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名:第五章第5卷
学校的大铁门,银白色的油漆已经所剩无几,剥落的地方露出深褐色的铁锈。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门的下端还嵌套一个小门,人流较少的时候,锁上大门,进出的人可以从小门弯腰而过。安东月站在小门外,猫着腰朝里面看,不打算进去。一个小孩子突然跑到眼前,蹲一手摁住滚到此处的玻璃球,冲安东月顽皮一笑,然后迅速跑开。
沿校门口路一直往南,是村子里最热闹的一条街道。路两边开满各种店铺,逢庙会还会在路边摆满各种小摊。赶会的人在拥挤的人群中一边看着路边的小摊,一边缓慢向前挪步。即使什么都不买,心中也觉欢快自在。每年过年,街道中心会竖起一架彩色牌坊,牌坊有四只脚,像童话故事中鲤鱼跳过的龙门。孩子们围在牌坊脚下嬉戏打闹,玩捉迷藏,即使没有可供躲藏的地方,假装绞尽脑汁,从脚前绕到脚后,使出浑身力量追逐。天真笑容。牌坊顶上刻画当年的生肖图案,五彩斑斓,即使老鼠也塑造得那么可爱。
不远处有一个高台,平时空空荡荡,生出杂草。过年时在上面搭建戏台,村里请戏班来唱戏。老年人自带小板凳,坐在台前看的津津有味。小孩子在人群最后方玩耍,听不懂戏文,调皮地模仿戏子的腔调。卖糖葫芦的大叔,手插在棉袄的袖子里,嘴里喷着哈气,看见小孩子举着一块钱跑过来,急忙抽出手拔下两只糖葫芦。
路边有一个卖糖葫芦的,安东月并不喜欢吃,却不由自主走到跟前。卖糖葫芦的说两块钱一个,和过去已经相差很多,却一点没觉得贵。递给安东月的时候说了声,给,丫头。安东月心里一震,突然就抬手模了模自己的头,仿佛此时扎着两个小麻花辫儿。
接过糖葫芦,安东月微微一笑:谢谢!
拿着糖葫芦,快速往回走,此刻她心里想的是走到母亲跟前,举着糖葫芦说:妈,你看!然后在母亲慈爱的目光里,看到自己童年的影子。天真无邪,单纯美好。一颗小小心房,空间不大,拥挤着数不尽用不完的快乐。
不准备再按原路返回,村子里有小路可以通到家。之所以叫小路,是因为它比马路小。距离倒不一定比马路近。马路基本是由一条笔直的线加另一条垂直但仍旧笔直的线构成,小路则是由一些七扭八拐的胡同和凹凸不平的泥泞小道组成。胡同像一些左右弯曲的线,泥泞小道像一些上下弯曲的线,组合在一起,总长度可能超过马路长度。老师说:两点之间直线最短。
此时正处于村子最繁华的街道中心,家在西北方向。街道西面有一个巷子,看方向,从巷子里走应该没错。进入巷子才发现,原来这条小路以前上学时走过,虽然不多,却突然发现很多熟悉的景象。除小路两旁个别有钱人家的大门变宽敞豪华之外,其余的景象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坑洼不平的泥路,被雨水弄脏的红色砖墙,贫穷人家低矮的木栅栏门,青石台阶,青春永驻的大榆树,停靠在房前的拖拉机车斗以及墙上与车斗严丝合缝的砖坑,还有巷子拐角处那堆永远没有人收拾的青石子。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陈旧邋遢,却亲切熟悉,就像一个丑陋却不会长大的孩子,让人一下子找回当年的感觉。即使丑陋腐朽,倘若并不属于自己的生活或生活的一部分,只是在生活不同面的切换中需要临时踩过的路,便能表现出一种淡泊一切的豁达。而思维敏感的并讨厌虚伪的人会发现,这是一种虚伪。
从青石子堆里捡起一颗,用地上一片落叶包裹放回原处。仿佛多年后的某一天还会走进这条巷子,而那时已不具备如今的感怀,看到这被刻意装饰的石子,可能会一下子找回吧。走过拐角十几米处停了下来,突然意识到即使多年后那颗石子仍躺在原处,树叶存在恐怕没那么长久,早已腐朽消散。摇摇头继续朝前走,提前在内心萌生的烦恼,和不愿回头的简单信念比起来,显得那么不重要。
再转一个弯是一条胡同,只有两米多宽。安东月记得,这条胡同叫王家胡同,因为胡同里的人家全部姓王。王姓是村里的第一大姓,是真正的本地姓氏,历时悠久。其他姓氏的人多是由外地迁来,在此安家,繁衍生息。住在这条胡同的王姓人都年事已高,听说好多老人如今已经去世。小时候常听老人们自嘲:岁数大了,一条腿迈进棺材了。上早校从这条胡同经过时,会有一种莫名的恐惧。觉得这胡同里阴气太重,害怕老人提前出发的那条腿。加上胡同比较窄,好像随时会从两旁的墙壁中蹦出一个怪物。那个时刻头皮发麻,心跳加快,欲加快脚步又不敢轻举妄动,平时在学校学习的无神论,和说服别人这个世界上没有鬼怪的坚定决心一下子黯然失色。
多年后的今天,重新走在这条当年令自己恐惧的胡同。感觉它仿佛比以前更窄了,两旁的墙壁破旧不堪,外层灰色的墙泥剥落掉在地上,露出里面黄色的土。好多房子已被拆毁或自然倒塌,物非人非。安东月发现,从来没有这么细致地观察过它。
走出王家胡同,是一条横向的泥洼路。十几年前这条路就是这样,十几年后没有丝毫改变。村子里房屋紧凑,间或留出一些很窄的面积做为路。大型车辆无法通过,偶尔有自行车经过。因此路从无人修,也无人破坏,不需要水泥沥青,不被毒气噪音污染。这样一个小小村落,黄色的泥土绿色的树。干净到太过清晰,僻静出些许凄凉。世代生活在此的人不会发现,外地人初来到,以为进入传说中的古镇。狭道远山,蓝瓦青砖。
胡同口正对面原来有一个破茅屋,没有人住,没有人管。有一天,来了一对疯子,确切地说是一对疯母子。找了一些干草,终日躲在里面。疯母亲约有五十多岁,疯儿子三十多岁。那时安东月还小,不到十岁。从未向人打听过这两人的来历,却莫名其妙知道他们的名字,以至于现在还记得。他们的名字起的很有学问,在同龄人中显得非常不俗,感觉出身于显赫家族,至少也是书香门第。
安东月从小潜意识里就有一个铁一样的定律,凡是疯子必是乞丐,因为他们不具备工作赚钱的能力,只能靠乞讨或捡拾食物过活。疯母亲每天上午出门,中午带着肮脏酸臭的食物回来,与疯儿子分食。遇到她的人心中恐惧,躲得远远的,用石头砸她使她不可以靠近。经常被砸得头破血流,有时辛苦找到的食物散落一地,坐在地上发出声嘶力竭的怪腔调哭声。疯儿子似乎不懂得觅食,除理所当然接收母亲带来的食物,有时也穿着泥巴一样的碎衣服出门晒太阳,或坐或躺在地上,抓着身上或有或无的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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