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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吴晓燕带来的噩耗,邱月大脑“嗡”的一下炸开了,灵魂似乎从头顶飞了出去但是她立刻又稳住了神,一把将飞出的灵魂抓了回来。“怎么会呢?十天前他还给我打过电话呢。”邱月心里在告诉自己。“看,你又在瞎说呢吧?”她僵硬地摆出笑容责怪着吴晓燕。“真的,我老公说的还能有假?今天讣告都贴出来了。”吴晓燕不服气地申辩着。“是呀,她老公也在那个学校,曾是任的副手。”邱月的心里也很明白,这个消息应该是真的。可这又怎么可能呢?这时正好郝校长从办公室门前走过,吴晓燕像是得到了救星“郝校长,郝校长,您给证明一下,分校的任校长的事。”郝校长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了“嗯。”的一声便走过去了。就是这一声,象一磅重重的铁锤恨恨地击在邱月的心上。尽管她坐在椅子上,可还是用手死死地把住了桌子,才使自己的身体没有倾倒。好在大家一边忙于做准备工作一边议论着这件事,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反应。“真的,假的,是的,不会。”一堆肯定与否定词汇在她的脑海里穿梭着,撞击着。她听不见别人在说什么,两只眼睛似乎在冒火,干干的,直直的看着面前的水杯。不知过了多长间,还是吴晓燕拍了她一下“邱姐,该上课去了。”她这才回过神来,抓起教材急急地迈出办公室,走向课堂。今天上午她有四个班的课,每下一节课,她都匆忙奔回办公室,从挎包里拿出手机来看有没有她的未接电话。然而,手机每次都是静静地和她对视着。

中午吃饭时,她得到了进一步的证实。现在的教务主任——任的生前好友与另一位老师的对话被她一字不漏的旁听到了,从而也就了解到了大致的情况。原来,他是十二天前回到国内的。他出国前已经被诊断为肝癌晚期,他去美国就是要做肝脏移植手术,然而,等了两个多月也没有等到相应的配型,这时,医生告诉他,他的生命时间最多还有一个月。身在异乡的灵魂怎么也不愿意把这把骨头扔在那片陌生的土地上。尽管医生一再警告他,一旦移动途中就可能出现危险,可他还是一味的坚持要落叶归根,并向医院签下了保证,一切后果皆由自负。医院无奈只得采取了最好的保护措施,才使他得以回到了国内,可就是这样,他也是一下飞机便直接住进了医院。“十二天前,不就是与自己通电话的头一天吗?”邱月在心里掐算着。“难怪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当时我在公交车上,还以为是越洋电话信号不好呢。记得他当时问我,在哪儿呢?我回答在车上,他停顿了好一会儿,又问儿子结婚了?我回答是的,他说:‘祝贺你’我只回答了‘谢谢’。又停了好一会儿,就听他说:‘你人善良可爱,但要小心别吃亏上当。’我回答他‘我不会的,你就放心养病吧。’他好像叹了一口气,然后就说出了他人生的中对我的最后两个字‘再见’。我当时竟是那样平淡地用同样的两个字做了与他人生的告别。”“难道这一切都是真的吗?苍天难道就这么捉弄人吗?这一切对他,对我来说未免太残酷,太无情了吧?”

“他干嘛要去美国呀?你一个外国人到哪儿能怎么着?”

“咳!国内?那不是有傅彪的前例吗?再说,这准是他太太的主意。他们家掌权主事的是他太太。”两位男同事的对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就听那位教师问教导主任:“那,任校长什么时候火化?”

“明天。”

“咱们校方也得去人吧?你是他的好友,也得去吧?”

“明天?我要不要去看他最后一眼呢?”邱月激灵一下冒出了这个念头,“可我又如何去得了呢?以什么身份?我们可连情人都不是呀。我要是冒然的出现,会给他的名誉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呢?真是急死人也难死人呀!”想到这里她猛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再往喉咙上撞,她急急的端起餐具起身往外走,走到洗手处“哇”的一口饭吐了出来。呛得她鼻涕眼泪都涌出来了。她赶紧漱了漱口偏头看了看四周,好在没有人注意到她。

下午没有邱月的课,她告了假,匆匆地出了校门,乘车向分校奔去,一路之上她总觉得是那些人在她面前演戏,是一位手法很高明的导演编排了一部大戏。所有角色演绎得都那么逼真,让她不得不信。可她要亲眼看到那份可恶的讣告。她还抱着一线希望,希望这是个错误。她甚至在脑子里竭力搜索着那个分校中与他同姓的男教师,哪怕是员工也行啊。

下车了,终于到了。她拖着一双沉重的腿努力向校门迈去。还没进入教学楼,她远远地就看到了那张白纸,方方正正惨白惨白的,左上角应该还有一张照片。渐渐地她看清了,看清楚了那张熟悉的面孔,那张面孔被无情地镶在黑框当中。她狠狠地握紧挎包带努力稳定着自己的情绪,走到近前一行行默念着讣告上冷酷的字。熟悉的名字,曾让她欢喜,让她欣慰,让她尊敬,让她崇拜,也曾让她苦恼,让她不解,让她试图回避,甚至让她一度畏惧的,又是代表着强大生命力的名字,现在却毫无生气地挤在冷冰冰的讣告文字中。渐渐地那些文字在变形,模糊了,再也看不清了。两串冰凉的东西滑过她的面颊。她转身,夺路,逃出了分校

无情的秋雨早已经停止了对京城的洗刷。而凄冷的秋风仍在侵袭着街道,侵袭着树木,侵袭着河水,更侵袭着人心。邱月没有回家,她来到了自己常去的那条河边,静坐在一条长登上,双眼望着河水任凭泪如泉涌,她没有发出声响,肩头随着抽泣剧烈地抖动着。金黄色的银杏叶洒满河岸,随着秋风翻卷着,滚动着,在她的身旁打着旋儿。“小小的落叶啊,你知道我的心吗?我的心苦哇,我的心疼啊!”她捡起一片金黄的树叶喃喃地诉说着。是啊,她在怨。怨自己冷漠,居然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都没能去见上他一面,哪怕是送上一句问候,抚慰的话呢。她怨自己竟然连一点儿预感都没有,就是在十天前他们通话的时候她也没意识到。他们在人生世界的对话,竟然是那样的仓促,简单,草率。哥呀,在弥留之际,不会还在默念着我的名字吧?是喃喃的默念,还是在咬着牙在默念呢?在迈向奈何桥,端起孟婆汤的时候,是否还在怨恨你这个不懂事的小妹妹呢?你能原谅她的无知和不觉吗?你能原谅对你的拒绝和任性吗?想到这里,她的泪水扑簌簌地落在淡黄的叶面上。哥呀,可是我也要怨你呀,当初出国的时候,你怎么就不向我说明病情呢?回到国内,咱俩都通上话了,你怎么就不能对我讲明你的近况呢?你是在惩罚我吗?你是要让我这辈子内心不安吗?对着手中的落叶,邱月轻轻地说:“哥,我的老师,这辈子我欠你的。”

曹雪芹曾说过:“女儿是水做的。”这话不假,水是具有双重性质的,在面对怪石与狂风时,她们会迎头撞上去并发出懔人的怒吼。其坚毅和果决以其摧枯拉朽的声势将人震撼,令人胆寒。而当遇到卵石细土,她们又会尽情地滋润,尽展她们的柔和美。其温顺与纤柔又能拨人心弦,叫人为之心动。当年,她拒绝宋的要求时是那样的坚定,那样的凛然。致使五尺男儿望而却步心生敬畏。而眼下她的哀思痛心裂肺柔肠寸断。令人怜惜,感人至极。她后悔,后悔当初知道他出国看病,却没有执著的追问他的病情,她后悔,两年间联络的衰减,以致使她缺乏心灵的感应。她甚至后悔,当年对他的拒绝过于坚决几近残酷。她几乎认为任的突然离世与自己有着一定程度的牵连。她需要一个具有强势但又不具危害,被她解释为——可以信赖和依靠的力量,她喜欢这种力量给她以驱动、指使、甚至是一定程度的压迫。可当她遇到她所不情愿,甚至她所认为无理的时候,又会以其执拗与坚韧作出规避,抵制或者是反抗。而现在,失落降临的时候,她又习惯性的检讨着自己的错误。这就是她,一个女人,一个真实的女人,一个真正的女人。一条似柔且刚的溪流,一朵带刺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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