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夫人想一想身前身后之事,又是潸然泪下。
普净法师一手捻着佛珠,待她苦闷宣泄了一会,才道:“如夫人,请听老衲一言。此次香度确实行为欠妥,不过也是年轻行事,并无太多故意。这孩子虽然一向沉静,不多言多语,我却能看出他品行恭良,非是油滑之辈。只是年及二十,正是青春年华好时候,却被困闷在这方寸之间,到底是委屈了他。”
如夫人心中本已是对香度埋怨渐消,心疼四起,一听此话,又管不住自己的眼泪。眼前普净法师毕竟是旧友,也就不顾忌那么多了,便道:“我知道香度世事经历得少,人情看不通。只怕他被居心叵测的人利用,最后只落得独自心伤还好,要是误了大事,引来‘那些人’,怕只怕……”一想到最坏的可能,如夫人再也说不下去了。
“夫人,这个我倒是心里有底,你说的那个女孩子,也是我多年前认识的故人。虽然谈不上多熟识,但几次相见,她处事稳妥,不像是有目的之人。老衲这点还是看得通透的。她的身世经历并不比香度好过多少,一样是苦命之身。人说惺惺惜惺惺,这俩孩子之间,怕是真情真爱也不是没有可能。”
“真情真爱那又如何?还不是水中月镜中花?难道我们这样四处流离的人还能修成正果么?这一点我已经受得够了,我不想小辈人再这么来一出。这么多年我们流离奔波,好不容易在你这里安顿下来。我本是想贪一时安稳,恨只恨那个女孩子扰了香度心性。”
如夫人想起凝香明艳颜色,也不是不喜爱。天下人心本是相同,若是当初稳居王府,香度娶得这样的一房福晋,为娘的何尝不是万分乐意的呢?
“夫人,大禹治水,以疏治堵,才得百脉畅通。这少年情窦,如滔天洪水一样,宜疏,不宜堵啊。”普净法师立起身来:“老衲话已至此,请如夫人三思。老衲还有一场法事开场,告辞了。”
如夫人心里也有所触,渐渐止住了悲伤。送走了法师,自己独坐厅中,想这一件事的发生,自己未尝不是推波助澜之人。心下有所愧疚,便担忧香度一夜未眠,此刻不知是否睡下了?又想起香度长衫破烂,便翻出一个精巧的藤编针线簸箕,端在怀里,出门去寻他了。
昨儿凝香在跟父亲打电话后,知道父亲要她今天回家有要事相商,事后便摇电话到唐公馆跟唐闵请了一天假,没想到唐闵倒答应得非常爽快。
所以今日在秋大姐家里起得就晚了点。秋大姐已经早起去灵陀寺做活去了。她的爹娘正在屋前午后忙着喂鸡赶鸭,一看到凝香起床了,紧着脚步端上稀饭与一碟子炒鸡蛋。凝香甚是过意不去,这样的伙食,朴实的秋大姐一家怕是一天到头都轻易不能如此奢侈的,然而推拒又怕拂逆了秋大姐爹娘的好意。只能低头将东西都吃了,饭后趁两位老人家没留意,在碗底塞了一些现大洋。
昨夜三趟往返灵陀寺,回寺的路已熟记在心,跟秋大姐的爹娘道别,慢慢走回去。到底有点儿不放心,又沿着西墙攀到半山,在藏经楼院外静听,听到院内秩序井然,想必香度昨夜一行并没掀起多大的风浪,这才放妥了心。
灵陀寺前门正好有黄包车载着香客来上香,凝香便找了一辆回城车,一路回城而去。进城后直接差着黄包车回到荀府。
开门的老邢喜色满脸的,一叠声说着:“小姐回来了呀?小姐回来了呀?”
凝香穿过檐廊花厅,正要去屋后正厅找父亲荀南郡,路上遇见小丫头小兰。小兰一看到她的身上一天一夜都没换下的绮云绸旗袍,掩着嘴噗嗤笑了,拉住凝香说:“小姐,赶紧随我去换身衣裳,这样皱皱巴巴的一身可如何是好?”
凝香有点莫名,这些年与小兰亦是亲如姐妹,便不计较,听话地随她先回自己卧房了。小兰从衣橱里找了一件满地绯色琵琶绿叶绣球金花的丝绒旗袍,滚着绛色的水钻边,说:“小姐,这一件最应景了。来,换上罢。”
凝香笑道:“明明都只在家里走动,家常便服最好。弄一件这么隆重的衣裳,走步行动多有不便。收起来罢。”
她说完不待小兰另换,自己在橱子里扒拉了一下,抽出一件烟青色青麻旗袍,闪到屏风后面换了。
小兰还不走,站在房里递过黄杨木梳子,说:“小姐,头发毛了,我替你重梳一个。”
凝香想想也是,这半天的黄包车坐下来,风将头发吹松了那是一定的。小兰替凝香用头油抿了抿头发,她还要给凝香上粉扑胭脂,凝香笑着躲开了,说:“你真是多事。”
老邢在屋外说:“小姐,荀先生在厅里等着呢。”
凝香想着几日不见,这小兰丫头越发上头上脸起来,不过只是奇怪,但没责怪。一路笑着,跟着老邢穿门过户,来到荀宅的正厅,老远就听到笑谈声,心里觉得奇怪,这会儿会有什么客来?父亲这一段不是一向避客么?
她是新职业女性,即便家中来客,也一向不会如旧式女子回避三舍。
凝香一步跨进厅内,口中唤一声:“父亲。”
下一刻钟就呆在当地了,厅中在座的除了荀南郡,还有一人,竟然是唐闵。
她的第一个念头,
不过是想,今日政府定有重要外国客人接见,唐闵直接到家里来拘人了。
不想唐闵惶惶立起身子,嘻嘻一脸讨好的笑。
凝香倒一时不知怎么招呼。
荀南郡笑道:“凝香,回来了?唐厅长都来了半上午了。”
凝香只能迈进门去,道:“抱歉,让厅长久等了。”
“没事没事。正好跟荀伯父好好地聊了一场,这不,正好聊到你呢。”唐闵连连摆手。
“聊到我?父亲,您又在背后说我什么了?”凝香跟荀南郡撒娇。
“还能说你什么?不过是随便聊聊你?”
“随便聊聊我?”凝香还想说些什么,当着唐闵的面,又无法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