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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醒来,我才眨动下眼睛,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因为我的眼毛碰到一片温暖的肌肤。

在抬头之前,我先弓身向后缩一缩,又轻轻把手从魔昂腰上拿开。许是夜里太凉,而魔昂的身体太暖,我不自禁地就滚了过去,刚醒来时脑袋正嵌在他的下颌。现在稍稍离开,却又顿时觉出有点儿冷。

“你醒了?”

我闻声抬眼去看,原来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然睁着双眼。

“你的身上太冰,许是病了。”

我也不知道,但我记起来泉水边那块石碑,“爷爷跟我说,如果喝了那口泉眼的水,就不能离开那里,要不然再喝下的水就会在肚子里结冰。”

“他在骗你。我也喝了,完全没事。”

“……”我想会不会是因为魔昂的身体火性旺,所以才没事呢?

魔昂又说:“魔兰和双火也喝过,他们也好好的。”

这倒是真的。如今偏偏我出现毛病,那就一定是我自己的原因,可能真是不适合魔人城寒冷的气候吧。这么一想,对待寒冷,自己更应该勇敢一点儿。

于是穿上虎皮,又把那块“王”字盖在头上,我便到外面去生火。后园里坑洼的地方仍积有雪水,此时在表面已经结上薄薄的一层冰。我去踩一下,冰咯吱一声就碎了,险些弄湿草鞋。

小刃听到冰碎的声音醒来,从树丫上朝我叫,“大早上一睁眼,就看到你这只老虎,差点儿拿弹弓射你。我可是好心告诉你,你小心哪天真被当成老虎给逮住。”

怎么会?但我还是把头顶的虎皮退了下去。这下子,即使魔人饿红了眼睛,即使外面的野兽都被打得一干二净,也不会有哪个猎人把我当成老虎了吧。

蹲在灶台边,把菜终于煮熟,可是才端进屋子的功夫,菜就凉掉大半,坐在桌边越吃越冷。

魔昂看我的样子快缩成一个球,不满地说:“你一会儿跟我出去走走。”于是,吃罢饭,我就跟在他后面上了大路,又拐进一条小路。

遇到几个魔人女圭女圭,他们被我身上的虎皮深深吸引,还有个小不点儿说要是把白云犬剥了皮穿在身上也不错呀。白云犬许是听懂了,赶紧跟在魔昂脚后。

走了一会儿,魔昂终于在一个黑房子前面停下。这房子像是许久没有生气,院子里、房顶上都有浅浅的积雪。魔昂推开门,矮身进去,叮嘱跟在后面的我别把门关上。

小小房间,因为房门大开,涌进来充沛的阳光,照在床上躺着的魔人身上。走近了瞧,丝毫看不出他是死是活。前几天从窄窗里钻进来的雪花还铺在他的身上没有化去。

我记起昨天魔昂与双火说的话,想来他是在带我来走访患病的禁欲派。如今只有证明这几个患病的禁欲派个例不是异恋传染的,才能缓和局势。

魔昂在这户患病的禁欲魔人房间里转了一周。我也跟着莫名探看。但没什么发现。因为这房子除了床和床上的魔人,根本不再有其他物件。

魔昂吩咐我说,“你去周围几户看看。”

于是我走出门,白云犬仍留在屋子里没跟着我。

我不明白魔昂具体所指那几户,就随便先走进一个院子。敲门进去时,看到三个粗壮的男魔人正在一张桌子旁,桌上摆着一堆石头,许是他们的消遣。

他们好奇地看着我,我也好奇地看着他们,然后目光又在房间里扫了扫,除掉一张大床,和几块堆放在床边的石头,并无其他。

“你要干啥?魔昂家的小老虎。”他们中的一个问我。

我摇摇头。

“是不是魔昂不要你啦?”那魔人又问,然后他们三个自顾自地哈哈大笑起来。我趁他们眼睛笑得眯起来时,就从房子里退了出来。

从壮汉家的小树丛中穿过,到隔壁院子去看,这间小房子里只住着一个即将成年的女魔人。她不认得我,但很喜欢我的虎皮。

之后又走访几户,我便回去早先患病魔人的房子。因为我怕我再多走几户,就会忘了原来的路。

魔昂见我回来,随口问道:“别处房子里的床都是多大?”

“……”我回想一下,玩石头那户的床最大,未成年女魔人的床最小,还有其他几个,相比起来,“这户的床算比较大的。”

“你有问他们,和这个睡死的魔人熟识吗?”

我摇摇头。

魔昂自言自语说:“从他床的大小来看,这里极有可能常有魔人来过夜。但他病了,那个过夜的魔人却不来找他了。难道是怕传染?”

“也可能是那个魔人也病了啊。”我随口说的,魔昂却点点头。我们只是猜测,离开后就去下一户。

走在路上七拐八拐。黑房子布置得没什么规律,但魔昂仿佛很熟悉。我想起他夜里常常不在,说不定就游走在这些黑幽幽的房子之间吧。

忽然路旁的大树上飘下来声音,“那户禁欲派也是病的。”

抬头一看,竟然是小刃。魔昂顺着他的手指,带我来到一处用带刺的小树丛围成的院落。这院子被小树丛围得死死的,根本连个豁口都没有,仿佛有意不想让谁进来。

魔昂矮身一跳,就进了院子。我则从树丛中生生挤过去,白云犬紧紧跟在我腿后。魔昂去推门,门竟然从里面锁着。在魔人城待了这么久,还真难得遇到这般谨慎的魔人。

魔昂没去踹门,而是来到窗前,伸手摘掉一块遮挡的木板,踮起脚往里面望了望。许是里面太暗,他又摘掉一块木板,放进些阳光。

魔昂从窗口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说,“里面的魔人有点儿眼熟,你也来瞧瞧。”

我就拎过来一截木头抵在墙上,踩着木头上高站稳,扒住窗子往里面瞄。还没瞄见什么,木头似乎就被不耐烦的白云犬撞了一下,好在魔昂及时把我扶住,他两只大手钳住我的臂膀,把我往上提了提。这回我看清楚里面睡着的那个男魔人了。相比于其他正常的男魔人,他脸上的胡须很淡,衬得眉目轮廓清晰了然。我也觉出这张脸眼熟。

魔昂从我背后轻轻地说:“我是心甘情愿的。”

“哦,”我豁然想起,赶紧点点头,“是他的。”就是在泉水边,第一次见到魔兰一伙的那个晚上,因为和女魔人在一起而被抓了现行的,正是屋内昏睡的这个男魔人。当时魔兰责备他,他说自己是心甘情愿的。只是,小刃怎么说这户是禁欲派呢,难道这个男魔人经历了上次挫折真的改了心性?

我还在琢磨着,就已经被魔昂握着肩膀放到了地上。走出院子时,当我又想从树丛中挤过时,已经跳出去的魔昂站到我对面,随手把我轻轻一提就拎了出来。♀只剩下白云犬困在院子里汪汪叫。魔昂又弯身把它也捞了出来。

由小刃指着,我们来到第三个患病禁欲派的房子时,双火和花卫也在,还有其他几个异恋魔人。

房间里昏睡在床上的那个女魔人,竟然就是上次泉水边喊着“是我勾引他”的那个女魔人。

如此一来,我看向魔昂,魔昂也看向我。在目光对上的那一刹那,我似乎听到我们的心里说着同一句话:“问题解决了。”

然而,双火花卫不知道泉水边曾发生的事情,还在犯着愁。魔昂便直截了当地指了指昏睡在床的女魔人说:“她患病,因为她本就是异恋。”

“不会吧。”双火苦着脸,“咱们要冤枉,也先去看看另外那两个患病的。”

花卫也附和着点头,“这位我认得,她平时和女魔人都走得不近,听说是少有的严格禁欲者。此前就有魔人冤枉过她的,但后来并没查出什么。”

看来公主的手下果真嘴巴很严。魔昂就简单把发生在泉水边的旧事说了一遍。听得双火花卫还有另外几个异恋魔人颇为吃惊。

花卫说:“确实有些异恋不敢承认身份,会混在禁欲派里假装,估计这次患病的禁欲派都是这种情况。”

“不用估计,指定就是这样,如今只要找到公主出面作证就行。”双火登时来了精神,“我这就去找公主,无论如何,她这次一定要帮我们。”

于是,双火去找公主,我们就都从病房间散了。

然而,魔昂和我刚回到家,双火就又急着跑来,少有的气喘吁吁。他站在魔昂面前,脸色煞白地说:“公主的手下说公主不肯见我。我就硬闯了进去,结果发现公主竟然也在昏迷着!”

话音才落,公主的那个贴身小个子就追了来,狠狠推搡双火一把,“你不许瞎说。我们公主只是在小睡。”

双火没有反击,因为他还因为公主的事情而震惊着。

小个子则一个劲地在魔昂面前摇头,“廋龙他瞎说的,他瞎说的。”

魔昂没有应话。那小个子摇了一会儿终于累了,无法再继续自欺欺人下去。

魔昂又把目光压低一点儿,小个子终于叹着气改口说:“都说这病,除了异恋,禁欲也是会被传染的。公主嘴上苛责异恋,但心里可是实打实包庇的,又经常在一起,难免被染上。”

“你说得对。”双火坐在床上,目光严肃,“现在只能这么说了。公主是我们的大旗,不能把她的声誉拖倒。否则我们真的没了希望。好在公主的病一直瞒着。只是不清楚魔藏王子知道不?”

“他……可能在怀疑吧。”小个子不确定地说,“他是有来找过,当时只说公主出门了。”

“那肯定是瞒不住的。”双火面容矛盾,“本来以为,只要证明不传染给禁欲派,就完事了。却没想到,我们如今证明了,却又不能说。否则就等于说明公主也是——唉,难道上天真是站在魔藏那一边的?”

小个子没听明白,问到底证明了什么和什么。双火只是敷衍她说:“什么都没证明。”

只不过,双火这边的禁言已然来不及。当时在患病女魔人屋子里,和他在一起的那几个异恋魔人,已经把消息传播开去。

午后时分,相比于往日的萧索,今日大道上却有了生气,多是禁欲派的魔人们,他们前些天怕传染一直躲在屋子里早就憋闷坏了,如今听说这病与自己无碍,自然乐得出门。还听到有魔人吵着说:“谁要是不敢出门?那八成就是混在我们里头的异恋仔。”博得一阵附和。

当天黑下来之后,大道上才终于平静些。魔昂和我正坐在屋子里时,忽然有魔人推门进来,竟然是嘎达。

他一见到魔昂,眼睛里立刻冒出崇拜的光芒来,在昏暗的房间里依然灼灼。他说自己是从魔君那里来,想请我们过去。

想来,可能是为了魔兰的事情,毕竟魔昂与魔兰一直走得较近。但嘎达只说:“是魔君听说无所求可以靠吃素为生,心生好奇,所以有请。”

魔昂便淡淡地跟我说:“那么你自己去吧。”

我才起身,嘎达又急着说:“魔君想请两位都过去。他也好奇魔昂出众的射猎技艺。”

看来魔君是不想直说目的罢了,魔昂和我只好一路同行。

我并没当面见过魔君,因为他虽然还在位上,但早就把事情都移交给魔兰和魔藏处理,自己平日很少出面。我只是听说过他是个很和气的老头。

来到魔君的院子,发现他也不过是住在一个稍稍宽阔的黑房子里,窄窗比其他房子开得低一些。嘎达开门带我们走进,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一抹微光中的魔藏王子,而魔君的气场反而要弱些。

见我们来了,魔君立刻从木椅上站起身,很热情地招呼,魔藏也不得不从椅子上站起来。

“这就是魔昂吗?”魔君来到我们跟前,惊讶地打量着魔昂,赞叹说:“果然有斗牛搏虎之势啊。年轻就当如此,不像我一副老骨头啰。”

魔昂稍稍施礼,又引我行礼,魔君才注意到我,“你就是无所求吧,看来说你吃素果然是真的。我当年也好奇啃过一口黑瓜,只是觉得那味道如同白水,就没再尝试了。”

黑瓜?这倒像一个提示,让我想起一件事来。当时住在泉水边,大长夜刚过去时,硕鼠和我在黑土辽原的“吾妻”墓地那里,曾经遇到过一个魔人,当时我一直躲在菜藤后面。现在仔细回忆,那魔人当时是有说过一些魔人族的国事唉。

我心里还泛着对往事的疑惑,不觉已经和魔昂坐在了椅子上,与魔君和魔藏围在一张圆桌旁。那圆桌似乎是直接从古树上截取的一段,昏暗月光里依旧看得到一圈一圈的年轮,而嘎达则早已经退了出去。

“你们两个来到我魔人城,实在是天意。”魔君依然对我们客套着,还引导魔藏,谦虚地说让他也要向我们讨教。

魔藏终于受不住,先施礼再发问道:“魔君夜里召我与魔昂过来,想必是有要事吧?怎么不叫公主也一道?”

“她呀,”魔君重重叹口气,声音压得低低地说,“实在不瞒你们,她已经患上了昏迷的症。”

魔藏微微惊诧,“怎么会这样?我这些日子一直在忧虑如何对付这恶症,不想几日没顾得上去看公主,她就患上了!”

魔君拍拍他肩膀,“你不必自责,她只是昏睡,你看与不看,都不紧要的。关键是,我听说只有异恋才会患上这病啊!”

“这个?”魔藏冷眼看过来,“魔昂最为清楚。”

魔昂没有捅破,只是没什么意味地说:“现在患上的都是异恋,但总归也有第一个患上的正常魔人,也许公主就是第一个吧。”

“话虽如此。”魔君惋惜地说,“但城中子民恐怕没有这份头脑,想不到这万事都会有第一个,只怕会误会公主。”

“谁敢误会,我就杀了他。”魔藏说话如发誓一般。但魔君听后,只是摇摇头,“这种事情,就算封住所有的嘴,却封不住民心。如果公主都不能光明磊落,我魔人族还要如何存续于天地之间。”

魔藏有些疑惑,“可是难道要公主承认自己是异恋?”

“不是她承认与否,而是如果她患病的事情传出去,她就被认定为是异恋了。我们要做的,是要让大家都相信她的异恋是顺应天意而为才行!”

话音才落,一阵清风从南面窗缝中灌入,拂过我们身上,又从北面窗缝间流出。似乎风吹走了一片遮月的乌云,屋子里登时明亮许多。魔君忽然注意到我身上的虎皮,温和双目顿时变得炯炯发光,“你这虎皮——”

“这些天凉,我才穿上的。”

“哦。”魔君听后似有所思。倒是魔藏王子又把他引回正题,“魔君说的天意是什么意思?异恋明明是逆天而行,却如何能成为顺应天意?”

“这个吗,”魔君看向魔昂,声音比此前更真诚一些,“就需要魔昂帮忙了。听说你和公主一直投合,如果说公主的异恋对象是你,方能扭转民心。”

未等魔昂回应,倒是魔藏先激动地站了起来,“不可以!”引得我们都去看他,他却还没想好措辞,只是震怒地盯着魔昂一瞬。魔昂没在意,反而问魔君,“我只是从外界偶然来到魔人城,说我和公主在一起,恐怕更不能服众。”

“不会的。”魔君笃定地看向魔昂,“只有你最合适。整个魔人族里,挑不出比你更有能量的魔人,当然除了魔藏。只有说公主是因你而动心,大家才能体谅公主。不会再有其他选择。”

魔藏则否认说:“要体谅,只能是异恋一派体谅。更多的魔人只能是起身反对,他们私下本来就对魔昂有不满。”

魔君追问:“为什么不满?”

“因为他射猎的猛兽多,在比力气时投机取胜,因为他明明不算是异恋却被异恋推崇。”魔藏随口就数出魔昂几条缺陷。

魔君闻言点头,“你自己也说,魔昂不算是异恋,却被异恋推崇。如果这不是已成的事实,说出来谁会相信,为什么异恋派要推崇一个不是异恋的魔人?可见,只有魔昂能造成这种反差。而大家对他不满,多半是嫉妒作祟,如今说他是异恋,大家反而能因为他的错误而平衡下想法。虽然这有风险,但也有很大胜算啊。”

魔君已然把所有希望都放在魔昂身上,而魔昂却少有言语,他仿佛知道魔藏会拼力阻拦,所以不妨等魔藏先替自己拦着。

哪料到,精明如魔藏,在这件事上却险些失态,完全被魔君把控。魔君便又把目光转向我,“无所求啊,我知道这件事情对你的伤害才是最大。我们虽然初见,却像是早就见过一般,我听说你原来住在泉水边,魔昂总挂牵着你。如今你们终于住在一起,却要受到这飞来的事端影响亲近。我心有愧,却实在是不得已为之啊。”

魔君说得痛心疾首,却让我泛起糊涂。不知道为什么,听了他的话,我的脑子里一会儿是魔藏和公主的事情,一会儿又是此前在“吾妻”墓地的记忆。而我的头脑惯常空落,如今两件事情轮番上阵,着实让我破费一些精神,久久不能回应。

原本想要坐以待劳的魔昂,看到两块盾牌皆不堪一击,只好自己应对,话一说出口,局势就被扭转。因为我们都目瞪口呆地听到魔昂说:“这种病其实有法可治。”

魔君听后激动得胡子都震颤起来,“那再好不过,只要魔兰尽快康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魔藏则不甚相信,质问魔昂:“有方法为何此时才说?”

魔昂略略施礼,“因为这方法也是个禁忌。需要到大海中找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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