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庄后不久,王老蔫死了。+言情内容更新速度比火箭还快,你敢不信么?
王老蔫曾经是我祖父的大管家,也曾经是我祖母的阿伯子、我大伯的亲大伯。按祖制论辈份,他和我父亲平辈。
我祖父死后,我们两家再没有啥来往。王老蔫的小儿子王世红在庄里红得发紫的时候,我们两家的关系几乎到了水火不容、你死我活的地步。
我在庄里偶尔碰到王老蔫,也只是含含糊糊地打声招呼,匆匆擦过。但我从他那一晃而过的眼神中,依然能够感觉到他对往昔岁月的留恋和对我们家人的怜惜。
王老蔫死的时候一定要见见我们家人。
“大磨扇”咋也不肯。
王老蔫直挺挺地躺在炕上,像一条被扔上岸来的鱼,绝望地张着嘴,咋也咽不下最后一口气。
“大磨扇”只得去求我母亲。
我母亲说,就叫世文去吧。
王老蔫见了我,眼睛一亮,忽地从炕上坐起来,一下子抓住我的手。他很激动,哆嗦着嘴唇想说啥,可一口气没上来,头一仰,身子一抽搐,咽了气。
按理说,王老蔫是快九十的人了,他的死是一件极其自然的事,可巧就巧在他死的那天晚上,庄里的祠堂失了火。
那场火来势凶猛,连那座八角大碉也未能幸免。
更为蹊跷的是,人们在清理大碉废墟的时候,没有找到那块神石。
有人说,神石可能给大火烧化了。
也有人说,祠堂“走水”的那夜,神石化作锁南普的雪鬃马飞走了。
王老蔫死后,我离开庄子返校了。
离家时,母亲一再叮嘱我要注意身体。淑桃也从房里出来,大大方方给我道了声别。
淑桃原本是要嫁给我的,可在情急之下成了我弟弟的媳妇。我不知道淑桃当时的心情如何,我想她一定抱怨过我。
听母亲说,淑桃是个难得的好儿媳,里里外外都能提得起放得下,一家人相处得挺和美。♀
尽管如此,我心里还是感到不安和尴尬。
弟弟一直把我送到了村口。
“把老宅搬了吧。”分手时,我对弟弟吩咐道。
“我也正这么想,可眼下田里活忙,等冬闲时再说吧。”弟弟说。
我家老宅是我祖父建的。建宅之初,就有人规劝过我祖父,马脊梁那地方邪乎,不宜起阳宅。
后来的事实印证了这一点。
这次回家来,母亲提及了此事,我便萌生了搬宅的念头。
返校后的当夜,我去见刘老师。
刘老师说:“自从你离家出走后,我一直很担心。后来听说你住进了疗养院,我才缓了一口气。为了不影响你以后返校教书,我还特意派人去疗养院开了证明,给你办了病假手续。”
我说:“让刘老师费心了。”
刘老师变得有些迟钝,一脸的皱纹和满头的白发,使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为苍老。
刘老师说,年初打了退休报告,等报告一批下来就要离开学校。
我问刘老师,退休后去哪里,是回老家,还是市里。
刘老师说,还没决定,也许要回上海老家。
看着刘老师如此颓丧的样子,我心里难受,安慰说,退休并不是一件坏事,可以平心静气安度晚年。
刘老师说,前两年跟你在一起的时候,还踌躇满志的,可退休报告一递上去,心里忽然出奇地宁静下来。
我说,您慢慢会习惯的。
刘老师摇摇头说,教了一辈子书,也教出了不少学生,可到头来心里还是空空落落的。
刘老师到如今还是孑然一身。此时刘老师想得更多的可能是梅老师,这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遗憾。
从刘老师身上,我仿佛看见了我自己。
我心里一阵后怕。
刘老师的退休报告终于批了下来。
本来,“左撇子”李老师雄心勃勃、四处活动,想接任校长,但乡教委考虑他年纪过大,没有同意。♀不久,乡教委来学校宣布,小刘老师接任银川学校校长。
“左撇子”心里很木囊,几天没跟小刘老师说话。
刘老师退休后,学校准备为他开一个欢送会。可快到开会时,还不见刘老师的人影。新校长小刘老师派人四处寻找,依旧没能找到。
他会去哪里呢?我忽然想起以前经常看见刘老师到学校后面的小沟岔里转悠。沟岔边的小树林里有梅老师的坟墓,我想刘老师肯定去了那里。
当我赶到那片小树林时,刘老师已经化完最后一张纸钱,默默地坐在梅老师的墓前。
“还记得梅老师吗?”刘老师问我。
“记得。”
“其实她没必要死。”刘老师摇摇头,痛心地说。
我望着刘老师大惑不解。
“该死的是我。”刘老师的眼睛湿润了,“梅老师死后我才知道,工作组企图要定我个罪,那可是要我的命呀。”
我这才明白,梅老师那年奋不顾身地跳进洪水救人,其实就是寻死,她用生命保护了刘老师。
记得小时候,我第一次看到梅老师和刘老师抱在一起亲嘴,心里老一阵不痛快。以为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干那事,总归有些丢人现眼。直到我渐渐长大,经历了好多事情,才慢慢理解了梅老师和刘老师。
快到学校的时候,刘老师问及了我的个人问题,我一五一十地做了回答。
刘老师说:“你和少卫的这种关系,双方家庭认可吗?”
我说:“不知道,大概不行。”
“那你和少卫咋办?”
“我还没想好呢。”
“人生就像玩扑克,而发牌权又总不在自己手中。越是这样的时候,你越要好好把握,一旦错失良机,就输定了。”
我点头称是。
只听“哐当”一声,拘押室的门开了。
“有人来看你。”一位表情严肃的警官站在门外,向我招了一下手。
我懒洋洋地出了拘押室。
“这个时候,有谁会来看我呢?”我心里不停地嘀咕。
“肖晓!”踏进探视室,我看见肖晓坐在桌旁的椅子上。
肖晓见了我,赶紧站了起来。她还是老样子,一身富有弹性的牛仔衣裤,将身体绷得紧紧的。
“你还好吗?”肖晓问我。
“就这样呗。”我有气无力地答道。
“世文,你可得振作一点。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青山?天快要塌了,留着青山有啥用。”
“你可千万嫑这么说,要是少卫姐地下有知,也不许你这么落寞的。”
“当初,我要是不离开少卫,她也许就不会死。我对少卫的死负有难以饶恕的罪责。”
“生死由命,你不必过分自责。”
“缘起则生,缘灭则死。”我喃喃道。
“世文,你放松一些,现实一些,好吗?”肖晓一把抓住我的手。
“我的一个个梦,都是叫现实粉碎的。”
“真不愧是番子的后代,不可理喻。”肖晓不高兴了,噘起小嘴,吃惊地望着我。
“以后有啥打算?”过了一会儿,肖晓问我。
“世界刚刚给我打开一扇门,随即又关上了。”我不无感慨的说。
“关了一扇门,却又打开了另一扇门,你还进吗?”
我木木地摇了摇头。
“为啥?”肖晓问。
“在这样的生活中,死并不新鲜,但活着,当然,更不稀罕。”我引用了一句叶塞宁的诗。
“人总是要死的,不管他是谁,你,还有我,终究还不得变成一个‘土馒头’。”
“是啊,人生就像一场梦,醒来方知两手空。”
“你相信梦吗?”
“我总觉得梦要比现实更容易把握。”我说。
“可梦要比现实更容易碎。”
“你有男朋友吗?”我忽然问道。
“你咋会想起问这个?”肖晓笑眯眯地着瞧着我。
“随便问问。”
“以前有过,现在又没了。”
“你喜欢怎样的男人?”
“英俊,有钱,还能操持家务。”肖晓不假思索地说道。
“世上有这样的男人?”
“换句话说,一个好女人身边,至少要有三个男人,或者说三种男人。”
“噢?”我不解地皱起了眉头。
“一个男人要有钱,能给我一个体面的生活;一个男人要英俊,陪我溜大街、逛商场、游山玩水;一个男人要老实勤快,在家里洗衣烧饭,给我管理后勤。”肖晓解释道。
“你真是这样想的?”
“你不相信?”
“我曾听说一个茶壶配四个茶盅的,倒是没听说过一个茶盅配四个茶壶的。”
“玩的就是心跳。”
接下来,我一直洗耳恭听着肖晓那些稀奇古怪的理论和不可思议的想法。
不管咋说,肖晓能来看我,我是心生感激的。和少卫比起来,肖晓无疑亮丽了许多,这不仅表现在她的做派上,更多地表现在她的精神上,她对生活始终保持着一种持之以恒的热情,这一点我和少卫都是无法企及的。
“世文,我刚从医院过来。你还算运气,那个被你用花盆砸伤的人,只破了点头皮,没啥大事。”
这时,我才想起那天晚上从少卫卧室的窗子里摔出花盆的事来,不觉心中更添了惆怅。
肖晓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叫我好好待着,千万不要胡思乱想。
肖晓走后,我的心绪更加烦乱起来。越是这样的清静孤独,我越是强烈地思念起少卫。
少卫是那么满怀深情地爱着我。
然而,我的懦弱和优柔寡断,深深地伤害了她。
她从我眼前消失了,我生命的天空里重新布满浓云黑雾。
如果早知道生命的成长会带来这么多的烦恼,还不如永远停留在孩提时代,这样至少让我还能拥有一点原汁原味的童贞。
如今,我只有闭上眼,在浩瀚的记忆里,大海捞针般一遍一遍拼命地搜索,才能偶尔捡到一些快乐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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