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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钟勇垂头丧气,正如他所料,他将遭黑社会拦截的事情报案后,最终结果又是事出有因、查无实据,不了了之。♀+言情内容更新速度比火箭还快,你敢不信么?
这天,他实在提不起精神去办公室,索性给自己放假来到省烈士纪念馆。
纪念馆前的空地上,稀稀拉拉聚了一圈游客,正在围观:七八位领导干部模样的中年男女走向烈士纪念碑。钟勇一看就知道,准是外地来了领导,按惯例向纪念碑献花。他看见,两位武警高高扬起黑亮的马靴,迈着标准的正步,抬着一个白色大花圈,在花圈上飘荡的挽联上写着前来瞻仰的领导们的姓名。他俩身后是肩扛自动步枪的由四位武警组成的仪仗队,仪仗队前面走着一位武警军官,出鞘的细长的银色军刀举在他的脸前,花圈后面的武警们也都迈着同样的正步。来访领导们走在武警们身后,之后立正,面对纪念碑,缓缓三鞠躬。钟勇看见,吕宇小心翼翼地走在这些领导的后面。吕宇也看见钟勇了,令人察觉不到地向他微微点了点头。这下钟勇没法偷偷溜走了。
仪式过后,领导们看起来一身轻松,快步走向停放在不远处的几辆黑色轿车。一位钟勇有些面熟的接待处干部对走在最前面的那位领导恭恭敬敬道:“中午,省政府设宴招待;晚上,安排节目。”
这位领导一下转过身来,食指正对这接待干部的胸膛,正色道:“可不能找小姐哟。上回小路他们来,回去后影响太坏。”
这个干部连连点头称是。
吕宇完成了陪客任务,笑盈盈地向钟勇走来。
此时,吕宇暗自好笑,想:你钟勇吃点儿亏,对你将来是有好处的。
钟勇遭拦截的事儿,第二天一早他就知道了,是田处长告诉他的。一开始,他火冒三丈,觉得田处长他们太过分了,胆大妄为。虽然田处长做出一副清白无辜的样子,可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让吕宇一下子看透准是他操作的。不过,听完田处长的分辩、述说,吕宇的心思也就慢慢改变了,觉得叫钟勇经受这么一下子也未必是个坏事:他太让自己和省分管领导儿子下不来台了,如果他以后还这么叫板,省分管领导准认定是自己纵容了钟勇,在后面给他撑腰。想到这里,他对田处长也就释然了,想:看来,这个当年的屠宰工有时干点儿出格的,也未必是坏事。
那次钟勇赴宴后,他就深深厌恶起钟勇了,觉得这小子实在是太狂傲了,一点儿也没摆正自己的位置。宴席上,省分管领导儿子和田处长说得都没错,你是在党组领导下工作的,可现在“监督”、“监督”的,居然要凌驾到党组的头上了。我有这个肚量,可田处长他们这些党组成员哪能吃这个呢?所以他这顿打,是逃不了的。也亏了钟勇这小子机敏,逃月兑了一场教训。其实,他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脑袋瓜子真该挨两下子,这样才能冷静冷静,再不添堵、找麻烦。要不,还不知他会搞出一些什么名堂来呢!
但吕宇又想:当然,还得和谐,双方都退一步,中庸之道,千万别闹成不可开交,这样,就达不到团结的目的了。
吕宇上前,跟钟勇紧紧握了握手,又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开始做钟勇的“思想政治工作”。作为一把手,这个工作可是头等重要的。他现出和蔼可亲的样子,与这位既是下属却又肩负着监督职责的机关纪委书记谈起心来。
吕宇知道,面前的是一棵地地道道的生瓜蛋:跟他套近乎讲感情,没用;叫他感恩——当初是自己改变他的倒霉命运,一步登天让他成这纪委书记的,更没用。他只认一个——“理”。于是,吕宇循循善诱起“理”来。
“钟勇,你是个好同志,可现在处境为什么这么艰难呢?是你人不好吗?不是。是同志们不好吗?更不是。其实,就因为你受阶级斗争理论影响太深。阶级斗争,害死人啊,叫你看待一切,都戴上了有色眼镜:看你是正义,看其他同志,是**……”
一见钟勇想分辩,吕宇马上有些不耐烦了,说:“知道,知道。干工作嘛,谁没点儿毛病,他田处长毛病是挺多,可人家干事啊。厅里的gdp,靠他才能上来。大坝是靠他,而不是靠那个李江陵才起来的。日记不说明问题,更没证据说明他田处长贪污受贿。不就是吃吃饭,说两句寡淡话嘛。我一看就反感:文化大革命那一套,上纲上线。当然,他田处长肯定有毛病,你钟勇没有?完人?不可能嘛!所以,只要一有阶级斗争观点,这个天下就闹不好了,起码在咱们厅,大乱。比如:你看田处长他们就不是工作,只是贪污盗窃和抢劫;民族复兴不了,就因为有田处长这些人的‘**’,所以跟他们,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只有把田处长他们的**全部消灭,咱们民族才有希望。你不就是这个逻辑吗?”
说到这里,吕宇再也忍不住心头的怒火,冷笑一声。
钟勇听着听着,脸上的激怒却渐渐转为冷笑了。
吕宇看出,不觉愣了一下,想不到自己“深入细致的思想政治工作”,居然得到这么个效果。
吕宇突然发火了。
“你笑什么?”
“我笑你们……”钟勇毫不掩饰地说,“成天gdp、gdp,gdp主义,好像它代表一切。小平同志早说过,如果风气坏下去,经济建设搞成功又有什么用?还会影响整个经济变质,更会形成贪污、盗窃、贿赂横行的世界。”
吕宇笑了,大声道:“你又编故事了,邓小平会说这个?他只说过: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发展是硬道理,加快发展,等等。”
钟勇放声大笑起来,却根本没顾忌大自己十来岁的这位领导的自尊心。
“吕厅长,你们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好好学学《邓小平文选》吧,第三卷上,是1986年小平同志在中央政治局常委会上的讲话。接着,他还讲了要‘专政’。专政,意味着什么,可比我这个‘阶级斗争’厉害。咱们党的历史上,可从没说过要搞中庸之道,几代中央领导集体都狠批过这玩意儿,鲁迅就更不用说了。这说法,准是利益集团养的狗汪汪的吧?好叫唤大家学苏共。**党章写的是:‘坚决同消极**现象作斗争’,‘为了保护国家和人民的利益,在一切困难和危险的时刻挺身而出,英勇斗争,不怕牺牲’。用的都是革命战争词句,可没一个字叫我们中庸之道的。”
吕宇哑口无言。已经多少年,他没看过党章了,因为看它并不能使自己“进步”——步步高升,却只能成为眼前这种怪物。但是,他仍不服气,想驳斥,却又说不出话来。
钟勇更加不依不饶,继续对自己的领导进行“廉政教育”,说:“像田处长他们,因为把gdp搞上去了,便成了好多领导的宝贝疙瘩,还是谁都不能管不能问,否则,就是跟你们当领导的作对。你们这么做,能带来些什么呢?只能带来小平同志预见的,即便把gdp搞上去,也只能‘影响整个经济变质,更会形成贪污、盗窃、贿赂横行的世界’。”
吕宇的脸勃然变色,但又没法反击,因为“小平同志”这四个字太重了。可他又不能容忍这种宣判式的批评。于是,在听钟勇滔滔不绝时,他在心中也对钟勇默默作出了宣判。
钟勇却根本没多想这位一把手的心思,反而因为说出压在心底多年的话语,觉得十分痛快,便继续开导起领导来,说:“天主教会,为什么连绵两千年至今不衰,就因为各级神职人员撑着,都是经过严格遴选出的,尤其注重理想道德,可不是会念经就能升主教,主要看有没有献身精神。新加坡选干部,主要看性格和从政动机,李光耀说,‘干部的品行和动机是最重要的’。可你们,管这些吗?只要能把gdp搞上去,让你们有‘政绩’,就是你们的铁哥们儿,谁反映他们的问题,就是跟你们领导过不去。当年,那个工程问题多明显啊,要不是垮塌了,到今天我肯定还是‘反革命’。你们这一套,能给党和人民带来些什么呢?你们慢慢琢磨去吧。”
听后,吕宇什么话也没说,愤然离去。
他边走边想:你说的这一切,全是废话,且不说还有好多反党的话。你以为我不知道田处长是什么东西吗?可就因为他把gdp搞上去了,我才能升厅长,接着,才有可能继续高升。只有对田处长放任,省分管领导也才能对我放心,日后才有可能让我接班。所以,你机关纪委整田处长,我能不管吗?你搞他,能不是搞我吗?再说,如果你钟勇真查出大坝建设有什么问题,不光我升不上去,上级还会认为我“领导无方”。要是哪位领导忽然想起《党风廉政建设责任制》,一旦对照和“追究”起来,我仕途不完蛋?至于什么工程质量,用你操这个闲心:洪水不来,堤坝固若金汤;洪水来了,就是铜墙铁壁,也得垮塌,谁也挡不住,所以垮塌了也追究不到谁头上。这些年,“豆腐渣工程”、“王八蛋工程”林林总总,又追究了几个人?况且,我领导下的工程,绝对不会赖到那种程度。假设猴年马月,有个工程真的垮塌了,到那时,又不知道谁在厅里当领导。按照官场规矩,后任是不能追究前任事儿的,否则就是政治品质有问题,所以到了那时也根本影响不到高升上去的我。可你钟勇眼下“反**”,就直接威胁到我的官位。
想到这里,他不觉后悔了,想:这个钟勇就是个危险分子,当初真不该任用他当纪委书记,就因为感情用事,一经知道他是那个指导员的“儿子”——当年老爹的生死战友,就激动不已,结果现在给自己惹出这么大的麻烦。当然,他钟勇不是个坏人,非要捣乱破坏,客观地讲,只是单纯,不懂得人情世故、人生真谛: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其实,只要是人,就是自利的——追求个人利益的最大化。至于天主教会、新加坡是什么情况,骨干们有没有“献身精神”,我不知道,反正我在省里没见过几个,都是为了个人利益走到一起来了,除了钟勇,还有李江陵这类疯子。所以,我让全厅团结和谐的办法就是:让每个干部都能搞到钱,实现个人利益的最大化。这样,他们当然拥戴我了,到省委组织部搞民主测评——这是选拔厅长和接任省分管领导必经的程序,大家才心悦诚服投我的票,之后我才能步步高升。可惜,这些话哪能给这个疯子点透呢?
钟勇也气哼哼地离开了顶头上司,他一路走,没断了想一些格言:“最终对历史起决定作用的是思想,而不是经济数字和武器。”“说到底,动员人们采取行动并塑造社会的正是思想。”“它要么成为精神凝聚力的源泉,要么就是动乱之源;要么成为达成政治共识的基础,要么就是冲突的祸根……”
他越想越感到,这种领导利欲熏心没法理喻。他无奈地直摇头,只好转身向纪念馆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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