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体版

罗美娟笑了,烤火被下面拍着何玉峰手背:“我不要你养,你要回去念书。”

何玉峰烦躁起来:“我都说我不念书了,在里头,无聊时,我也想念点书进去,可我就不是那块料。把高中念完了又怎样,我考不上大学,不白念吗?”

“你就没想过另外一条路?”

“什么路?高考就是条窄路!”

罗美娟上二楼,拿下来一张纸:“你看这个,去年的省美术联考。”

何玉峰侧身子过来瞄了一眼:“都考完了,拿来给我看什么?”

“你可以参加今年的。九中没有艺术生,但我问过一中六中,高三分科,你分去文科,考美术生,文化课的录取分,三百多就够了。”

“三百多分?考不到。”

“有位老师跟我讲的,如果联考能进省内前十,三百七八十分,可以上省大。去年一中就有一个。”

何玉峰低下了头,将那张联考通告看了一遍:“你太看得起我了,我一天都没学过画画,怎么跟那些学了十年的比?”

“整整还有一年,你怕什么?这两天用心画点画,素描、水粉什么的,能画,就都画吧。我们去拜个老师。”

“不画!我和大熊他们都约好了,今天晚上要去雷霆,还有明天地上干了,就要去打球。”

罗美娟不顾他的反对,接着说:“我们学校的小白老师,水平也不笔你高。我听一中有个黄辉老师,广州美术学院毕业的,他的学生中,最好的有考进四川美院和清华美院的。”

“清华美院,我倒是想哟,要不明天去祖坟上给女乃女乃烧柱香,让她保佑保佑我?祖宗里,我也就只认识她。再说,一中的老师,怎么会看得起我这种九中的渣滓,怎么拜得到?”

罗美娟哼笑了一声:“只要有开课外班,就没有拜不到的老师。学费给高点,送礼送多点。我把我能做的都给做了,最后他收不收你,还要看你真的有没有天赋。”

两天后,罗美娟拎了已做好的香肠,果篮,何玉峰卷了三幅画,去了黄辉家里。黄辉老师不住一中教师楼,他自己买了房,在县里新开发的城南商业区,买了套大房子。

保姆前来开的门。罗美娟扯开了嘴,露出热情的门牙,何玉峰环顾房内装潢,屋子中间有一座特别显眼的假山流水。他凑在罗美娟耳边:“罗老师我们逃吧,房子最能体现出一个人的品味,他就是个装腔作势的艺术家。”

罗美娟见人还没来,门牙持续露着,舌头把字吐出门牙缝:“你倒是有品味,看看你那房?流浪汉的,还是精神病院出来的?”

说完,黄辉迎出来了:“罗老师,你来了,刚才在卫生间啊,见谅,见谅。”

何玉峰见是一个中年矮胖的男人,忍不住又低骂一声:“靠,他居然还留长头发。”

罗美娟把手上东西递过去:“黄老师,过年了,也不知道给你家送点什么。这是香肠,我亲手做的,你尝尝,味道可不是外面用机器灌的能比的。”

“真是太客气了。这位……”

“就是我和你说过的何玉峰。”

“你好,你好。”他伸出手来,要和何玉峰握手。

何玉峰还是第一次碰见有人要跟他握手,有点不乐意,罗美娟扯过他的手过去。三个人的三只手捂在一起,三人脸上堆着笑,这感觉特滑稽。

“何玉峰,赶紧把你的画,给黄老师看看。”沙发上坐定,罗美娟就迫不及待的说。

“来,都拿给老师看看。”黄辉打开第一张,是张人物素描,放下,再打开第二张,是张水粉风景画,再放下,最后一张是骏马图。

黄辉笑着问何玉峰:“这都是你画的?”

“对。”

“没有人帮忙?”

“没有。”

“从来没学过?”

“没有。”

罗美娟忍不住搭了句嘴:“黄老师,这画怎样?”

“以我的眼光来说,肯定不怎样。”

“哦,这样。”罗美娟觉得失望。

“但是一个从来没有画过画的人,依靠自己的瞎琢磨,能画成这样的,也很少见。你自己觉得哪张画最好?”

何玉峰指了指第三张骏马图。

黄辉拿起来点评:“肯定费了你不少功夫。你照徐悲鸿的画的,但又不全是临摹,五匹马,还有个露尾巴的,六匹,脚下有风,笔劲酣畅。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只能远看,不能近看,一近看,马脚全露出来了。这是基本功的问题,另外两张素描和水粉都有这个问题。而且,徐悲鸿的画风,不适应现在的专业考试。考试是讲究基本功的,基本功过关了,天赋再加上去,这才能发挥得最好,才有希望考上,对吧。过完年之后,你每周三、六,晚上到我家来,上两个小时的课。我们得赶紧把这给补起来。”

罗美娟舒口长气:“太谢谢你,黄老师。”

“不客气,发现苗子培养苗子,是我的工作也是我的兴趣。”

罗美娟再三的感谢,离开了黄辉家。何玉峰落在后头,踢着石子。罗美娟问:“怎么啦,拜了老师还不高兴。”

何玉峰说:“那个黄辉一看就不是好鸟,他老是色眯眯的看你,搞艺术的人都有流氓天性,你懂不?”

“你看得出来,我还看不出来?”

“那你还笑,你刚才笑得特别假,你知道吗?”

“那我不是求人办事嘛!”

“罗老师,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庸俗。”

罗美娟左右看了一眼,楼房间的小路上没有人,她过去拉着何玉峰的手,说:“那你知道自己要争气了?”

两人回到家,天快黑了。罗美娟见小楼里全都黑乎乎的:“傻妹子还没回来?”

何玉峰换鞋:“一天到晚的跑,谁知道她去哪里了。”

罗美娟说:“多看着她点吧。我估模她快要生了。”

晚饭都做好了,傻少女还没回来,平常可是个赶饭点的主啊。何玉峰还是不以为意,懒散散的趴在烤火被上:“也许蹭饭到别人家去了。”

“别大个肚子出事了,我出去找找。”罗美娟在巷子里一路叫唤,所有人家里都没有傻少女,一直走到街上,蛋糕店的老板说,中午见她往西边走了。

罗美娟赶紧回去找何玉峰:“骑上摩托车,我俩出去找一下,傻妹子离家出走了。”

何玉峰赶紧把腿从烤火架上挪下来:“靠,挺个肚子,又没钱,闹什么离家出走?”

两人骑着摩托车,沿着省道一路往玉河西城郊驶去,路上见到有灯火的人家,就扯着嗓子问一句,有没有见到一个穿老年人红袄子的孕妇。有那么一两个人给指路了,那头走了,西边,更西边。

城区和灯光慢慢被抛在身后了,天空更黑。严冬的黑夜,一派死寂之意。只听见身下的摩托车,突突突的。

何玉峰说:“傻妹子不至于想不开吧。”

罗美娟打了个机灵。王老板七月带来的傻少女,刚开始出去忙三五天回来,后来一个星期,两个星期,到九月就没再回来过,傻少女说一开始打手机还能找到,到九月底,那号码就停了。王老板杳无音讯了,也没再留钱给她。

等王老板不见了,罗美娟问,你知道王老板姓什么,哪里人,老家的地址有没有?傻少女摇头。罗美娟又问,你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就跟王老板走了呢。

傻少女说,王老板会给她买金戒指。

一个未兑现的金戒指,就骗走一个少女的身和心,骗来了年少无知的惨烈青春。

半个小时后,两人到了更远的郊外,这一带水塘很多,黑黝黝沉寂在路边。罗美娟从小就怕水,扯何玉峰衣服:“开慢点,留心路边。”

何玉峰突然刹车:“罗老师,你看那个是不是?”

罗美娟手电筒打过去,公路左侧,二十米远外一个池塘冒出个红色的东西。两人赶紧下了车,往那边奔去。红色的果然是件衣服,扔在了池塘边上。何玉峰朝池塘里大叫:“傻妹子,傻妹子。”

水中央露出个人头,两人下了水,抓住了傻少女,往岸边拉。傻妹子拼命挣扎:“让我死,让我死。”

冬季的池塘干涸了一半,只到人胸部,罗美娟厉声说:“这么点水深,你要杀死自己,还是杀死孩子。”

傻少女不听,手脚乱舞,她一百六十斤的身子,再裹一身的泥泞,罗美娟他们根本拧不过她。三人一起摔在池塘里。何玉峰爬起来:“罗老师,别温柔了,一人拉只手,往岸上拖。”

僵持了几分钟,傻少女松动了,被他们拖上了岸,光挺挺的就躺在泥地里哭,惨哭的劲和何贵雷有得一拼。

或许是因为她还年轻,或许是第一次被人听见哭,所以人还比较的有恻隐心。罗美娟把她裤子月兑下来,月兑得光光的,拿自己大衣裹住了。路边农户家有辆装了发动机的三轮车,罗美娟出了点钱,让他们把三人连同摩托车,都载了回去。

傻少女抬回了家,还是那副傻傻的模样。罗美娟问:“你在池塘里泡了多久?”

她不回答。罗美娟问:“你肚子疼不疼?要不要去医院?”

她也不回答。罗美娟想起自己还有点红糖,便给她泡了杯红糖水。

何玉峰说:“傻妹子怎么这么傻?”

“她不会傻着过一辈子的。”

温馨提示:方向键左右(← →)前后翻页,上下(↑ ↓)上下滚用, 回车键:返回列表

投推荐票 上一章章节目录下一章 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