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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分一过,白日便渐渐地短了起来,庄善若的日子虽忙碌但是却有条不紊。

她隔日便送了一小坛子好酒到私塾,可是却遍寻不见荣先生,却看到那蓬修竹旁种了几株菊花,打着明黄的花苞,只等秋风一起便绽放。

庄善若便将那小坛子酒放在了菊花旁,想来靠着荣先生肚中蠢蠢欲动的酒虫子,定是能找见的。

收获的土豆和番薯直接从伍家分了一袋送给了张山家,虽不值多少钱,可雪中送炭,也换得千恩万谢。剩下的三两袋便暂时存在伍家,反正伍家新修了房子,地方敞亮。

黄豆晒干了也由伍彪送到邻村榨了油,果然得了八斤有余的好豆油。庄善若自己留了一斤,送给老根嫂一斤,给伍大娘的一斤却说什么也不肯收,只说伍彪从大青山上打了猎物熬的油脂足够使了,好说歹说才收下。余下的五斤多的豆油,伍彪进城的时候帮着卖了,得了二两有余银子。

又听说缘来包子铺的生意也做了下来,日日的收益也稳定了起来。

这世间似乎并没有什么烦恼了。

庄善若让自己日日忙碌着,没有心思想旁的相干或是不相干的,夜里也睡得香甜,脸色更是红是红白是白,明艳照人。

这日,秋高气爽,阳光和煦,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庄善若择了几样不要紧的绣活,唤了黑将军,算准了伍彪不在家的时候,去伍家与伍大娘作伴。

伍大娘拿出新炒的葵花子来招待她,还特意存了一根大骨给黑将军打牙祭。

庄善若抓了一把葵花子嗑着,看着黑将军将骨头咬得嘎巴脆响,不禁笑道:“伍姨,你尽惯着它,怕是吃惯了好的,再也不耐烦吃我那些残羹剩饭了。”

伍大娘爱怜地看着黑将军道:“这条狗忠心着呢!你常常在外面走动。有它跟着也安心许多。”

“那倒也是!”庄善若放下手里的葵花子拍了拍手,道,“黑将军也听话,不相熟的人给的东西也从来不吃。倒是跟着我亏待了它。吃不着什么油水,饿得皮包骨头的。幸亏有伍姨,也吃得皮光水滑了起来。”

“都说狗最通人性了,谁对它好谁对它歹心里清清楚楚的,就差不会开口说话了。”

“是啊。”庄善若早就将黑将军当成了亲人,黑将军除了毛色不同,和生它的阿毛倒是长得很像。有时候庄善若看着黑将军,不知不觉会想起住在榆树庄王家院子的生活。

“吃啊,怎么不吃了?”伍大娘让着那盘葵花子道,“我老了牙齿不好。年轻的时候也爱吃些瓜子儿花生这些炒货。”

“我本也不很爱吃这些,尝尝味道就好,再说等下还要绣花,污了手反而麻烦。”庄善若笑着推辞道。

伍大娘看着庄善若带来的花样子,描了一朵并蒂的莲花。一边赞着手巧,一边叹道:“我看到这并蒂的莲花心里就难受。”

“怎么了?”庄善若想来伍大娘怕是想起了伍彪的婚事。

“上回你出不来,我让张山家的陪我去相看了。”伍大娘一脸的愁容,“那闺女真的是没话说,长得虽称不上十分的标致,可也有七分的水秀,接人待物也落落大方。也不像是没见过世面的。”

“合着伍大哥的姻缘到了?”

“顶要紧的是,我看那闺女对阿彪也有几分上心,倒是偷偷地看了他几眼,红红了脸儿,只低了头不说话了。”

庄善若暗想,若是小门小户想正儿八经过小日子的。伍彪也真的算得上是不错的人选:“后来呢?”

“嗐,阿彪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鬼迷了眼。”伍大娘拍着大腿接连叹息道,“还坐下没说几句话,便托故急匆匆地往外跑,说是大青山里下了套子忘在那里。得赶紧过去看看。”

“这事也得分个轻重缓急!”庄善若心里想着伍彪怕是被伍大娘硬逼着过去的,应了个卯,便想着溜。

“把那闺女尴尬的,这脸红得都能沁出血来!”伍大娘摇着头道,“事后,张山家的还落了那边媒人的埋怨,说是哪有相看半场便跑的道理?张山家的倒是赔了半日的好话,可人家闺女臊得说什么也不肯再见了。”

庄善若只得安慰道:“那姑娘虽好,可缘分不在,也强求不得。伍姨,你就别恼了,说不准下个更好呢。”

“哎,我是不管了,这个不行那个不愿的,我倒要看看最后娶个什么天仙进门!”伍大娘分明是在和伍彪赌气了。

庄善若说着这个话题总有些不自在。

伍彪这样的举动,会不会是因为她?

不会,不会!庄善若赶紧在心里否定了,她又是什么人,倒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伍大娘在吗?”有人在院外喊。

“听着像是张山家的!”伍大娘赶紧去开院门,黑将军丢下啃了一半的骨头,颠颠地跟在她后面。

不是张山家的又是谁?

伍大娘将张山家的往里迎,冷不防她身后又站出来个人来,她不由得又惊又喜:“呦,张山你可回来了!”

庄善若慌忙站起身来,只见伍大娘将张山两口子往里迎。黑将军嗅了嗅张山的裤脚,悻悻地重新趴回去啃它的骨头去了。

张山家的今日着实细细地打扮了一番,身上穿了半新的衣裳,头发也梳得整齐,眉宇间更是洋溢着喜气——等了大半年的丈夫终于回家了,对她来说着实是喜事一桩。

庄善若之前倒是远远地看过张山几眼。中等个儿,穿了身粗布衣裳,手脚粗大,相貌寻常,放在人堆里一准认不出来。只是脸色有些青黄,像是大病初愈的模样。

庄善若突然想起来之前张山家的和她说过,张山前两个月得了场痢疾,好不容易将命捡回来。

张山家的眼睛尖,一眼看到庄善若,脸上便堆满了笑:“许大家的,你也恰好在你姨这儿串门子啊?”

庄善若颔首点头。

张山家的絮叨着:“那倒是巧了,原本想着先来伍大娘这儿,再去你那里。你在这儿就更好了,倒省得……”她将后面的话吞了下去。

庄善若知道,倒省得和许家人的一番口舌了。她微微笑着,道:“张嫂子,张大哥。”

“什么时候回来的?可见着你家宝根了?没把你欢喜坏了吧?”伍大娘赶紧端了两张凳子出来放到太阳地里,一边接连问道。

“可不是,抱着宝根亲也亲不够。这孩子倒也奇了,旁人抱不认生,自己爹抱着哭个哇哇叫!”张山家的含笑道,她替老张家生了儿子,在丈夫面前腰杆子也硬了几分,以后可没人敢在背后说他们家绝户头了。

庄善若想着黑瘦机灵的宝根,笑道:“我看宝根机灵着呢,过两日就好了。”

伍大娘附和着道:“张山,你这趟门出得可真够久的。出去的时候宝根还在你媳妇肚子里,回来孩子都能满地爬了。再下回出去,回来怕是宝根都能上树了。”

张山家的看了张山一眼,笑道:“不走了,这回他爹说了,来了就不走了!”

“怎么?”

张山倒是比他媳妇稳重些,他干咳了两声,道:“这箍桶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差,累死累活也赚不了几个钱,倒大半贴到药费上了。我和他娘商量过了,这趟回来了就不出去了,将身子养养好,好好侍弄家里的那几亩田,农闲的时候再箍几个桶拿到集上去卖,总比在外头风餐露宿,惦记着家里要强些!”

“那敢情好!”伍大娘笑道,“家里单有女人当家可是不行,我看你媳妇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可是舍不得很呢!”

张山家的掩嘴笑了,她虽生得粗苯,可对自己丈夫却是诚心实意的:“我也是这个意思,如今风调雨顺的,哪里就饿得死人了?这些年在外头跑,也没挣下什么来,倒不如安生地呆在家里。”

张山起身端端正正地给伍大娘做了个长揖。

“呦,这是做什么?”

张山家的从旁扶了伍大娘:“要的,要的!”

张山家的起身,眼圈儿就有些微微红了,哽咽道:“家里穷,也没啥可拿得出手的,倒只能是给伍大娘做个揖了。若不是伍大娘援手,我那小子怕是还没出娘胎便活不成了。我张山这一辈子没啥大出息,总要给咱老张家留条血脉,也省得百年之后断了香火。伍大娘的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一番话,说得众人动容。

庄善若原本对张山印象不算好,只想着生儿子却不管家里女儿死活的,不是什么好男人。这会才发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手心手背都是肉。

张山家的听着就开始抹眼泪了:“他爹……”不免有些后怕,若是当初宝根真的生不下来,她可就没脸见张山了。

张山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星子,又朝庄善若转过身子,道:“许大嫂,我家媳妇和几个孩子也还多亏了你照拂……”

庄善若还没反应过来,张山便对了她长揖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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