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等到那年应天的炎夏,更没有等到大哥的议亲,因为,大明的天子,那个历经苦难后荣登大位,猜嫉残忍却吏治清明的皇上,离开了大明的正阳宫,离开了这个他为之奋斗一生的天下,洪武三十一年闰五月初十,大明天子,钦明启运俊德成功统天大孝高皇帝朱元璋,离开了他的江山,他将自己未生育的妃嫔们全部殉葬,却与高皇后马氏合葬于紫金山孝陵,临终前,他下旨意:诸王临国中,毋至京师。诸不在令中者,推此令从事。
魏国公府邸里一片肃穆,长兄前去宫中承值,四哥亦尾随,月余入葬,内城十三城门皆抬棺而出,皇太孙朱允炆奉大行皇帝遗诏登基,即皇帝位,首下圣旨,尊太祖皇帝遗旨,禁止各藩王入京。
生荣死哀,怕是太祖皇帝后半生唯一的写照了,我在听雨轩,放飞了近百只白鹭,东园内水雾迷蒙,白鹭发出沙哑的呜鸣,像是惶惶声泣,连天蔽日的白鹭将所有的哀思带离,新的天子已登基,新的大明将要来临,可是府中却没有人感到半分喜悦,承恩二十余年的徐家,第一次有了不期而遇的问题。
各藩王通报已离开封地,赶往京城,当今天子十分清楚他的叔叔们都有着怎样的打算,吊唁先父的借口,在允炆哥哥的眼中无疑是可笑的挡箭牌,于是他连发多道圣旨,令各王不许返京,若擅自返京,当以谋逆论处,任命黄子澄为翰林学士,齐泰为兵部尚书,方孝孺为翰林侍讲,魏国公府也保留了长兄的袭承,母亲总算长吁一口气,四哥来往府中日渐频繁,每每带来长姐的书信,大哥从不参与传达。
两个月后,玲珑为我换去孝服,通报沐静姐姐前来,刚刚见到我,便满目愁容道:“小锦可知,增寿因为王妃娘娘的事情,已经与少国公争执过多次,前日回得府中,自是生气了许久。”
我宽慰沐静嫂嫂,“如今天子初定,长姐心惧也是情有可原,长兄性格纯直,四哥少不得要多担待。”
沐静起身,将我身边的侍从全都驱散,道:“小锦,先皇殡天不到十日,燕、周、齐三王便带兵从封地陆续赶往京城,在长江以北却收到天子遗诏,听传言,燕王殿下久久不愿北返,连新天子使者都不惧不顾,在长江以北足足踟蹰了三日才恨恨北返”
“沐静姐姐哪里听得这传言?”我未曾惊异,以我了解的这些王爷们,是足以拥兵做出这样事情的。
“这恐怕不是传言了,京中百姓皆知燕王拥兵自重,有不臣之心,恐怕长姐这几日与母亲书信,也有提及此事吧。”沐静微微轻蹙眉头。
我知她的担心,若是新天子将燕王当做眼中钉,或是燕王北界擅自动作,徐家是燕王妃妻族,首当其冲会被合族下狱,若是徐家不保,必会连累西南沐家。
“但问嫂嫂长兄是否也列兵北上?”我转问沐静。
“长兄听得消息,自是悲恸难以自持,倒也离开封地意欲北上。”她微微点了点头,又道:“普通人家父亲离世,家中子孙哪有不奔丧的道理?这一纸诏书,未免太无情了些。”
“是啊,嫂嫂都如此,何况各王,也许他们进京目的并不单纯,但是父为子孝,是天地纲常,皇上已经控制了局势,嫂嫂毋须担忧。”我安慰她,心中却也是忧虑难当。
洪武三十一年,恐怕是多事之秋,建文皇帝登基不到两个月,一天长兄上朝回府,脸上阴郁重重,招四哥前去书房,商议了许久,待四哥出府,才知道曹国公李景隆奉旨突调大军前去开封,将周王阖府押解至京城,削爵除藩,并发配至云南。
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慑了朝纲,群臣不得不重新正视建文新天子,但很快,洪武三十一年十二月,朝中有人告发代王朱桂不法事,建文皇帝将代王及二姐除藩,发配至蜀地,旨意下达至魏国公府,母亲心惊泪流,四哥欲上书皇帝,被大哥训斥,大哥从此后,也被罢朝,在家中赋闲,我却担心二姐妙滢,四哥面见长兄却被拒见,满心愤懑来到暧晖阁对我道:“这明摆着就是开刀给殿下看的,二姐何其无辜,蜀地湿热且民风尚未开化,这一贬谪,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