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所以拼命成为继承人,是因为你。♀”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勉强止住哭泣,“因为某个人说一辈子都不想成为继承人,所以我才拼命想要帮他。”
“一厢情愿地努力,却没有顾虑到你的感受,真是对不起。”
赫连清歌似乎呆住了。
我站起来对赫连永说:“带我去她的病房吧。”
“好的。她已经月兑离危险期了,但目前还在昏迷中。”赫连永的脚步不紧不慢,说话的语气没有太过焦急也没有太过漫不经心。
他也是赫连家的人,想到这一点的我问道:“你有妹妹吗?”
“有。不过只会在擦肩而过的时候稍微鞠躬,然后叫一声兄长罢了。大家都是这样,我本人也觉得……牵连越少越好吧。”
病床上的池雨泽脸色苍白,虽然是在睡梦之中眉头却仍旧微微蹙起,颊边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我忍不住走过去,撩过她的头发盖住她耳旁的缝线。
“会留疤吗?”我问赫连永。
“不会。”赫连永笃定地说道,“我以赫连家宗家的名义发誓,不会。”
一直沉默不语的苍古突然开口说:“谢谢。”
“你在谢谁?我,还是他?”
“你。”他看着池雨泽对我说道,“谢谢你为了她的事情奔走。”
“苍古,你搞清楚状况。我比你早认识池雨泽很多年,还轮不到你来谢谢我。”
他的视线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惊异于我为什么可以变得这么冷漠,可以自然地用盛气凌人的口气和他说话。
“苍敛认识的那个赫连家的人……是你吗?”
“是。”
“你至今还没和赫连家完全解除关系。♀”
“是。”
“你是故意让池来接近我的。”
“……是。”
他看上去很痛苦,但更多的是失望。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我们当然是朋友,但是你认为我们之间的那点友谊在利益面前有什么意义吗?”
“我们之间的也许单薄到如你所说。但池呢?你和她之间这么多年的时光,都抵不过利益两个字吗?”
苍古毕竟是苍古,比我多了八年的人生阅历,还有着商场上打拼多年造就的聪明头脑,并不会因为我一时的绝情就认为这是真相,他只会怀疑我的改变之快,怀疑事情另有隐情。
当我们不再作为朋友的时候,我头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是苍家现任的首领,一个不可多得的聪明人。
“这从一开始就是计划。”面对他,我选择说实话,断章取义的实话。直白且残忍。
“她作为朋友的人选被送到我身边,而我如果不能跟她好好相处,还会有更多的人被当作候选。他们要为没有父母的我人为地制造一个弱点。所以我骗过了所有人,我让他们以为我根本不在乎我的亲生哥哥赫连清歌,也让他们以为我在乎池雨泽。”
刚开始,的确是这样。
从看见池雨泽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这又是计划中的一部分,而我表面上依旧装出一副纯良无害的样子,暗地里却准备用她来换取赫连清歌的安全。那是我唯一的亲人,我的哥哥。
拼命让自己得到认可也好,假装和池雨泽成为朋友也好,都是为了保护赫连清歌,所以在遭到他背叛的那一刻,我的心如坠冰窖,我那么多年小心经营的人生,因为他的背叛失去了一切意义。
跟着赫连永走进病房,看见昏迷不醒的池雨泽时,我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她不知道我骗了她,她不知道她原本是一个骗局的一部分,她不知道我接近她的目的,她不知道真正的赫连暮山是怎样的人。无论何时她都选择相信我,无论何地她都会在我需要时出现。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后悔认识她了。
我不想用她来换取赫连清歌的安全,也不想把她当成计划,我是个天生的好演员,只在这一幕中入戏太深,把她当成了真正的朋友。我接近谁,就会给谁带来灾祸,在我忙不迭地想要逃离之前,那个月的家族会议上,池雨泽的画被转交到应该交的地方,作为她成为我的弱点的交换,赫连家会帮她实现梦想。
看着池雨泽的笑容,我不忍心再继续接近她,更不忍心就此离开。
“你很喜欢画画吗?”
“当然啦!”她总是一副成熟冷静的大人样子,很少露出这样孩子气的笑容。
唯一能跟我分担这样的进退两难的人是况风远,他沉思片刻,给出的回答是:“根据我对她的了解……她宁愿和你一起出生入死,也不愿意面对你一直在骗她这个事实。”
“那很危险。”
“暮山,在乎朋友的人,不止你一个。你把她当作了真正的朋友,想要保护她,而她也想保护你。总是一厢情愿地去计划是不行的,偶尔也要想想‘感受’。”
“感受?”
“比如……有些人是不想要你的保护的。”
时至今日我才惊讶于况风远的远见。赫连清歌不需要我的一切付出,他恨我,他恨我让我活在阴影之下,即使我是为了保护他才投下这片阴影。
现在的池雨泽,已经不需要我来帮她实现梦想了。而我给她带来的危险,只会越来越多而已。我刻意地避开苍古审视的视线,给况风远发了一条短信。
“收拾行李。按原定计划搬家。”
把“随时可以搬家”当作生活的一部分,我究竟是过着怎样的日子啊。
走到医院的大门前,赫连清歌拦住了我,用那双血丝密布的眼睛和我对视,嘴巴张了张却没有发出声音。他想质问我但不知道该问些什么。他不知道该谢我还是要恨我。他不知道是他咎由自取罪有应得,还是我冷酷无情六亲不认。
“兄长。”我微微鞠躬,就像每一个在路上偶遇亲生哥哥的赫连家孩子一样喊他兄长,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开。
留他一个人站在那里,活生生把暮山两个字咽下去。
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是谁的妹妹了。
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迎接我的是况风远温暖的拥抱,我猛吸了一口气,享受他的气息灌满鼻腔的感觉。
“真希望能作为你的孩子出生啊。”
他模模我的头发:“你在说什么傻话呢。”
“如果是你的孩子,肯定会受到很温柔的对待。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可以自由自在地去实现梦想……”
这些天来我的眼泪已经干涸了,纵然是如此伤心的时刻,我也没能哭出来,只觉得心里的情绪累积到了极限,再不跟着眼泪流出来就要爆炸,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况风远还在我身边。
对于他的身份,我从认识他起一直好奇到现在,为什么他不是赫连家的人却可以参加家族会议,为什么有时候他说的话甚至比赫连安的还有分量,为什么我如此肆无忌惮地爱着他,他却仍旧平安无事。他就像是赫连家的一个特权阶级,凌驾于家族力量之上的存在。况风远带给我的安全感,有一部分就来源于此。
只要躲进况风远的怀抱里,感受着他的气息和体温,心绪一下子就会平和起来——有时候我会想着,干脆就这么死掉好了。如果不是况风远,我可能真的会去寻死,而现在,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留给他的回忆就只有这么一点点。
失去了池雨泽之后,我病态的患得患失更加严重了。
身体上的疲劳是次要的,心灵上的疲劳不仅首要而且无法消解,在床上睡了一觉之后睁开眼睛,心里的疲乏反而变多,但又不想干别的事情,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合上眼睛,直到我再也睡不着,爬起来帮况风远收拾书架上的书。
一本一本小心地拿下来,一本一本地擦拭,按照类别和大小放进箱子里。
这不是我的书,没有太多深厚的感情,我一边整理,一边怀念我放在池雨泽的房子里没能拿回来的书。书籍是如此擅长勾起怀旧情绪,如此擅长承载故事和回忆的东西。
阳光不知疲倦地普照大地,却从未照耀世人的灵魂。
“我跟你说噢,小时候的赫连清歌是个超级可爱的小正太,脸鼓鼓的就像章鱼烧一样,每次看他吃包子,我都觉得是包子在吃包子。”
况风远没有回答,他知道我只是单纯地想要一吐为快,根本没有在期待回应。
“虽然是哥哥但是比妹妹没用多了啊,每次训练的时候都要拼尽全力才能不在分家的人面前丢脸,因为这个原因也老是被宗家的其他人看不起。不过他毕竟是有继承人资格的、宗家中最正统的一脉,没有人敢真的欺负他。”
“但是他真的是个很温柔的哥哥。对我很好,对其他宗家的人也很好。技术很差但是理论从来不输给任何个人。为了我去跟别人打架,最后反而被我救了……你肯定都不知道,即使是赫连家的孩子,也有这样快乐的时光,也有作为一个真正的孩子活着的时候……”
从什么时候起,才变成了今天这样呢?
东西还没收拾好,就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况风远看我不想做菜的样子,提议到商业街去吃拉面。
小个子的老板在柜台后忙碌,热腾腾的面汤有我想都没想到过的治愈味道。
“这条街叫什么名字?”我随口问了一句。
小个子老板转过身,很郑重地回答我:“叫做森向街。城市森林中对于安宁的向往,森向。”
城市森林中对于安宁的向往。
这样平凡的幸福,是我一生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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