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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夜睡前,我都会烧出一小堆木炭,盛在兽甲里,置放在屋子的地面上。♀趴在床上睡不着的时候,就用一根长长的木棍,远远地拨动着,把暗淡下去的木炭再拨出赤红的火星。

每过一会儿,就拨弄一番,直到木炭终究成为一堆死灰,魔昂却仍未回来。

睡意于我,向来投合,最近却与我犯了生疏。就连白云犬,如果魔昂也在床上,它是一定会趴到魔昂一侧,若魔昂不在,它宁肯趴在床脚,也不愿意挨着我。或许因为我周身散发出冷意。

自从远离泉水边来到城里,我的肚子就常常发起一阵莫名的痛。那种痛起先是丝丝凉凉的,仿佛吃下了泡在冰水里的菜。后来,愈发严重一些,每次发作就久久不去,让我以为身体里的水正在渐渐结成冰。

我独自待着的时间最多,有时突然站起来的瞬间,我似乎能听到细小冰碴在身体里断掉的声音,不知是身体中果真寒冷如此,还是清净中内心芜杂的猜忌罢了。反正,我是越来越喜欢烤火。而白云犬则不愿意睡觉的时候挨着我。

这天在灰蒙晨光中起床,我竟然模到自己的皮肤上生出一层薄薄的霜。魔昂一夜未归,否则有他的暖意,我一定会睡到阳光透进眼皮里。

正起身从床上走下,魔昂便从外面推门而进,他一抬首,略显疲惫的眼睛定定地盯着我。我略微眨动一下眼睛,有些不自在,方听到魔昂问:“你的眼毛上,怎么生着霜?”

嗯?我疑惑着用手指去碰,那点点霜白落到指尖已化成露水。

躲在床脚的白云犬被我们吵醒,站起来微微摇晃。它雪白的身体上也带着一层似有若无的霜。

“这屋子太寒了。”魔昂兀自地说,“外面才下过一场小雪。”

“已到冬天了?秋天怎么这么短。”我裹着虎皮,推门向外望上一眼,坑洼的大道上此时正铺着一层浅浅的白色,魔昂走过来的一行脚印里,雪泥正在消融,顺着脚印的边缘氤氲开去。

“那些发症的魔人,怎么样了?”

“不知道。”魔昂摇摇头,“我去北方了。”

“北方?”

“你猜那边怎么样?”魔昂的眼睛里忽然有些兴奋在闪烁,他似乎要跟我分享一个秘密,而且只有我能与他分享。

“是找到小刃了吗?”

“不是。”光芒在他的眼睛里微微波动一下,“我从北方回来,路上便开始下雨,可是渐渐的,就变成了雪。”

原来是这样,确实是奇妙的经历,但魔昂接着说:“北方向来是寒冷的。越往北方走,只能越冷才对。从前我们住在海里,北面的海水都要比南面的海水冰冷。但更北的地方在下雨,这里却在下雪。♀”

“所以是说,雨比雪冷吗?”

魔昂听我的话微微一怔,眼睛里的光芒瞬间变成了陌生。屋子里终又安静下来。唯有白云犬走在地上,因为白毛僵硬而发出沙沙声响。我走去后园,正用上那棵摘光果子的小树权当笤帚,扫出一条小径来。

太阳终于从飘洒的细小雪花中渐渐走近,那些小雪粒受不住温暖而融发,边缘闪耀出彩虹的颜色。我一边生火做饭,一边看着朝阳里渐渐消失的迷蒙,直到太阳红彤彤的的脸终于清晰完全。霞光洒落在沾染水气的草木上,又是一派秋天的明净清爽。

一群孩子被火吸引而来。这些天,除了必须的打猎,成年的魔人都少有出门。异恋的多数已经卧床气微,非异恋的又怕传染。只有无邪的孩子们,仍旧一阵风似地追逐在房前屋后。无论出身何派,现在都没了干涉,他们反而更多自在。

因为枯枝都沾了雪水,烧起的火苗势单力薄,还泛起青烟。小孩子们烤了一会儿就受不住熏燎。有个稍大一点儿的孩子跟我讨走一截明子,便带着小小部下们去寻找没被雪侵的地方了。

剩下我自己,蹲在微风头上,等着锅里的菜咕嘟咕嘟煮熟。看到花卫从后园的路上走来,穿过凋零的菜藤,表情落寞。想来她又是到魔人城的边缘去找寻双火了。

她来到灶台旁蹲下,在我对面,正是微风的下游,笼在青烟里。她又捡起一段树枝继续拨弄火堆,直到那烟越冒越多,呛得她流下泪来。

她仰起头,想让泪水倒流,声音却止不住哽咽:“你说,双火是不是回不来了?”

“……我不知道。”

“我做梦的时候,梦见他死了。”花卫从火堆里抽出一根木条,晃了晃,“他叫双火,就是两盏火苗。我梦醒了,天就在下雪,火不正是会被雪花扑灭吗?”她说完,那根远离了火堆的木条果然熄灭了。

我走过去,把那根木条拾起来放回火堆里,它很快又燃烧起来,“双火不是这根木条。这根木条只有自己,所以容易熄灭。但双火是两个火啊,两个在一起,就不容易灭了。”我不甚流畅地说着,但花卫却在认真听。

我自己的道理很快就讲光了,想起师父总爱念叨的一段经,“好事和坏事莫去分辨它,我们的眼睛只能看到眼前,根本不清楚老天是怎样把一件事一件事串起来构成一个轮回的。”

“也是,”花卫终于破涕而笑,“如果他在城里,说不定就染上症状了。我刚走过几户,都昏迷得不醒。不过,倒是像过长夜一样,省得吃肉了。”说到这,花卫又笑起来,还起身往我这边挪一挪,因为风又大了一些,直把烟吹到她的脸上。

可是,我刚要歪身给她腾出地方,却看到她弯着腰的身体僵住了。同时,听到雪地上有脚步声走来,循着去看,正是双火一行出现在后园的路上。

他们五个周身湿透,须发凌乱,走近了,看得出面容憔悴,偏偏眼睛里透着急切的光芒。

“花卫!”双火大着嗓子喊,“我们在城外看到了脚印。那脚印都让雪给盖起了一层,雪又化成泥,可是我就说那是你的脚印,他们还不信。我们就一路跟着来的,让我说中了吧。”

小刃没什么力气的轻哼一声,试着爬了两下,才爬上他往昔宿着的那棵大树上,颓颓地靠在枝桠间休息。

双火来到灶台边,还跟他的几个落魄伙伴吹嘘着脚印的事。而花卫则一声不发。等到双火终于讲不下去时,这两个才大力地抱在一起,又哭又笑,花卫的双臂不停地捶打着双火的后背,发出“咚”“咚”……

魔昂从里面打开门,把归来的魔人都让进屋子。我端着菜进去的时候,他们正狼吞虎咽般吃着肉干,又直接抢过我手里的菜把汤水轮流灌了下去。

等他们稍稍恢复,花卫就迫不及待地把城里发症的事情讲了出来。

“我说怎么这么静呢,这一路过来,都没见到个影子。”双火嘀咕着,“但这症状可真够邪门的,怎么偏偏是异恋的,还是年轻的?”他问询着看向魔昂,魔昂便随口问到:“你们年轻的异恋,都会做哪些事,是别的魔人不会做的?”

听到这话,双火和其他三个男魔人都停下咀嚼,认真思索起来。

魔昂这些天已经有了想法,只是他自己不是异恋魔人,断不准确,只能分析:“花卫她们几个没事,因为你们几个男魔人不在。所以,诱发症状的事情一定是成对来做的。”

听到这里,几个魔人瞬时现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反倒是魔昂不确定地问,“你们之间,和禁欲派之间做起来,有不一样?”

双火点点头,花卫的脸则红了起来。

魔昂下出结论,“那十有**,跟这种事有关。”

“不会吧。”有个男魔人深深叹口气,双火和另两个也表示深有同感,而花卫的脸则更红了。

双火又半开玩笑地说:“要么谁今晚上试试?不就彻底明白了?”

那三个魔人都推双火,“你试你试。”双火倒真是认真琢磨起来。一旁的花卫则立刻捶了他一拳,“要试你自己去试!”说完就了跑出去。

冷清下这么多天,难得屋子里响起几下空落的笑声,白云犬不习惯地晃晃耳朵。

我才想起问,“你们怎么追鸟去了这么久?”他们又立刻止了笑,双火解释说只是不知不觉就追出很远,以为那鸟会疲沓,就歇过再追,结果越追越远,反而不甘心放弃了。

“就这样?”魔昂的声音里带着怀疑。双火就又随口诌起来,什么掉了悬崖、陷落泥潭之类,总之白费一番辛苦。之后,双火和那几个魔人就急着回家去了。

他们走后,魔昂问我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我说,刚才确实有闻到了一点儿……海的咸味。

转天一早,双火再登门时,已经恢复了不少气色,有一大群魔人跟着他,大多数是年长的异恋魔人。他们打算和魔昂一起商议病症的对策。但才刚刚呼呼啦啦在魔昂房子前面站定,魔藏王子就领着部下来到了。

他站到魔昂身边,面对着大群魔人说:“正好你们都在。我这些天日思夜想终于琢磨出了病症的对策来。”

异恋者们自然发出诧异,他们没想到魔藏王子竟然能帮着他们。但紧接着,他们听到了魔藏说的话,心就凉透了。

魔藏说:“魔君早年可怜异恋,让异恋派得到包庇。但上天的眼睛却从来没有闭合过一刻。你们所有违反天道的行为,都没躲开过上天的眼光,所以就有了这次灾难。更可怕的是,你们的病症通过风雨水气已经传染给了正常的子民。我不得不认为,这是上天给我的启示,让我来彻底清理掉肮脏的源泉。”

有年长的异恋魔人叫道:“难道你要把他们都杀掉?那未免也太狠心了!他们又没伤天害理。”其他的异恋魔人也起声跟着附和,但很快又被魔藏部下的声音盖过。

魔藏王子皱着眉头,看向魔昂,“你可是要听一听我的想法?”

魔昂稍稍行了礼。王子便继续说起来:“我不可能杀掉我的子民。只是他们已经陷入昏睡,无法可救,与其留在这里成为大家的威胁,不如把他们暂时送往别处。”

有魔人问:“别处是哪里?”

王子的部下便提议说:“上次丢女圭女圭的山谷就很好。”

这下两伙魔人立刻争执起来,无奈异恋一派人少式微,很快又被王子一伙的气势压住。

“我没有逼你们。”魔藏王子看向愤然的异恋者们,鹰鼻翕动,“我是在帮你们啊!那个山谷已经没了狼,而从上次的事情来看,那一方天地对异恋颇有照应。不妨把陷入昏迷的魔人们先运送到那,以免好好的你们也染了症。”

“我们不会染症。”双火终于挤过魔藏的部下,来到王子面前,“我们已经知道了病症的原因,所以不会染上。”

听双火这么说,魔藏王子露出兴致与轻蔑来,“你倒是说说什么原因。”

“就是男女之事啊。”双火大大方方地说,“只有做了男女之事,才会染上症。我昨天刚回来,和花卫一夜清清白白,所以我俩都没事。你们又不做男女之事,根本不用怕染症。”

魔藏王子捎带讽刺的目光扫过激动的双火,又在魔昂的脸上稍作停留,“这就是你们想出来的?那为什么已经有正常的魔人染症了呢?”

双火争辩道:“那只是个别。”

“个别?老天眼里的个别,有可能就是我们整个魔人种族!你有侥幸的想法,我可大意不得!”

气氛一时凝结。魔昂却像才看完了一场戏一样,回过神来,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引去大家目光。

魔藏王子不满地问:“你要给他们求情?”说话间,凛冽的目光已甩向我这边,“你看看你的弱小朋友,你就不怕他也染上症?”

魔昂略略施礼,“我自然不想。这些天我都不让她出屋子。”

“那你想说什么?”

“我想问,既然说患病的异恋能传染,那谁要冒险去运送他们的身体呢?不怕王子责备,我是不想的。与其那么直接扛着病症的源泉,还不如暂且观望观望。”

又有魔人附和说,“患症的正常魔人,确实是此前跟异恋接触频繁。”

魔昂听后,便又补充:“所以,王子肯定不想好好的子民去冒这个危险。”

“哼。”王子甩了一上的兽皮,“我的部下自然都有这个胆量,否则我们魔人国也不会存续到今天。但既然你们执意如此,全然不顾我的好意,我就再给你们一点儿时间。明天是第一天,如果第三天日出之后,情况没有好转,我将不再好言相劝,我必须要履行我庇佑子民的天职。”

放下话,魔藏王子便带着部下走了。异恋一派逗留片刻,也渐渐散去。因为刚才的争执之间,问题已经清清楚楚。王子显然想趁着这次病症,把异恋消灭。虽然说病症不消除,异恋一派也肯定灭亡。但眼前关键是,大伙只有证明这种病症不会传染给正常魔人,才能拖延一点儿时间。

“可是怎么办呢?”双火也不禁挠起头皮,实在无助地看向魔昂,“他们一派确实有患上的啊!我该怎么证明不是我们传染的呢?你们在仙人国遇到过这种事没呀?”

魔昂没什么意味地说:“传染是玄乎的事情。你倒不如去想想怎么证明他们本就不是正常的。”

双火有些讶异,“是让我去诬陷他们是异恋?”

魔昂没再回答。

屋子里只有我们三个,双火便看向我,目光里带着陌生的凉意。被他一看,我的肚子,登时又痛了起来。

微微恍惚的双火离开后,魔昂也出了门。

小刃进来问我魔昂去了哪里,但我并不知道。直到天黑我已躺下,魔昂方从外面回来。仿佛是身上弄脏了,我听到他用冷水在后园洗澡。

一大泼水落地之后,他才**地进屋,随手用兽皮在身上擦了擦,然后躺在我身边。

今夜肚子凉痛得剧烈,我都不清楚自己是否能睡着,只是闭着眼睛犯着迷糊,直到半夜感到有东西往我的身上拱蹭。欠开眼,却是白云犬。睡前它分明是在魔昂那一侧的。

此时它的身体被魔昂的热力烤得暖暖的,卧在我的怀里,让我暖和了不少。但只过了一会儿,它的身体就因我而冷却下来。我又看到它迷迷糊糊着从我身上踩过,滚到魔昂那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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