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这些我怎么会不知道,在那之前我也很仔细地把这一切都想过了。”许是长时间没有说话,而保持着那种僵硬的笑容又需要耗费太大的力气,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而且干枯。
袁晔抬起头,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闷声说道:“你终于肯开口了。”
杨铮的手已经不再颤抖,他在沉默的时间里把很多事情都慢慢理顺。他是个铮铮铁骨的局长,他的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他经历过无数的大风大浪,他的手段绝不逊sè于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位优秀的军人,他与袁晔两个人面对着整个费城最强大的两个帮会组织而不落于败境,他是个极有办法的人。
当他的手不在颤抖的时候,就会变得格外有力。
他慢慢抬起那只有力的左手拿起办公桌边上的相框,目光温柔而宁静地看着相框中的照片。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穿着白sè的连衣裙,戴着一顶雪白的公主帽,她看上去很年轻,充满了青chūn的活力,她有一双美丽的大眼睛,似乎此时就在深情款款地看着他,目光如水,像是个温柔幸福的小妻子。
她是他的妻子,比他小了整整二十岁。她很爱他,她说她是他的女人,要爱他一辈子,他们后来有了一个漂亮的小公主。
孩子生下来之后,她满怀歉意地看着他说,对不起,没能为你生下一个男孩。
他看着她额上虚月兑的汗水,流着泪亲吻她的额头,不管你生男生女我都会爱你们一辈子,守护你们永远。
他是个不善表达的男人,却是一个睿智的男人,他已年近五十岁,他一生都未说出这样肉麻的话,但他为自己能够说出这样的话而骄傲。
他曾经因为救她而折断了右臂,后来她就成了他的右臂,成了他的女人,成了他女儿的妈妈。
杨铮轻轻地用手指磨砂着隔着玻璃层的相框,脸上露出宁静而幸福的笑容,他现在突然有点想念他的妻子,想念他的女儿,这种想念让他很幸福,却也让他很痛苦。
所以当他抬起头的时候,眼中已有了血丝,但他的声音已经不再沙哑,却带着血腥之气:“老伙计,我们这样一直呆在一起有多少年了?”
袁晔愣了一下,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忽然提起这个,但还是回答道:“十七年零六个月。”
“快十八年了啊。”杨铮慢慢放下相框,轻压在桌面上,似乎是怕惊动了照片中的人儿,他靠在办公椅上,喃喃说道,“时间过的真快啊,一晃都已经十八年了,那时候我们都是光棍,可是现在我有妻子有女儿,可你还是孤身一个人。”
他的声音不悲不喜,可是袁晔还是从中听出了许多的伤感,他的心中顿时一紧,连忙站起身,问道:“难道这件事另有隐情?”
杨铮摆了摆手,笑着问道:“老伙计,十八年的相处,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袁晔认真地想了想,说道:“我不如你。”
听到这四个字,杨铮像是听到了一句很好笑的话,他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却很快消失,微笑说道:“你这个家伙,说了一辈子的废话,大概只有这四个字最靠谱了,我也一直觉得你不如我,可是在不久前,我改变了这个想法。”
“其实你才是对的。”杨铮静静地看着他,双眼中血丝更甚,痛苦说道,“像我们这种人真的不该成家的,否则,身上就背负了太多的包袱,可是如果让我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选。”
袁晔瞳孔瞬间一缩,顿时明白了什么,他瞪大了眼不安地道:“你是说……你是说她们……”
杨铮摇了摇头,眯着眼说道:“现在已经没事了,七星堂那帮人大概也不想把事情做的太绝,所以当我出卖你之后,他们就把人放了,我连夜将她们送到乡下,你知道的,出现这种事情总归让人不太愉快,我必须要做些措施。”
袁晔一刹那明白了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也终于体会到了他的悲哀,他想开口说些安慰的话,却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杨铮看出了他的心思,摆了摆手,微笑说道:“你不用再说些什么无聊的话来安慰我,我听了那么多年,够了。”
“不管怎么样,现在终归已经铸成大错,你们今天把七星堂打的这么狠,他们终归是要报复的,这条路我算是走到头了,也没办法再安稳地继续待下去,但你不一样,你的路比我要长一些。”杨铮拿起桌边的笔,在左手指间笨拙地转动,“你说的没错,现在我卖出了这么大的一个破绽,棠园、七星堂那两边的家伙鼻子简直比狗还要灵敏,他们一定会拉我下马,到时连你恐怕都要受到牵连,但也并不是没有办法解决这件事。”
“什么办法?”袁晔面sè顿时一喜,急忙问道。
他对这件事全然没有对策,他希望自己多年的兄弟能有完美的解决办法,但他现在不知道的是,他很快后悔知道这个答案。
杨铮微笑着没有说话,他停下转笔的左手,在桌上那张未写完的白纸上写下了最后四个字,然后他慢慢站起身,走向身后的窗边,将窗户推向一侧,外面立刻有萧瑟的冷风吹进来,拂在他的脸上,带着沁入心骨的凉意,他站在窗户上,微笑说道:“这是唯一的办法,也是最好的办法。”
袁晔尚还不明白他要做什么,直到他走到办公桌前看到落在白纸上的最后四个字,他的脸sè瞬间惨变,怒吼着爆了一句粗口:“妈的,你这个狗【娘】养的想要干什么?”
杨铮笑着看他,声音忽然变得很优雅:“幕已经落了,你该给我些掌声。”
他对着袁晔微微鞠躬,动作优雅地像是正在舞台上谢幕的伟大演员,然后他最后看了一眼被压在桌上的相框,在心底说道:“我最爱的妻子,最爱的女儿,还有老伙计,再见了。”
他纵身从窗口跳了下去,很快,他听见袁晔痛苦的嘶吼声,然后他落了地,失去了意识。
袁晔趴在窗沿上,看着一滩血水很快从他的身体内渗出来,再看着手中拿着的白纸,这位费城的jǐng局局长,铮铮铁骨的局长,突然间泣不成声。
白纸上的最后四个字很简单,字迹有些歪扭,却带走了一条鲜活的生命。
杨铮绝笔——
幕已落下,有人死去。
总有一个人要先走——
……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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