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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合了几天,刘学林脑子逐渐清晰了。m“乱世出英雄”。平常顺风顺水年景,大家都能守住自家产业,只有少数败家子赌败嫖败,那是稀罕的很,而且这种捡拾便宜的好事,落不到自己头顶哩。乱世来啦,也意味着败家子的事情,汤汤不断了哩。所以赶紧攒足本钱,不能让机会来了,两手空空,干着急成不了事,那不后悔死了!

从他爹吸大烟上,他知道这家伙,只要挨上一丝边,没有不上套成瘾的,家,也跟着败的快。他决定问问他叔,能不能搞到种植大烟的种?怎样种?估量这个来钱快。

他叔一听,内心一晃,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瞧不出来,自己的侄子,还有这份胆量和眼色,是个干大事的!自己行医出身,也走过三五个州府,当然知道里边的旮旮旯旯门道,前两天找他,正是欲和他商量这件事。不想今天自己送上门来。

放下手中磨刀石,不磨切药材刀了。今天切割甘草、牛膝,不算少了哩,够用十天半月的。

刘学林叔原来买卖,比现在大:三间门面,雇佣两个坐堂中医,三个学徒五个人,东买西卖,加上坐诊治病,等闲哪天也有三五两银子进项。

自和东邻居为宅基地争闲气,去县里打了一年多官司,送礼不少,也没打赢,坐堂行医又阴差阳错看死了两个,只有打掉牙咽肚里赔偿完事,家境跟着也败落下来,自己又气的得了一场大病。这才看开世事。

然而,底子毕竟掏空了。凭借行医练就的眼光,天下无主,乱世到来,正是趁混水模鱼大好时机,断定大烟销售要大张其道哩。再看到侄子刚买六亩地,就想和侄子一块发这个财。

“有王朝时候,就有王法。种、卖大烟有风险。现在,只是有违天和。不过,一个要吸,一个有卖,算不得造孽哩。”

“学林也是这样想。咱家的底气薄,趁乱世到来,先谋划谋划怎么稳定自己;其它的,只要多行善,就多积德了。不知道这活好干不?”

“比种菜容易。土得沙黏土,能保墒就行。这种植上侄儿你不算外行家。剩余的买卖,我来。分成,你拿六,我拿四。但要保密,不能乱嚷嚷。”

“中哩。有啥麻烦,还得叔操心。”

“中。这好办。叔咋说也是吃这行饭哩。”

他叔掀起门帘看了看,走到里间,停会拿出个小小的纸包包。“你看。”

小心打开。

刘学林伸过头来凑近,呀,这不是油菜籽,芥菜籽?

“奇怪吧?当初我看到也是这么想。长出苗来,就不一样。尤其开花时候,那个香啊……”叔长长地吸口气,似乎吸收了三年该呼吸的气,好像烟馆里的老手。

“你嚼几个籽尝尝。”

“不哩,多金贵哩,吃了,下不出仔哩。”

“呵呵,学林,你小气惯了哩。不过,咱可千万不能沾边。啊?”叔严厉地瞪着他。

“叔,您放一百个心。我的性格,您还不知道?”

“不知道我还能给你?不过,你还年轻,路还长着呢!沾上去,就毁哩!”

“知道。”

“所以,我犹豫了好几年。日子要有办法,我还真不愿选这个法子哩。”

“该断不断,人受其乱。”

“中哩。咋也是多年买卖,还能乱了套?你再合计合计,万无一失,才好行事。”

“叔,那我走了。回去整地。”

“不慌,到年底腊月才种。你先种麦地里。别人问,找借口。咱们早别人种三年,场面就不一样了。”

“叔,中哩。”

从叔家出来,刘学林又去街面上转了转,看看物价行情、买卖市面,都还稳定。又特意到熟悉粮行询问价格,当即决定把一两银子押成四百五十斤玉米,寄放在粮行,议定保管价格,左右打个招呼,回家了。

婆娘正忙碌收拾干红薯叶、白菜帮、野苋菜之类,看见他进来,就喘口气,“来,搭把手,递到阁楼上。”

“孩他娘,你先下来,商量个事。”

“啥事?你定了不是了。”

“你娘家的情况,不比我清楚?我想给丈人借十两银子,不知能借出来不?”

“用多久?”

“快则半年,慢则一年吧。”

“那叫我去找我娘吧。数也不大,俺娘能挪出来。”

“中哩,你去比我方便。二厘利息。”

“啥利息不利息。一家人,哪能算那么清?”老婆心疼汉子,顺手扑打扑打汉子裤腿。

“你不知道,就这咱还沾光哩。”刘学林打算这事,不到搅大的时候,对老婆,也得守口如瓶。

计划好这些事,刘学林松口气:开场还不错!

李大头自打村里集会宣告完,心里觉得不踏实。又叫帐房先生写了通告示,沿六寨门张贴。过了几天,没啥动静,更没有人掀开去年税收事情,这才安下心来。写意十足地和大小老婆周旋两天,才和丈人约好去县里,再看看风声。

县里还是老样,不死不活;店铺也是老样,伙计门里门外忙着张罗;行走的人们,不慌不忙,辫子腚后甩来甩去,也是老样打扮。几个叫花子奔过来,李大头随意地扔下几个铜钱,心疼得他老丈人,不顾粗腰,也抢了两个,在手里蹭来蹭去,嘴里嘟囔。大头撇撇嘴没吭声,只管朝前走。看到人力车,摆摆手,过来两辆。他丈人瞧见,更为心疼,见李大头掏钱,赶紧抢了一辆挤进去。

“县衙。”

“是。”人力车夫暗笑,真个土老财!

不一会,到了县衙前。李大头带头走向门口。

“站住!”

“咦,这不是刑名老爷?恭喜恭喜……”

“啥个喜不喜的。一边去!”

“老爷,告罪告罪。”老丈人气喘吁吁跟上来,一看势头不对,赶紧上前做拱。

“原来是南胡村的张爷呀。”

“小民不知情,还望老爷通融。”大头丈人使个眼色,大头恍然明白,赶紧掏出红包。

原来的刑名老爷捏了捏,脸上绽出笑样。大头丈人作揖问道:“现在……”

“走,到茶馆说去。”说着,不管旁边兵丁,领头前行。

到了刑名师爷说的茶馆,俩个人跟着脚后跟坐下。一边谦让着喝一口,一边师爷说:“看二位刚才的样子,怕是好久没来县里了?”

“师爷您说的是。”大头丈人谄笑着道,随手又紧灌了一大口茶:娘的,县里的水,就是比村里好喝哩。

“难怪。现如今,我可不比当年啰!”师爷一声长叹。

“哪里,哪里,不管到啥时候,您……”

“老张。称呼你老张,不怪罪吧?”

“哪里,哪里,您老太抬举了。”大头丈人点头哈腰恭维着。

“那好,我就托大了。”师爷扭头瞧了瞧周围,见没有人注意,呷了口茶,“大清朝说没就没了,现在成了革命党天下。你看。”扭过脖子,指指脑后。

“啊?”老张仔细瞧。“咋啦?”

“辫子。”

“咋啦?”

师爷见他不开窍,心里直骂你个土鳖。就开口说,“假的。”

“假的?”老张站起来贴眼又瞧了几瞧。“啊……哦……接的!”赶紧捂住嘴巴。

“咔嚓,剪啦……”师爷落寞地说。“大清王朝差事也革命了。”摇摇头。觉得给这样的人坐一块丢人,就站起来。“失陪。伙计,账记到我头上。”转身走了。

“是哩。爷您老慢走!”

李大头看看他丈人,丈人尴尬地掩饰,“假的。这假冒……”一想,这不是乡下,就住嘴不说了。

“爹,这人好大架子!”

“架子?要是搁在他还当刑名师爷位置,那脾气,那脸面,那……哼。”

“爹,那……”

“别说他了。消息你也听见了。革—命—党天下。”

“确实换了。那咱咋办?”

“老话说得好,一动不如一静。走,这不能多呆。多事时候,就得离得远点,守住咱的窝,才能保平安!”

李大头结了帐,雇两辆人力车离开。

刘学林让婆娘出面借丈人家十两银子,是想远离家门出去转转。一直窝在村里,榆木疙瘩脑子,终不成两眼漆黑,守着几亩田当个农夫?所以决定出去走走。虽然花费可能不少,刘学林还是认定很有必要。

又停了几天,里外安排好了,叮咛婆娘几句,模模孩们头,和爹说声,挎着个半旧褡裢,沿着黄河,先朝东,取路县城,简单看了看两条半街面,再转向南,按照柳瘸子说的“最乱”地方,风餐露宿,俭省节食,或者临时给人扛活,或者闲游野荡,或者出入人群密集众多所在……尽性而行。前前后后,一个半月,约莫回去能赶上过年种烟,刘学林方才折转回来。

午后半晌,刘学林踏上通向家门口的土路。

踩着熟悉的坑坑洼洼,一个多月来的疲倦,一股烟地飘没了。给懒洋洋晒太阳的邻舍打着招呼,望着听见话音迎出来的婆子,憨憨地笑了笑,婆娘噙着泪花,上来拿着手里的抹布,上上下下摔打男人身上的灰尘。

“哎呦,你看学林家的,多知道疼男人。”

“哪呀,那是验验硬挺不硬挺。”

“谁说的?学林刚从外面回来。媳妇摔打摔打,那是去晦气,学着点好的。别光花花肠子!”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啐他们。

俩不吭声,任由邻舍们闲话。

等婆子消停了。刘学林从褡裢里抓把花花绿绿的东西,分别走到老少爷们跟前,让道:“尝尝,外边的糖。可甜。”

“哎呀,使不得,使不得。学林多懂事,多大方。你看,你看,一辈子了还不知这是啥好东西哩。”

邻舍转悠着眼睛,宝贝似地稀罕。拿在手,轻了,怕掉地上;重了,怕捏碎了。捧在手心,个个都看不够……

“咱家……”婆子有点不高兴,见男人还没有给自己看邻舍稀罕东西的意思,就嘟囔。

“走,好东西家里看。”男人大步进家,婆子赶紧小碎步撵过来。

坐定,男人在褡裢后面掏模,变戏法一般,抖出两块红绿布来。“啊,这是啥哩?”婆子眼直了。

“比比。”男人扯着,上下比划。

“这是给娃买的?真好!”

“哪跟哪呀。这是你的。”

“我的?我穿这?”

“嗯。”男人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女人。

“哎呦老天爷,这不羞死人哩。”婆子赛扭麻花转着腰。

“到南边,婆子都穿这哩。”

“可不。你出去这些天,天天叫我担惊受怕,夜里也不安稳。你在外咋样哩?”

“给。”

“啥?”

“你打开哩。”

“呀……”

“小声点。”

“银子,这么多?不是带着十两?咋又多了?叫我看看,是不是饿瘦了?不行,你还没吃吧?”婆子一下子着急了,就要动身做吃哩。

“别慌。我不饿。路上干点活,攒了有十五两多。外边挣钱容易。”

“说得轻巧。老话说,钱难挣,屎难吃哩。”

“你男人是谁?脑瓜子灵活点哩,就好挣了,”

“再好挣,也不如守着家里,多放心!”

“中哩。以后没事就不出去。”

“可不是哩。人心隔肚皮,路上还不知道有啥难受事哩。我听咱爹……”

“学林兄,学林兄回来了?”

听到门外吆喝,学林奇怪,又赶紧应道:“回来了,回来了。”刘学林稍一愣怔,愣怔过来是村正哩。赶紧又在褡裢里抓了一把糖,迎了出去。

“村正兄……”

“啥村正!现在大清没了,村正不也就没了。”

“哥你别这样说。啥时候,你都是咱村村正。”

“学林兄,这回出去,有啥见识哩?”

“哪呀哥。大字不识几个,外边还不是胡乱逛逛,乱花钱哩。”

“话可不是那样说的。咱兄弟就别争了。咋着,到我那给哥接接风,道道喜哩?”

“哥哩,该我给你道个喜。”

“在家闭门坐,我有啥喜?你叫我丈二和尚,不知去哪模头哩。”

“哥,这次去外边,到处乱哄哄,你争我抢,死人可海多哩。”

“他们乱他们的,和我有啥相干?”

“好多村,仿曾国藩凑份子弄保村团练,乱就少了。”

“这保村团练也不是我的喜呀?”

“哥,你看,咱村有寨墙,不用花费。只要买几杆枪,每家轮流出壮丁,咱村不就乱不起来了?”

“这倒是个事。不过,有我啥喜?”

“除了哥你有这个本事,谁还能号召村人一心哩?”

“哥呀,这事情,不忙。一是咱这还没乱,二是村人还不知道利害,光咱着急,没用哩。倒是哥你出去一趟,比兄弟强。”

“哥,啥强不强,出去也是胡花钱。”

“哎,话不能这么说。像我除了县里走走,别的地方也没见识过,叫人家说起来,就是土包子一个。不知哥能不能把你的见闻让我见识见识?”

“这有啥稀奇哩。泥腿子出去,还不是给庄稼打交道?”

“走州过府,那是多大的天地!”

“哪哩呀。在外千日好,不如守着一亩薄田过日子。左右不就这么一张嘴?”

“哥说的也是。你累了,过天再打扰你。”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包香喷喷物事来,“这算是给哥接风,不成敬意。”

“哥,你太客气了。我也没带来啥好的,这糖……”

“哥呀,太客气了。千里带来的东西,真是宝贵的不得了啊。”李大头笑眯眯接过,两人作揖告别,刘学林送出门。

不提刘学林夫妇接着说什么,单表一表李大头为什么对比他小十六岁的刘学林这么高看缘故——

他们两家距离不远,隔着十七家街邻。李大头爹在世时,就对他说,村里被寨墙围着,多少年了,很少有人能走出去,只是守着自家地过日子。这些人,都不用耽心。

刘家小子,看说话行事,将来了不得。他爹挤兑得只剩下一亩薄地,三年,楞生生添到七亩,起死回生。虽然地块不咋着,可是十五岁小子,就有这种能耐,咱村没见过,方圆十里八里三十里五十里,也没听说过。太平盛世,不是逼得上吊,谁家卖地?土地不好买着哩——这是五年前,爹大病时候,给他留下的话。

当然,他爹也留有后话:若是这孩子,威胁到李家村正位置,那就要早下狠手,不给自家留下后患!

对他爹的话,李大头绝对服气。所以平时李大头就经常注意刘学林的动静,留心察看。这两年,刘学林折腾到十来亩地,更增加了好地块,他也看出这小子不简单。尤其他对嬼老栓耍的小恩小惠收买手腕,更是惊心——恁大点愣头青,放长线钓大鱼,两面三刀,这是何等眼光和耐性,关键是狠劲!

六亩地,不是他不动心,这时候,谁家能一下子占到六亩成片的地?本想阻拦,后来想想不吃啥劲——自己有一百五十亩两片好地,怕他怎的?再探听平日小里小气的他,能耽搁个把月出村,他觉得不能大意了。

这就上门探探深浅。可这小子滴水不漏,没有半句实话,还真不能大意。

于是他吩咐徐二几句,徐二大大咧咧答应了。

庄稼人,日子简单,到了该下种日子,天不亮,领着婆子,就下地开始整治麦地,为种大烟做准备。

虽然没有种过大烟,他看到种子那么小,那么金贵,就怕土坷垃压着不出苗,钱沤烂到土里,那还了得!

叔提出分走他四成,他没话说。一则他买不来种子,种成又没有门路去卖,二则他不懂种的道道。所以他没话说。

只要学会了,种成了,感激他叔还来不及,还在乎四成!

这次出去,他也想看看市面到底有多大?要是窝在家里,吃亏尚是小事,丢面子在村人面前,就抬不起头;抬不起头,怎样教村人相信你?发家自然啊谈不上哩。

南边市面,就是大。大街小胡同,烟馆到处都有。人来人往,那个热闹!但是他也留心到,来往的人面黄肌瘦,有气无力,老烟鬼吹股风就能吹倒。这样看,这烟不能种久,见好就收,免得遭天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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