的,时不时从眼角掉下泪。

刘氏也在脸上抹一把,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李淑芝说:“我差点忘了正事,你听了会轻松一些。不知你听说没有,马向春出工了。”她见李淑芝神色木然,又说:“一物降一物,本来马向春还想懒几天,让刘占山一通大白话,这小子立刻下了炕,第二天就出工。”

李淑芝立在地上,目光呆滞。

刘氏说:“马向春没啥事,刘强可以回来了。”

李淑芝长长出了一口气,她说:“唉,还不知这孩子在哪里啊!”

刘强砍马向春时,斧刃是冲着脑门子,马向春本能地用胳膊搪,两眉间被斜着划出一道口子。斧子下去后从马向春遮挡的胳膊上落下,他的衣袖被撕开,胳膊上的皮肉向外翻着,鲜血止不住。在场的人不知所措,慌乱中有人提出找吴有金。马向勇见的世面多,他把马向春的破衣服撕成条,简单包上后,骑只老马去黄岭找医生。这家医生姓方,是祖传的医术,对治疗外伤很拿手。方医生不在,他的女儿方梅急忙拿了药箱跟出来,和马向勇同骑老马,急速赶到马向春的家里。

方梅去掉马向春捆扎在伤口上的破布,用药水擦洗干净,敷上自己家研磨的中药,再用白纱布包好,然后从药箱里拿出两包七厘散,对马向勇说:“没伤到骨头,吃上三天药,养养就好了。”

马向勇问:“啥,就这样轻?”

方梅疑惑地看着他,并且问:“轻了还不好,你不是他的堂兄吗?”

马向勇虽然没说什么,但是,兴奋劲儿马上低落下去。

砍了马向春。刘强知道闯了大祸,他没回家,而是向相反的方向走。来到小南河,坐在河边上。

小南河经过疯狂的泛滥后,又变得非常温顺,清亮亮的水静静地躺在河床里。小鱼儿靠着河边游,尽情地享受阳光和温暖。

刘强坐在河边,用斧子在地上不停地划,身边划出一道深沟。他仰望天空,蓝天中飘过朵朵白云,像变化的画卷,变化慢,刘强又急又烦。一只鹰在空中翱翔,寻找猎物,欢快的小鸟被惊得钻进树丛中叽叫。刘强用斧子指了指天空,老鹰并没在乎他。远方传来火车的鸣叫声,又有一列火车通过贺家窝棚车站,刘强想随火车走,又挂念母亲、弟弟和年迈的瞎女乃女乃。他回头望家乡,由于河堤和树丛的阻碍,根本看不到家,只有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破乱的窝棚。渐渐地,破乱的窝棚变成三间宽敞的土房,房子有门有窗,窗户上糊了窗纸,母亲用嘴向窗纸上喷豆油。

豆油是母亲从全家人嘴上省下的,预备盖起新房子糊窗户,窗纸喷上豆油抗雨淋。瞎女乃女乃盘坐在铺了炕席的热炕上,哄着顽皮的刘喜,不知为什么,刘喜没有哭。

有一个女孩轻轻推门,她是吴有金的闺女吴小兰。这女孩美丽善良惹人爱,女乃女乃疼她,母亲喜欢她。她对刘强说:“我们去上学,千万别迟到。”刘强没有动,她就拉刘强的手:“快点吧!你不是想当科学家吗?不能这样懒。”刘强还是没有动,他被倒塌的房子压住,腰上是沉重的房梁。动不了,呼喊救命,可房梁压得他喊不出声。刘强拼命挣扎,看到了身边的斧子,用双手抓到它。

突然有人喊:“小强。”刘强从幻觉中回到现实。舅舅李显亮来到这里,慌慌张张地说:“你闯了大祸,赶快逃吧!”

刘强站起身,看着舅舅。

“你看我干啥?只有赶快走!去城里你大舅家,他们找不到那。”

刘强扭转头:“我不走。”

“你!你不走就会让他们抓住。现在他们只顾马向春,没来得及抓你,缓过神儿来就晚了!他们抓住你,会要你的命!快走,躲躲风头。”

刘强说:“我走了他们会欺负我妈。”

“别管那些了,先顾你自己,祸是你惹的,不会把你妈怎么样。”

刘强眼里饱含泪水,哭着说:“我走了,家里人怎么办?吃啥?天要冷,住哪呀?”

李显亮拉着刘强,用手拍打他身上的尘土,含泪催促:“孩子,赶快逃走吧!家里再难总能渡过,雪天还饿不死瞎家雀呢。”李显亮从口袋里模出几张钱币,塞进刘强衣兜里,往外推他:“赶快过河去车站。”

刘强跳进河里,依依不舍地回头看着舅舅,李显亮用手比划,让他快走。刘强过了河,听到“嗵”的一声,回头一看,舅舅把那把砍过人的斧子扔进了小南河。

刘强慢慢地向车站走去。

马向勇用马车送走方梅,立刻找到马文,正巧马荣也在那里,他们一起来到吴有金的当院。

吴有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见到马文就说:“一点儿小事,捅出这么大的瘘子,动起了刀斧,看你们咋收场!”

“一还一报,找那小子去。”马荣手持镐把,粗声说:“反了他小劳改崽子,他砍向春一斧子,我还他十镐把,妈啦巴,把脑袋砸进脖腔里!”

马文说:“虽然以前我们和刘宏达没有过不去的地方,可刘强也太狠毒了,专往致命的地方下手。当年我二哥是让刘辉那帮人整死的,我们管不了。那档子屁事儿还没过,现在又要出人命,我们再不管,在刘屯就无法呆了。”

马荣两眼瞪的溜圆,大声说:“我把马向前找来,会会那小子,妈啦巴,看他有几个脑袋?”

吴有金瞥一眼马荣,对马文叔侄说:“听方梅说,马向春伤的不重,都是皮里肉外,过几天就好,大老爷们,破点皮儿算不了什么。”

“不行!”马荣怒气更盛:“我咽不下这口气!妈啦巴,让当官的欺负,咱没办法,不能受小劳改的窝囊气!”

马向勇从马车的前辕上下来,跳得猛,伤腿瘸的厉害。摇晃着身子说:“老叔用不着和他打,打死了还得摊官司,虽然上边不会替小劳改说话,我们也犯不上找麻烦。再者说,那小子手黑,惹急了什么事都能干出来。”

马荣不满马向勇的话,大声说:“不打他还留着他?你少在这绕扯。他手黑咋的?我不怕!妈啦巴,他什么事都能干出来,我也能!”

马向勇拍了拍马荣的肩:“老叔先别发火,听我把话说完,我不是说轻饶他,而是狠狠地整他!”

马荣喘着粗气问:“怎么整?让他陪个礼,道个谦?大不了低头认罪。妈啦巴,一点儿用都没有。”

马向勇和马文等人进了吴有金家,见马荣的挨着炕沿,他立刻露出狞笑:“赔礼道歉?太便宜他了!”马向勇脸上的赘肉滚动两下,提高声音:“我们不要赔礼道歉,要他的小命!”为了提升马荣等人的愤怒,他又说:“前几年我二叔被人害死了,我们放过了何荣普,何荣普照样活得滋润,村里人不会说我们善良,只能说我们土鳖。现在,向春让刘强砍了,别人会怎样看我们?我们必须狠下心出这口气!”马向勇两手往起一合,好象掐住了刘强的咽喉。在场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他,看瘸子有什么高招。

马向勇说:“向春是组长,是代表村里工作的。刘强为了个人盖房子,个人利益不能对抗集体利益。上边管下来,只有向着我们。还有,向春是贫农,刘强是上中农,而且还是漏划的。他爹又是劳改,刘强砍人是明显的阶级报负,可以定性反革命行为。我们有充足理由整治他。但是,我们必须以村里的名义抓他,抓到村部来,怎么收拾怎有理,就是整死他,也是禀公办事,上级还会表扬我们。”

马荣被马向勇说得开了窍,高声附合:“对,就这样办。前年胡永泉抓我二哥时,就仗着他是公家人。妈啦巴,他要不是乡里干部,我就给他几马鞭,把我二哥抢回来!”说到胡永泉,马荣声音明显变小:“人家有权,咱没法子,只好看着我二哥去遭罪。”

马向勇告诉大家:“要抓也得吴大叔下令。”

吴有金有些为难,推辞说:“我说话不好使,还是把这事告诉周云,问他该咋办。”

马荣急得直跺脚,吼着说:“你吴大哥以前挺痛快,也敢做主,现在什么事都听周云的,他再研究研究,妈啦巴,黄瓜菜都凉了。”

马向勇说:“不能再耽误了,先把那小子抓来,扒下一层皮,再报告周云,定上罪后,弄到乡里,让胡永泉给他处理后事。”

马荣一声吼:“就这样办!”他带了人,扑向李淑芝的窝棚。

李淑芝听说刘强砍了人,惊得她呆坐在窝棚前。瞎婆婆模萦着抓住她的胳膊,往窝棚里拽她,小刘喜抱着母亲的腿,哭着喊“妈”。李淑芝用脏手揉眼睛,把眼睛揉破,还是见不到刘强的身影。这时,马荣带着人闯进窝棚。

“小崽子不在。”马荣从窝棚钻出来,把哭啼的刘喜推到一边,从地上拽起李淑芝,高声喝问:“你儿子藏哪了?”

战战兢兢的李淑芝被恼怒的马荣推靠在窝棚上,就在马荣挥起拳头时,刘志从窝棚里冲出来,扑向马荣。马荣不愿和这个十岁孩子纠缠,想痛快地把刘志踢开。刘志没有躲,死死抱住马荣的腿。马荣站不稳,“扑通”一声,像肥猪一样摔倒在地。怒不可遏的马荣大声喝骂同伴:“妈啦巴,你们这些鳖犊子光看热闹,没他妈一个上手!刘强跑了,把这老娘们儿抓起来!”马荣抓住刘志的胳膊,让孙胜才动手打,孙胜才对他说:“周云来了。”

方梅给马向春包扎完,马向勇把她送到村头。方梅没有回家,而是先去了村部,把这件事告诉了周云。周云说:“刘屯村子不大,乱事不少,都是那个淹死鬼搅的。”方梅说:“我看被砍的那个人在村里很有势力,接我看病的那个人也很阴毒,他们是一家子兄弟,弄不好会把事情搞大。”周云赶忙起身:“我得回去一趟,阻止这伙人乱来。”

周云进到村里,正赶上马荣带人抓刘强。刘强没在家,他们想把李淑芝抓走。周云问:“你们抓个老娘们儿干什么?”

马荣说:“他儿子杀人,畏罪逃跑,让他顶!”

周云解释:“人犯家不犯,你这样做是犯法。”

“什么法不法,妈啦巴,法都向着我们贫雇农,没听说哪个王法替劳改说话。”

周云怒喝:“不许你这样说话!”

“我没说错啥。”马荣嘟囔着:“你是领导,咱惹不起,我又没说你。妈啦巴,当官儿的都会用大压人,再官僚也得站在我们贫雇农的立场。”

周云说:“我们的政策是谁做事谁承担。儿子犯法,抓他爹妈,那得冤枉老鼻子人。现在不是旧社会,我们不是小日本,不能那样做!”

马荣不愿放开李淑芝,他说:“先把这老娘们儿抓起来,让他儿子来赎。”

“胡来!这是绑票行为,新社会还没出现这种事!”

马向勇晃着身子走到周云的对面,他说:“马向春为村里办事,一个劳改犯的儿子向他下毒手,你这当领导的总不能不管吧?”

“管是要管。”周云强调:“那也得讲究政策,该抓谁抓谁。儿子跑了,抓他妈没有用。”

马荣不服气,大声说:“你这人就是脚站不稳,妈啦巴,要是胡永泉,一定把他们都抓走,没二话!”

周云用眼睛盯着他,马荣觉得不对劲,急忙解释刚才的话:“不是脚站不稳,是叫什么场不稳。”

周云问:“你们真希望胡永泉进村抓人吗?”

周云的话问住在场的所有人,只有马向勇还在重复:“向春是为了维护村里利益,村里利益也是国家利益,革命利益,组织利益,人民利益。刘强砍马向春是阶级报复,是反革命行为,应该严厉惩处!”

到这看热闹的刘占山反感马向勇的话,大声说:“我看你小子就能鼓捣事儿,很怕刘屯的乱子少。甸子上的破柳树,哪家没砍过?现在白给我,你问问我喜得不喜得要?刘强和你无冤无仇,他爷爷和你爷爷还有过往。他家缺柱脚,房子盖不起来,你不帮他,还让马向春抢他的斧子,说一些难听的话。这样对待一个孩子,你的良心呢?从子拉出去了?”刘占山因逃兵的事和马向勇结下仇恨,他越说越生气:“刘强的爹妈都是老实人,刘强也没抱你闺女下井,你往死里整他干什么?”

马向勇说不过刘占山,也不想和刘占山对骂,但在周云面前,他还要把理由摆得充分。“我不是想整他,是他用斧子行凶,差一点儿把村组长砍死。不把这种反动气焰打下去,就没人爱当村干部,就没人领着为人民服务,刘屯就好不了。”

刘占山一阵冷笑,咧开大嘴说:“你别把小丫头说成大姑娘,整那些玄乎事。刘强也就是给马向春划破点皮,那点伤根本不算事,对革命者来说,小菜一碟。抗美援朝战场上,战士们的肚子打个大窟窿,肠子出来了,用手塞进去,照样冲锋!”

刘占山和马向勇是同龄人,马向勇在外村长大,小时候也常到刘屯来玩儿。那时,刘占山和老黑合伙欺负他,直到长大成人,两个人也处不到一块儿。刘占山心大嘴大,能吹牛,村里人都叫他“大白话”。

马向勇让刘占山一通“白话”弄晕了头,他对周云说:“砍人不能白砍,你是村干部,看着办。”

周云告诉李淑芝,也是说给众人听:“让刘强到我那自首去,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做为家属,没有犯法,也不能啥事没有。对了,我看这样,去向马向春家陪个理、道个谦,送点好吃的。”

周云又说:“这件事先这样,谁也不许再闹,等抓到刘强再收拾他,大家该干啥就干啥去。天快冷了,准备点衣食。啊,我想起来了,我还得到吴有金家去一趟,研究点事情。”

周云来到吴有金家,马文和马荣也都跟了去。周云没提刘强砍人的事,他告诉吴有金:“咱刘屯遭了水灾,村里向上面汇报了,上级同意给你们减一些公粮。”

吴有金说:“最好是全免了。淹的地不算少,就是公粮全免,恐怕还有挨饿的。我大致估模一下,把今年产的粮全部分下去,能吃到啃青就不错。何况还要留够马料和种子。”

周云一脸苦笑,他说:“我也希望全免,可是做不到。咱们吃饭,领导们也要吃饭哪!先不说支援兄弟国家,守卫祖国的解放军要吃饭吧?都得从这些粮食里出。今年受灾的又不是你们一个村子,老鼻子村里都进了水,都得咬咬牙,为大局着想嘛。马上要秋收了,你们要保护好剩下的庄稼。对了,有人反映,你们村有借挖野菜的机会往家偷粮的。啊!那可不行,就这点粮了,那么多老人孩子要吃饭,不能再丢粮。你们一定要加强看护,必须让成熟的粮食颗粒归仓。”

吴有金想了想,看着周云说:“那就把马文也投进去,让他领头护青。”

周云点点头:“马文在村里有威望,就让他领头吧!”

只从二倔子死后,何荣普一直过着噩梦般的生活,总觉得马家每一个人都用仇恨的眼睛看着他,他能做到的只有躲让。何荣普是个细心人,在没有发生淹死鬼事件之前,小日子过的很顺当。他不但呵护漂亮的妻子,也没忘妻子娘家对他的帮助。他不让肖艳华下田耕作,也不让肖艳华干累活,多大的困难都是自己挺。

今年秋天,何荣普又盘算明年的口粮,总觉得有缺项,和肖艳华商量:“地淹的太多,分不了多少粮,我们现在就开始吃稀的吧。”肖艳华不同意,对丈夫说:“我们两个大人好将就,那两个孩子不让吃饱能行吗?”何荣普没了辙,他说:“人家胆大的开始往家偷粮,老黑明目张胆地在自己的院子里摔高粱,贾半仙也往家里偷。昨天,我看见她的菜袋子满满的,上面是菜,下面都是高粱穗。”

肖艳华说:“咱们也得整点儿,光指望分的那点粮,怕是不行。”

何荣普晃着头说:“不行,马文恨我都红了眼。”

肖艳华说:“你得罪马家,我想也就是淹死鬼的事,调查二倔子,你不是没说啥吗?可以和他们说清楚。”

何荣普晃了半天儿头,然后说:“谁信咱的话?说不清楚的。倒霉啊!偏偏看见二倔子捡了淹死鬼的包裹。”

肖艳华努着嘴说:“他们就是看你老实,好欺负,现在太老实就是不行。咱也用挖野菜的办法弄点高粱,贾半仙用袋子装,咱用菜筐少弄点总行吧!”

何荣普的头晃的厉害,连说:“不行、不行!”又说:“地里看得紧,又是马文领头,他找我的茬口还愁找不着呢。看到我单独下地,还不跟上我,高粱穗弄不到,还得让他逮到队里。吴有金是组长,又是马家的亲戚,一伙人全上手,还不把我踹扁了?”

肖艳华理解丈夫,她说:“我去,村里老娘们儿都到地里挖野菜,没人会注意我。”

何荣普瞅着妻子,用手模着晃动的头,小声说:“你也去不得。”

肖艳华来了犟劲:“我们不能这样挺着挨饿,大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别人往家整粮,我不想干看着。”

“马文像只狼,我怕他对你……”

“怕他啥,我一个老娘们儿,他不能把我咋样。”

何荣普长长地“唉”了一声。

肖艳华说:“就是让他们逮到队里也不怕,偷粮的老娘们儿又不是我一个,马荣媳妇也在院子里摔高粱穗。”

“咱跟人家不一样。”

“没啥不一样,为了几个高粱穗,没见把哪个老娘们儿送到乡里去。”肖艳华见何荣普不说话,她安慰丈夫:“我小心点儿不就行了,没有事儿。”

何荣普脑袋晃成了波浪鼓,低声说:“我看还是不行。”

肖艳华没听丈夫的劝阻,自己挎了筐走出村子,到了地边上,她有点慌。四周都是齐腰深的水稗草,成熟的草籽被挖野菜的人撸得精光,残缺的草杆挺着僵硬的穗条。肖艳华进到地里,就被一人多高的庄稼淹没。

以前,她也挖过野菜,是和别的妇女结伴,今天则不然,她要弄点粮食,只能一个人来到地里。越往地里走,肖艳华越发慌,后悔不该来这个地方。想往回走,但成熟的高粱像施着魔法一样吸引她,她仿佛看到两个孩子端着高粱米饭时的红红笑脸,看到两个孩子吃饱饭后的欢喜蹦跳。肖艳华在潮湿的地里挖一些已经开了花的苦菜,然后把目光投向高粱穗,用挖菜刀砍下一些后,把苦菜盖在上面。

就在肖艳华挎着菜筐快要走出高粱地的时候,听到地头有声音。蹲往外看,是马荣媳妇背着菜袋子出了高粱地,她身边还有一位妇女,被高粱杆和蒿草挡着,肖艳华没看清是谁。

马文拎着镰刀走过来,马荣媳妇没躲他。另一位妇女着了慌,背起菜袋子急跑。马文要去追,被马荣媳妇拽住,大声说:“人家急着去撒尿,你一个大老爷们还不躲开?”

那位妇女听到马荣媳妇的提示,果然蹲。马荣媳妇对大伯哥说:“我们老娘们儿事儿多,你还是离远点儿。”

马文拎着镰刀离开。

肖艳华估模马荣媳妇进到村子里,也认为马文会走远,她扶着高粱站起身,没走上二十步,又听到附近有声音。马文回到地头,肖艳华急忙往地里躲。

马文厉声喝喊:“站住!”

肖艳华不敢再走,战战兢兢的扭过头,低声说:“你,你要干什么?”

马文说:“我是护青员,要检查你的菜筐。”

肖艳华心里害怕,嘴上哆嗦:“你,你别过来。”

马文喝问:“筐里是什么?”

“是,是苦菜。”肖艳华情急中闪过马荣媳妇提醒那位妇女的话,她蹲,护着筐,出于女人的自卫本能,喊叫起来:“你快离开,我在撒尿。”

马文边靠近边说:“撒个屁尿!心里有鬼,吓尿裤子了吧!我没见过穿着裤子撒尿的人。”

肖艳华没阻挡住马文,喊叫的声音大起来:“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喊人了!”她见马文没理这些,再没有别的办法可施,便把裤子褪了下来,摆着手说:“我真的撒尿,你别过来!”

肖艳华脑海里出现马荣媳妇那一幕,幻想马文会迅速离开,哪知马文加快了脚步,伸手抢菜筐。

肖艳华往回夺,高粱穗露出来,她也被裤子缠住脚。

马文冷笑两声,狠狠地说:“看你拨浪头还有啥说的,指使老婆偷集体的粮食,该送乡里去专政!”

肖艳华拽着筐相求:“马三哥,饶了我这一次吧,以后再不敢了。”

“你要听话,我就饶过你,但是,不能饶过何荣普。”

马文的目光在肖艳华身上扫来扫去,肖艳华突然感到另外一种危险,她顾不得菜筐和菜筐里的赃物,急忙往起提裤子。马荣的脚踩住她拖到地上的裤带。

肖艳华遮挡身子,马文抓开她的手,惊慌失措的肖艳华大声喊:“快救命啊!有人耍流氓!”

马文收了手,目光落在肖艳华漏出的大腿上。

肖艳华栽到地上不敢起来,马文像僵尸一样立在旁边。惊慌的肖艳华偷看马文,觉得眼前这个人像吃人的魔鬼,双眼射出贪婪的婬光。

就在肖艳华颤抖着思考对策时,马文扑了上去。

高粱地里,肖艳华发出低低的哀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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