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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毕竟是男人,尽管教授弟弟非常伤感,但他仍然可以用拳头抵住桌沿,继续诉说着:“转眼之间和我哥也有好几年没见面了,刚见到我哥的时候,并没有看出他很重的病态,只是脸上、手上的老年斑,让他显得苍老了一些。可是,当我再仔细观察的时候,从他的眼神里我却无法找到从前的那种坚定,那种自信,那种文学作品常常形容的炯炯的眼神。他的那种漠然、失落甚至有些无助的神情,让你看后不由得不心头一颤。一种直觉告诉我,他的心病不亚于他的身病。当天晚上,我俩在客厅的沙发上谈了很久,一直聊到黎明,有诉说,有探究,当然更多的是怀旧。我曾几次试图探寻他内心的那块失落,可他又几次闪了过去。最后,我不得不直截了当地说:‘哥,我觉得你心里有事儿。’我记得,我哥当时迟钝了一下,脸上现出惨淡的笑容:‘咳,谁还没点儿心事。不过没什么大事。’‘可给我的感觉,这不像是心事,却像是心病。’我仍然执着地追问着。我哥当时立刻皱起眉头,他站起身来在客厅里来回踱着步,转了两圈,他停下脚步向我要烟。‘记得以前你是不抽烟的呀‘我一边把香烟递过去一边说到,他没有答话,只是点燃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重重地吐出,这一口气不是象从肺中,倒是像从月复中突出的,因为伴随着的是一声长叹。我知道此时的他进入了深思,这个时候是不要打扰他的,就这样沉默了五、六分钟,他抽完了这支烟,坐回身来冲着我苦笑了一下。他一边把烟蒂放到烟灰缸里一边问我:‘你喜欢喝苦咖啡吗?就是那种不加糖,不加伴侣的原味儿咖啡。’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出这么个问题,可我还是回答了他:‘喝过一回,太苦,不大喜欢。’‘是呀,很苦,以前我没喝过,’他点起第二支烟像是对我,也像是对自己说着:‘喝到嘴里苦森森的,往下咽时甚至有一种敲心的感觉。不像加了糖和伴侣的咖啡那样柔和,不过,也许正是这种感觉才能给人更深刻的印象。我们以前喝甜的咖啡太多了,很难理解喝苦咖啡的感受,那种荡气回肠,沁人心脾的感觉。其实,我们早该有这种感受。’我纠正着他的话:‘其实,早前人家对咱们说过这种感受,只是咱们对此表示不屑。记得吗,你曾说过,我们第一次喝什么样的咖啡,我们就要把这样的感觉保持到永远,没必要跟着别人的感觉走。’‘那时候年轻,认为那是个性,是风格。认为自己的感觉总是最正确的,只相信,或者说只信奉自己的感觉。岂止是喝咖啡呀,我这一生绝大多数时间,都是按照自己的感觉走路。而且我的感觉几乎没有错过。可到老了才知道,人如果太自信,太自我,并不一定是好事。还有,年轻时过于顺利,过于兑现自我的感觉,并非是一件好事。就像喝咖啡一样,喝了太多的甜咖啡,你就无法体会喝苦咖啡的感受,也就更无法体会那苦味之后满口飘香的美妙。’我知道,他的这番感慨不是在议论咖啡,而是在议论人生。我也感觉到,他的这番议论,不仅仅是因为得了癌症,一定还有别的什么缘由。我更知道,眼下我是问不出个所以然的,因为他要是不想说的时候,你用尽什么办法都是徒劳的。”说道这里,教授弟弟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不过他没有一下子全咽下去,他在品尝着苦味儿,更是在品味着苦后的回香。

“你知道有一首名叫《苦咖啡》的歌吗?”教授弟弟突然问邱月。

邱月茫然地摇了摇头,“那是我哥到美国后一直听着的歌,”教授弟弟继续说着:“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因为在他随身带着的MP3里,只有这一首歌,并且被反复录制了不下十遍。后来我才知道,他为什么那样喜欢这首歌,因为以前,他对流行歌曲并不感冒,当然,除了邓丽君的歌曲之外。后来,我从歌词里体会出了他当时的心境。第二天,我们就去了事前为他找好的医院,医院当天就把他留下住院了。经过一番重新的检查,仍然是那个无情的结论——肝癌晚期。面对着这种状况只有一种办法——换肝。医学上叫做——肝脏移植。可肝源从哪里来呢?两个方面,一是直系亲属,可我家的肝病是有家族遗传的。医生否定了这一途径。剩下的只有一条路,一条被动的,渺茫的路——‘等’。等那百分之一,千分之一或许是万分之一的可能,就是希望能有相适合的‘配型肝源’轮到我们。

“有个问题我不明白,”邱月还是忍不住插话了。

“嗯,请说吧。”

“当初决定去美国时,你们没有想到这方面的问题吗?既然可以事先找医院,就没有问一声,能不能确保有肝源吗?”

“咳,这话可就得两说着了。要说我这个做小叔子的,不应该随便评论嫂子。可说句实话,我哥的病况,以及他们来美国治病,对我来说都是突然的。得到我哥生病的消息后,她并没有跟我说明,便匆匆回国。他们来美国之前,他们也没有说明具体病情。只是说我哥要来美国,顺便检查一体,让我联系一家教会医院。”

“为什么要选择教会医院?”

“你不知道,我的嫂子是信奉天主教的,所以,她迷信教会医院。直到我把我哥接回家,才了解到了具体情况。可以说我是措手不及的。以前,我们也没有接触

过这类病人,没有任何思想和认识上的准备,等到了医院才知道,问题并不是如我们想象的那样简单。按医院的说法,首先要可以出现一个健康的‘肝源’,然后再按顺序排队。后来我们从一些侧面打听才知道,所谓那些‘健康肝源’就是从那些死于非命的尸体中,比如说车祸,被枪击致死并且还得是无人认领的情况下获得,因为那里非法移民的人数倒也不少。但是,在美国需要做这样手术的人也是很多的,一个难得的肝源分配首先是这些大医院要排队。(这一点恐怕跟国内差不多)然后是病人的排队。这里面还要考虑到财富与社会地位优势的因素。具体说到我们何时可以做手术用医生的话讲:‘那就要看幸运女神何时光顾了。’目前院方能够做到的就是用药物尽量抑制病情的恶化,做‘保守性治疗’。我们问:依我哥现在的状况,和医院的能力可以维持多长时间?他们的回答是:‘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我那时才知道什么叫‘身临绝境’,什么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身处异国他乡,我们全家人就抱着一个‘等’字,在那儿艰难度日。究竟是等什么呢?等奇迹的出现?那真是微乎其微,用我嫂子的话——那约等于遭雷劈的概率。再就是等待死神的降临。”

“那你们就只是坐等吗?就没做其他努力吗?”邱月又耐不住地插话了。

“咳!你想我们能不做努力吗?我们动用了所有的关系,我们甚至求助了华人社团。然而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老天没有把那万分之一的机会赐给我们。还有,在那里的价值观是与国内不同的,所谓亲情和仗义也是有限度的,或者说也是要经过价值衡量后的表现。即使在华人中间也是如此。人们会考虑,一个六十多岁的人,对于未来,更确切一点儿讲,对我的未来还有多少可利用的价值。我值不值得为此做出奉献?尽管他曾是我的好友,尽管有故土乡情。我记得有位学者曾说过这样一句话:‘在一个没有历史的国度里,人们是懒得回头从过去中寻找情感,而更愿意向未来去追寻利益。’这种话从前我并没有什么认识,甚至是不以为然的,直到这一回,我对这句话有了颇为深刻的认识。可是,这段时间里我们眼看着我哥的身体一天天的垮下去。真是象老话说的——病来如山倒哇。原来那么壮实的人,几周之内就瘦得月兑了形,以致后来不得不依靠轮椅了。这时候,我哥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倒也不象先前那样焦躁了,他变得平和了,也变得健谈了,特别愿意跟我聊天,我也是更愿意天天陪着他。父母在三年和四年前都相继过世了。我的感觉,在他看来现在最亲近,最可靠,最值得托付的人就是我了。”教授弟弟把脸侧转向窗外,将目光投向天空像是在遥望着什么。他继续回忆着,他的叙述把邱月的思路和想象带到了另一个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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