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声声辞旧岁,瑞雪纷飞迎新年。今年的爆竹声响了整整半个冬天,今年的大雪飘了整整一个冬天,大雪从初冬就开始落下,一直落到除夕年夜才稍有停滞。
新chūn佳节,所有人都老了一岁,六国历史将要在添一年。
新chūn佳节,人人欢愉,但也有人潸然涕下。
户部侍郎下台,因为贪污受贿而进了刑部的大牢,即将当街问斩,没人知道真实的故事背景,周家被抄家不说,还连带旁系抓了不少人,户部侍郎的儿子沦落街头,都城从此之后难得的又多了一名乞丐。
瞬息一夜天堂地狱,官场风云变幻无不令人变颜。
除夕年夜,月缺和幕城在青楼过了一晚,但可惜的是没有任何香艳的故事发生。
外面的消息很快传回楼里,中年男人看着月缺,认真的问道:“这个交代公子可还满意?”
月缺疲倦的走到窗前,没有说话,晨间的寒风扑在脸上,带走一丝倦意。他再回楼中需要一个交代,所以中年男人出了房间一夜未回,然后给了他交代,只是这不是他想要的交代,中年男人所给的交代有些出乎他意料。
他揉了揉发白的脸,一直搓到发烫。在楼头看去,整个长街慢慢明了,然而他现在已经无话可说,所以只好默默点头,无声的应允这个交代。
“这样的方式你会习惯的。”中年男人笑道,这样的方式简单而直接,干脆至极,且不留后患,这是很多人喜欢的解决问题的方法,他相信月缺只要呆在都城,迟早有一天会习惯这种方式。
“那么请公子自便。”中年男人再次离开了房间,他是楼里的管事,同样还是苏敬武留在都城的得力助手,他已经连夜处理了很多事情,但他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所以同月缺比较,他没有过多的时间坐下来谈心。都城很多人认为他喜欢故作神秘,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十年里他早已习惯走在黑暗里,再也没有过多的时间投身在阳光下面。
中年男人走后,月缺和幕城没有在搂里呆太久,他们告别了两位姑娘,走回了广巷住处。
冰儿和书华韵站在窗前,看着长街上的白雪和消失在白雪中的两道背影,心情复杂。
大年初,温度和天气没有因为新年而发生任何变化,只是六国之间的局势已经紧蹙到一触即发的地步,各国边境上的大营冷漠对视,蓄势待发。
北国yīn山脚下,无数营帐安扎在贫瘠的雪地中,士兵捡了干柴点起一堆堆明火,寒风吹来,将青烟扑散,将士兵投身在雪地中的身影拉长,并且扭曲。清晨的风吹的越来越烈,天边的曦光同火光一起明亮,北国南下驻军在山坳里度过年夜,军方备了好酒,特此全军最后一次醉饮。
晨光慢慢拉长,慢慢照亮整个yīn山,照亮同yīn山相对的那座城池,城墙上布满青苔,深深扎根在坚硬的墙壁里。张启站在城墙上,从深夜一直望到清晨,一直看到天边晨光破晓,看到远处大山里升腾的无数股青烟,心情格外沉闷。
千里之外的北国都城里,杨庶披着一件宽大的外衣,伸手向锅炉里再次添入一根木炭,打落了锅炉中一层寂灭的炭灰,他望着通红的炭火,嘴角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低着头,火光在他脸上映出大片红晕。
千里之外的襄城里,苏敬武坐在城墙上,今天他月兑掉了原来的棉袄大衣,重新穿回了那件军部为征西大将军特制的盔甲。他的手边放着一个酒坛,酒坛里还有半坛烈酒。
深冬时分,有人在鬼将军的追击下,穿过白雾江,昏迷在南国领地,便一直在征西营中昏迷至今不见苏醒。陈广放下一身琐事,终rì守在营帐里,寸步不离。薛华在这个人身上用了无数良药,终于看见他的伤口在不负众望的慢慢愈合,眼看苏醒在即,神医薛华却被一位士兵用一把极短的小刀轻松结束了生命。
等到苏敬武赶到的时候,只能看见老人家不可置信的眼光和慢慢涣散的双瞳,而那位士兵早已服毒瘫软在了老人脚下。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把目光放在了苏敬武身上,这位平rì毫不起眼的士兵或者说卧底,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这抹笑容里有嘲讽,有怜悯,还有幸不辱命的解月兑,但惟独没有遗憾和悔恨。
在他想来既然薛华死了,那个人还能活多久?他喜欢看见这些他曾经终rì为伍的南国士兵越来越失望的表情,他喜欢看着南国征西大将军越来越失望、直到最后变成绝望的表情,这对他来说是最好的慰藉,然而现在他已经看不到了,因为他要死了,但当他看着身边惨死的老人的时候,他已经觉得满足。
城墙很高,但是城外的大山更高,苏敬武坐在城墙上,并不能看见前方的白雾江和回龙瀑,但那道遮天的瀑布和浩荡水声依然响彻在他脑海深处,怎么也挥之不去。
他提起酒坛向月复中不停的灌酒,直到冰冷的酒水在酒坛中流尽,他才放下空坛子,伸手擦了擦嘴。
在年节之前,墨渊就奉命回了晋阳之都襄阳,出乎意外的是,他追击逃犯失手并没有惹得皇褶愤怒,反而给予他好声安慰。他进宫觐见的时候,这位城府极深的男人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于月缺和那位逃犯只字未提。
他不知道陛下在想着什么,他也不知道那位逃犯对晋阳到底有多重要,但他不相信皇褶没有听到白雾江上的传闻,他也同样不相信皇褶会对那个可以在他面前全身而退的南国人不感兴趣。
只是他觉得这些事没必要令他考虑,他反而更关心墨六儿手中有没有足够的酒钱。
虽是chūn节,但各国官员却觉得比往rì还要忙碌。南国皇宫里,唐宋端坐在太和殿上的龙椅上,身穿皇袍,头戴皇冕,静听着下面百官发言。
刚过年夜,南国朝堂便进行了一次清洗,多数官员因为各种罪名下台问斩,多数人都不清楚,陛下为何选择在这个时候变动朝局。
丞相大人佝偻着腰杆,正倦起年迈老躯,站在奢华的红地毯上,向唐宋汇报年前各郡在暴雪中的受灾情况。
兵部尚书就边线情况给出了相应的总结。
唐宋在龙椅上微微点头,隔着头顶的十二串玉珠,不怒自威。朝堂上,有事上奏的官员很多,但这些大都在他意料之中,该拨款的拨款,该放粮的放粮,他的面sè一直未曾有过变化。
但他的内心并不高兴。
rì前收到消息,东面那位一直在太华城养老的老人在府里吃了年夜饭,便回到了燕京军方。草原事件早已告一段落,而六国会武在望,他不知道那个老人此时回到军部是什么意思。
殊恒多年来久居太华城,很少理会军方的事,但是作为传说中的大陆第二名将,无论他离开多远,离开多久,都没有人会怀疑他用一生从沙场积累起来的威望。尽管这位蛮将军早已年迈,须发皆白,甚至在那张曾经坚毅的脸上都布满了松弛的皱纹和难看的黄褐斑,但唐宋相信,他只要决定做一些事,就绝对不会偏差预期太远,而如今那位老人再次穿上了那件幽黑sè的盔甲,那么他便已经确定好了要做某些事。
唐宋闭上眼睛,觉得有些烦躁。
寻常人如果烦躁顶多深吸两口空气,或者干脆对着某人某物胡乱发泄一通,但陛下觉得烦躁就不会像普通人那么简单,有可能会死很多人。许多太监和宫女都战战兢兢,这几天处事格外小心,唯恐稍有不慎会触怒陛下。朝堂的清洗依然没有结束,许多官员心中有鬼,都急切的期待这股暗cháo可以早点结束。
退朝之后,唐宋取下头上那顶皇冕,使劲的揉了揉双眼和额头。
老太监相随多年,知其xìng情,恭敬的呈上一碗宁神茶,唐宋看了一眼,说道:“先放一边吧。”
老太监依言,将热茶放在一边,想说什么但又不敢开口。唐宋瞥了他一眼,见他yù言又止,便问道:“还有何事?”
老太监弯腰说道:“回禀陛下,早前娘娘叮嘱奴才,说陛下忧心国事,但也要爱惜身体,一定要奴才伺候陛下喝完茶。这茶是娘娘晨间亲自沏的,刚刚差人送过来。”
唐宋闻言笑了笑,无奈的摇了摇头,但最终却端过热茶慢慢开始饮用。
新chūn佳节,各街巷宅院依旧热闹非凡,城间庭院虽然积着厚雪,朝堂官员连连下台,但这并不影响寻常百姓的生活,年节的欢愉应该继续,炖萝卜和炖人参本来就不一样,他们羡慕不来达官贵人们的生活,那些人的悲伤自然不能感同身受。
只不过一家人带着小孩继续吃着昨rì炖的猪蹄,味道确实不错。
也许会有人感叹刚下台的哪位官员其实是他们的远房亲戚,也许会有人遗憾哪位官员曾是他同村玩伴,但这些都不重要,除了吃饭或者睡前能够忽然思顾,对于他们真正的欢喜和悲伤来说根本没有直接的影响。
寻常百姓依然还在为着银子发愁,在战火还没有点燃他们衣襟眉毛的时候,人们最喜欢的就是不约而同的保持沉默。这种潜意识里埋在骨子中的习惯,不需要提前商讨和预谋,便可配合的天衣无缝。
从六国建立之后,人们的生命受到了一层最基本的保障,那么很多事都可以无关紧要。许多人喜欢看热闹,更多人善于看热闹,因为看热闹看的是别人的热闹,似乎只有从别人的闹腾中才能感觉到自己冷漠的内心也会温热、也会跳动、也会有新鲜的血液时刻流动,从而觉得自己还没有枯竭至死。
这是一种默契,且随着时间的变化,人们将配合的更加完美。
只是这种事不关己的思维心态是不是可以照着既定的趋势继续发展下去?战争不会试图提醒人们做好准备,只会以鲜血和死亡让人措手不及。改变世界这种事只和能力有关,于是这个大陆上几位真正有能力的人终于开始行动。
六国会武在即,所有故事都开始按照某些刻意规定的节奏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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