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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彻赶到长乐的时候,刚好听到辕固生说出这句话,掷地有声。不由暗叫一声糟糕,大声斥道,“辕固生,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惹太后生气。”大步走上殿,劝窦太后道,“阿婆,他不过是个读书读傻了的呆子,阿婆莫要跟他计较。”

辕固生干脆跪下,“太子殿下教训的是,臣有罪。”

大殿之上,窦太后气得全身发抖,“你也知道你有罪?老子人称圣人,他的《道德经》,你怎么敢这样糟蹋?”这些年,刘彻年纪见长,又毕竟是太子身份,还是阿娇亲的夫君,时至今日,她也不得不给他一些面子。

但无论是她还是刘彻都没有料到,辕固生是学者,在真正的学者心中,太后固然值得尊敬,却不能与心中的学识相提并论。竟不肯顺着阶梯而下,反昂首讥道,“老子算什么圣人?”

窦太后气极反笑,“那你说,谁是圣人?”

辕固生傲然而立,骄傲道,“三皇五帝之下,圣人唯有一位,就是孔夫子。”

“荒谬。”窦太后啪的一声拍案。

辕固生源源不绝,高亢而述:“儒学才是真正正确的学说。孟夫子说,‘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若如此,则天下王也。道家只知道小国寡民而已,算什么治世之道。”

“好,好,好,”窦太后咬牙道,“你们儒家能耐,我让你和野猪说去。你若是能教导野猪那一套,我就承认儒学。来人——”

“诺。”殿外,侍卫大声应道。

“将这个老匹夫给我扔到野猪圈去。”

“太后”刘彻待要争辩。

“太子不必再说,”窦太后举手做了个制止手势,“我不会收回我的意思的。”

刘彻叹了口气,跺了跺脚,走了。

“辕固生,”刘彻在长廊之上奔跑着,追赶辕固生。远远的听见他声嘶力竭的“有辱斯文”的喊声。

“前面的人,你们给我停下。”刘彻喊道。

押解辕固生的侍卫不敢违命,待刘彻走到面前,跪拜道,“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这是太后的命令,小的——”

“我知道。”刘彻淡淡道,“我不会为难你们。辕固生,”他看着发髻衣裳皆乱的老人,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他回身,抽出赵扶桑腰中佩剑,扔给了辕固生,“这把剑给你。”

“你要是不能活着回来,就不必来见我了。”

陈桥听说了这件事,在马背上笑的前俯后仰。

“最后辕固生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刘彻打马,狠狠地拉弓射箭,百米之外,正中红心。“他一剑把那头野猪给捅了。”

陈桥抬手瞄准靶心,眯着一只眼,“那阿婆怎么说?”手一松,箭腾地一声冲出去,直插靶心。

“不知道!估计会叫我去教训一顿,祖父的治国理念之类的。”刘彻不以为意道。

他们正在马场上练习骑射。每一个男人,骨子里都有对金戈铁马的向往,当他们骑着马尽情奔跑的时候,就像雄鹰击翔天空,溪流汇聚大海一样,有一种回归的感觉,酣畅淋漓。

所有的灰绪,在风的奔驰中,渐渐消逝。

“太子殿下。”马场之外,常安扬声叫唤。

刘彻皱了皱眉,拨转马首,驰到场边,“喊什么喊什么?有什么事么?”

常安面上笑容一片恭谨,“太后遣人送了四色糕点给太子。”

刘彻哼了一声,火气没有地方发泄,刷的一声挥出马鞭,打在马场栅栏之上,斥道,“你活回去了?就这点小事,也敢打扰我?放在东宫就是了,难道还要我亲自跪迎,以谢太后恩典?”

鞭子带起的尘土飞扬,最近的时候,鞭稍离常安的脸不过只有数寸的距离,常安甚至可以感觉到稍尖空气的流动,他数十年的修为,竟能面不改色,言笑如常,“太子骂的是。”他将身子伏的极低,“只是,同时来人宣了太子妃娘娘去长乐宫。”

刘彻楞了一愣。

“哈哈哈,还是阿婆厉害,治不了你,就叫阿娇来治你,总是有办法。”

刘彻黑着脸,翻身下马,把马缰绳扔给侍从,头也不回地往马场外走。陈桥从后面跟了上来,“我跟你一起去。”

长乐宫。

窦太后言笑晏晏,面色和熙地牵起阿娇的手,问,“阿娇,从长乐宫的殿门望出去,你看到的是什么?”

阿娇疑惑的看了她一眼,恭敬道,“是宫殿。”

“对,是绵延不绝的宫殿。未央宫和长乐宫,是长安城里最雄伟权威的宫殿,你,我,你的皇帝舅舅,你的母亲,都是这座宫殿的主人。我们成为宫殿的主人,让人们畏惧敬服,靠的是什么?靠的是上下井然的秩序和秩序里隐含的尊严。”

“阿婆?”阿娇没想到是这个开场白。

窦太后叹口气,“可是彻儿却不懂。他是真的不懂吗?还是就是想跟我作对!”

阿娇刚才来的路上才从知秋口中得知发生了什么事,知道窦太后赏了四色糕点给彻

儿,总觉得有点哄他的意思,乐的很。如今只不过是要彻儿在面子上先伏低做小,认个错罢了。

于是偎着窦太后坐下,“怎么会呢?彻儿他只是年少气盛,但是孝顺阿婆的心跟阿娇是一样的。况且啊,万一那辕博士说服不了野猪,反而成了野猪的午餐,这件事要如何收场呢?”

窦太后失笑,“那又如何,他当了皇宫御猪的午餐,也算他死得其所了。”

阿娇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要一个博士去和野猪比击剑,真逗趣。——要是我早知道了,还可以在外面帮辕博士鼓把劲。”

说来,在这皇宫里事情见得多了,只是这样的趣事还是难得一见。

阿娇笑道,“可是这样一来,天下的儒生都要误会阿婆了。”

“误会我什么?”

“误会阿婆是心狠手辣之人了,却不知道阿婆实际上是蛇口佛心,仁慈得如天上的明月,光芒普照天下,泽被天下。”

“本来是要你来帮阿婆教训你的彻儿,你倒反过来成了他的说客了。真是有了相公,就忘了阿婆。”窦太后打趣道。

阿娇脸上一红,“阿婆,你取笑阿娇。”

“呵呵呵”窦太后笑呵呵的,“不过阿娇,你很聪明,比我想的聪明。阿娇,一个女人一生最高的幸福是什么?”

阿娇怔了怔,回想起平日里母亲的言行冀望,犹豫道,“成为大汉的皇后?”

窦太后放声大笑,“皇后有什么好,你看薄皇后,一辈子无子无宠,最后孤零零死在冷宫。”

“来,阿娇,阿婆告诉你,一个女人一生最高的幸福,是得蒙夫君的宠爱,然后生下个小皇子,然后才能真正地母仪天下。”

窦太后温柔而又严肃地说,“阿娇,你有足够好的资质,完美的家世,飘亮的容颜,精明的智慧,我寄望你不仅能够掌管椒房,有朝一日,你能够代替我,成为长乐宫的主人。”

“皇后,世人将它看的重于泰山,但有时候它亦凶险苦闷,个中的滋味,只有真正坐过的人才能了解。只有历经种种艰辛,忍辱负重,成为太后,才能算是真正地否极泰来。”

然后,再找一个小小的阿娇伴着自己么?阿娇在心中想。那些孤独寂寞的,在长乐宫伴着阿婆生活的日子,只有几盏青灯,一群木偶般的仆从。那样的生活过久了,尤其害怕相聚,害怕热闹之后更甚以往的凄凉孤寂。

阿婆说自己已经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了,可是她分明能从阿婆荒凉的笑声中听到阿婆的不幸福。

或者,阿婆只是欺骗自己,告诉自己,自己很幸福。

“看来你没有选错人,彻儿真的疼你。”窦太后眼神无光,却透着精明,“你吃了这些天的药,身子好些了吗?”

阿娇点点头,“现在改用寻常滋补的药方了。”

“那就好,早点调理好,给我生个皇孙。”这皇宫里的事,没有能瞒住她的。梁有才给阿娇看病起,她就知道了。

阿娇心中疑惑,正待要问,就听侍从禀道,“太子和隆虑侯请见。”

窦太后听禀,道,“他们两个怎么凑到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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