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来复最终被皇上处以斩刑,观音禅寺撤换了新任的住持,香火仍然鼎盛绵延,仿佛他的存在就像是多年来一个东渡远航的人终于回归故土一般,其实,去那永生的极乐世界,也许是他最好的归宿了,是火化涅槃还是刀头舌忝血,其实皆相类,大哥怕我受惊,让家人牢牢看护,可其实,我已经不再怕了,佛祖的虔诚守护者,面对现世的天子,一样要殚精竭虑,一招不慎,坠入那万劫深渊,佛祖是看不见的,也是救不到的。
其实我仍笃信佛祖,但已不会祈求佛祖的帮助,我相信它是一个在我身边守侯的友人,能够倾听,微笑,却不能神交,可是,仅仅这些,便够了。
最后一次进宫承值,我知道含山公主不久后便将出嫁,我与她相伴近年有余,她有这个世上最美丽孱弱的面容,最尊贵的父皇母妃,可是我却从未见她认真的哭笑,只当她拥有了尹清之后,我才发现,她笑起来的时候,可以如此美丽。
我记得含山与汝阳出嫁的那晚,空中不停跃起的红色焰火甚至将宫中南湖炸起一圈圈涟漪,我在清源阁看见韩妃娘娘将含山的手牵起,嘴畔荡起笑意,却泪流满面的时候,也忍不住落泪,她的女儿将不会在她膝下承欢,与她同床共榻,也不会与她一起守那春恩车送来的圣驾,她该是多么喜悦,又该是多么恐惧,她的女儿将迈出深宫,出入属于自己的家,诞育自己的孩儿,经历完全与她无关的人生悲喜,至到死亡,我曾听说,世上所有的爱都是为了相聚,而母爱,却是为了分离,我转身去看身边诰命一品的母亲,她已不再年轻,作为家中的小女儿,我终将有一天也会在漫天的炮竹花火中迈上红轿,离开给予自己生命的母亲,离开给予我尊荣的魏国公府,只愿天下的母亲,尊贵如皇妃,平凡至浣娘,都能安康怡乐,免于悲苦。
汝阳与含山出嫁后未久长,皇上再次病重,停止官宦家子女入宫承值,也停止了一切婚嫁,大哥上朝归家而来,常见他郁郁,我不便细问,只是在暧晖阁闭门未出,四哥送我的猫儿流沙,已被我养得肥胖,常常独自溜走,不见踪影,那一日,春雨淅沥在听雨轩水台之上,我倚那轩边水晶窗看雨水将白鹭洲一层层迷蒙,慧澜在我脚边榻上犹自摆弄胡笳,“慧澜,吹一支曲子吧,这样大的雨,隔湖听声最是美妙了。”我听见玲珑在身后说道。
慧澜侧卧在我身旁,轻吹胡笳,一曲未毕,却忽然停了,“锦小姐,我有三日没见流沙了,刚才一个恍眼,似乎从眼前蹿过呢。”
我起身,似乎也见有物件从眼前蹿过,出了听雨轩,向前殿跑去,“是有蛮久没有见到它了,我去看看吧”
玲珑上前为我撑起油纸伞,沿着曲折蜿蜒的长廊向前堂走去,“有没有见往哪里?”
“好像是往少国公书房里去了。”玲珑模模糊糊看着,也不甚确定,我便让她止住了脚步,自己前去大哥书房。
还未到书房,便听见门内有人叹气:“这样的时节,竟又如此潮湿起来,陛下龙体何时能够康复,真是让人担心哪。”
“如今太孙殿下孝养,只愿皇上圣体渐愈,若不是如此,恐怕各王皆蠢蠢欲动呢。”屋内的人声很是相熟,但却猜不出是哪个。
我听见大哥并未回言,半响,似乎那人又有些尴尬道:“不过以辉祖情形,怕不知如何自处吧。”
“这有何难?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天下皇统已经,在下怎会不知如何自处?”我听见大哥义正言辞,心中有些惊讶,正想转身走开,却听玲珑远远轻道:“锦小姐,雨似要停了,我们走吧。”
我正摆手,让她勿言,却听得书房内大哥道:“谁在外面?”
我有些惊慌,定神一想,便撞开书房殿门,道:“大哥,我的流沙跑丢了,是不是到你这里来了?”
我见房内端坐着一人,似乎有些记忆,却不知是何人,“小锦越来越放肆了!”大哥责诘,却听那人道:“既是小锦,又有何妨?”
“还不来拜见曹国公?”大哥对我眼色,我便连忙下拜,那人上前将我扶起,“锦妹妹不用见外,你小时候,你家长姐常带你去我府上,不知可有印象?”我看那男子,与大哥年纪相仿,忽然想起,他便是当今圣上外甥李文忠之子李景隆,“景隆哥哥,小锦记得!”
他温柔地笑笑,谦和而迷人,复又转身与大哥侃侃而谈,我瞥见大哥微微有些尴尬的神情,便装模作样开始在书房内翻找,“流沙,流沙……”大哥只得打断李景隆的聊侃,“小锦你先且回去,流沙大哥自帮你找出便好。”
我看见大哥神色,心中了然,便坐于太师椅上,闷闷伤心道:“四哥送我的礼物,已跑丢了三天,怎么都找不到呢。”大哥回顾李景隆,不好意思道:“让曹国公见笑了,我这小锦妹妹,自是被宠惯了,礼数也欠奉。”
李景隆见状,只是笑道:“我见犹怜,不如辉祖你陪她好好找那只……”
“猫。”我接过他的话,“对,找寻那只猫吧。”李景隆虽有些无奈,便起身告了辞。
大哥连忙亲身送出府去,回来之时不忘向我板起脸来,我只是扶着玲珑弯腰长笑:“大哥为何要向小锦板脸,不是大哥授意,我怎敢胡来?”
大哥终于撑不住,笑道:“谁有授意于你?”
“景隆哥哥善侃,京城尽知,如今我在门外听得,话不投机,何必再继续说下去?”我仍旧看那椅边的角角落落,不知流沙是否藏匿在那里。
大哥轻抚了我的头,揎起裤袖,半卧于榻,一同与我翻找,我微微愣了一下,很小的时候,大哥常将我抱入怀中,脸上的笑容与今日无二差,只是多少年未曾看到这样的面容?大哥本就英姿沉俊,看着他的笑容,我不由地痴想:“这怕是我徐家最英俊的男人了,四哥虽与我更相亲厚,若论容貌,却不及大哥。”
他轻刮我鼻子,“又在瞎想些什么?”
“大哥,若是皇太孙即位,燕王府与皇宫剑拔弩张,大哥帮谁?”这是我埋藏于心底的疑问,虽然也曾犹豫是不是要问出,却在这样糊里糊涂的场景下,顺嘴说了出来。
他沉下面容,我有些后悔,低下头去,向他行礼告辞,没想到他却说:“小锦认为,若是父亲在世,他会怎样选择?”
“拥护太孙殿下,这一定是父亲的选择,”我喃喃道。
“我只会拥护父亲的意愿,这就够了。”大哥抚我肩头
“可是,长姐如何,四哥又将如何?”我有些担忧起来。
“这都不是你该想的,小锦,不要牵涉其中,保护你,也是保护我。”大哥转身对玲珑道:“这些年辛苦你照顾小锦,两月之后,若是圣躬渐愈,我便向皇上提请小锦的婚事,请你一定照看她,照看好了她,便是照看好了……”
我转眼看玲珑,她只是低下头去跪拜,看不清她的表情,再去看大哥,他似乎欲言又止,愣愣看那跪于地上的玲珑,终转身出阁。
很多年后我终于了解,大哥那句欲语还休的话,“照顾好了小锦,便是照顾好了我。”只是这一生,直到死,似乎大哥都没再有机会说给玲珑听了。
辉祖之于玲珑,较宣宗之于孙氏,很美好而遗憾的感情。ps:母亲节要到了,只有母爱,是为了分离,这是很触动我的一句话,摘下来,送给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