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第五十二章雾里月朦胧(四)
直到我僵在树上腰背酸痛,两腿发麻,他仍在那里醒神,我实在是想不出来,对着被雪盖得严严实实的冰湖,他到底在看什么?
不过这漫天冰雪如画的景色里,伫着一黑袍绛带的英挺背身,还扎着不带卷的高马尾,倒是一幅养眼到不能再养眼的孤赏寒江图,今日我这偶犯花痴的眼福还真不浅啊.
眼看日头偏西,阴风骤盛,前前后后在树上足足坐了近一个时辰的我,坚持不住了,心里哀求:嬴祖宗,求求你,快些回去吧,要不然我也要成为这树的一部分,变成木头人了。
可怜我这小,本想稍微活动一下通通血脉,怎奈双腿麻得正厉害,只动了一点,麻劲“蹭”的一下从双腿直窜上了大腿根,就连腰臀也没能逃过此劫,害得我立马不敢再动半分,真成了木头人。
那幅定格好久的孤江图感到一直安静的我动了,图里的人才转身看了看树上的人,知道我一定是麻了腿,不免眼里带了几分戏谑之色,唇角噙起浅浅的弯芽儿,嘴里喃喃着:“反应总是这么迟钝,寡人何时不准你下树了?”
我呆瓜地傻了傻不挣气的脸色,悔哈哈地自省着:是啊,他也没有不准我下树啊,还有他为啥又说我反应迟钝?莫非他在那里站那么久不是在看雪湖宫景,而是在给我机会,等我爬下树?
老大,明知道我反应迟钝,为何不直截了当让我下来,偏等我麻僵了才表态,害我在树上自讨苦吃,多坐了这么近半个时辰,泪奔啊。
见我动不敢动,坐也为难的惨相,嬴祖宗走近树下,双掌向上,两手一伸,做了个捧东西的姿势,尾音上扬,带着探问淡淡道:“下来?”。
他问在问我要不要跳下去?mygod!你这是想救我呀,还是想耍我呀?
看了看四、五米之遥的地面,想了想全麻的双腿,我没胆就这么跳下去,这么高,万一他顺水让我摔到地上,我岂不惨极?
被麻晕的脑袋撇开他尊贵的身份,冲他坚定地、带着不信任地、决然地摇了又摇,一往而无悔地坚持着:不下。
却见他嘴角抿起的弧度更大,眼里的深遂更堪,带着命令的口气尾音下压,斩钉截铁道:“下来
我冲他皱了一下担心的眉头,目光倔强地回驳着:不要。
不经脑细胞过滤的驳弈目光,终于给我带来了自招的恶果。
嬴祖宗没生气,收回双手稳于身侧,及雪的袍摆里看不见搞了什么小动作,一个得意的眼神送过来的同时,我还看见他的一只脚似乎挑了一下。
什么也没来得及看清楚,什么也没来得及搞明白,只觉额头“嘣”的一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击中,脑瓤儿里“咣”的一炸,天旋地转,两眼发黑,金星直冒,头骨像要裂开一样,痛得我冷汗淋漓,忘了自己人还在树上、腿脚还不灵光,直接抽手就去捂额头。
不出某某人的意料,我整个身体一个失衡,向后撅了过去,浅意识里一闪而过的绝望:完了,要摔成脑残了。
人和树分开了,脑残的惨景还没出现,玄色黑袍如影,飞驰电掣,眨眼之间,树上掉下来那一飘霞红已经被捧进一拥宽实的怀里,连带着一树积雪应震而下,洒得那一挺玄黑不仅捧得一钝瓜,还有幸连盖在她身上的雪也一起捧在了怀里。
三分烂漫,七分嬉窘……嗯,十分意外。
心里委屈,明知道一定是他暗算我,嘴里却不能说,脸上又不能怪,苦苦地打掉门牙吞进了肚子里……唉,君威在上,报仇无望,亦不敢怀恨在心啊。
我伸手扒了扒脸上的雪,免强睁开紧闭的眼睛,看到嬴祖宗那张得意却吃僵的脸上、玉冠发顶上、肩头上也堆着小雪山,就连浓长的睫毛上也挂着几瓣雪花,心里一爽,偷笑狼狈的不止我一个,总算殃及到你了。
片刻的洋洋得意还未及心头,脑门儿上的痛让我不由得又捂回额头,双腿因为掉下树的动作太大,也麻得更盛之前,眼框一热,咽了不知道多少下口水,才把眼泪给憋回去。
嬴祖宗见我眼睛湿嗒嗒地,半蹲,抓开我捂着额头的手,见我额上顶着个大红包,蓦然哧笑出声,眼里没了他惯有的持重,少有地绽出一记坏笑。
哎,26岁。26到底还是个超龄大童的年纪,不管你再怎么持重入骨,再怎么高高在上,这个年龄应该有的品性还是会不经意的绽露。
看着俯视我的man脸,我又被他那记坏笑挣去了心志。恬恬试问,在两千多年后的世界里,好歹我也算在俊男美女堆里混过的兼职,怎么也堪称阅美男无数吧,可掰着手指头数,能与眼前这张脸和这身气势相媲美的,也就数我那哥哥瑾瑜了。
当然,我得承认,认为只有瑾瑜才有资格与他相比,多少也藏了点自家兄弟才是最优质的得意。单论瑾瑜的容貌绝不输他,其它的方方面面也都不比他逊色,就连过度的持重和眉宇间那席阳刚都似有相类,唯独这一身应运自如的气场和这股隐在睿目后的野性没有他这般浓重,但他身上也少了哥哥的阳光底韵,从里往外地散发着予人降温的超能力。
与他的接触虽不频繁,我已深深的感觉到这个秦王并不是个冷酷无情,性暴如雷,不苟言笑之人,只不过他那一身的气场与生俱来的散发着一种超能,一种能让他身边人感到寒意十足,透心凉体的超能。
说白了,冷的人不是他,而是他能让别人冷,很冷。就像冰库所用的制冷机一样,仅通过自身的运转,就能完美地调控出室内的温度,把里面的人物冻成冰块,而真正制造这一切的主体根本无需置身其中,更无需把自己也搞成冰块。
窝在凝露为霜比吃饭还容易的男人怀里,感受着他热乎乎到让人如置暖炉的体温,我心唏嘘,深信这世间再无人可以带给我这么极端的反差感,如果还有机会回去,一定要把这段十分难能、万分可贵的经历写成一部回忆录。
隔着吐气如雾的空气,一股叫不出名字的男人香气淡淡悠延,及进鼻心,虽然没有秦营行军时那般真切,已被香熏过的衣裳掩去无几,我仍能从中嗅到一股和瑾瑜极像的味道。
斜下的冬日送来最后一缕寒阳,照着他刚果的侧脸泛泛如霜,弹指间的恍悟,我终于知道他的味道与瑾瑜相比到底少了什么。
贪婪地呼吸着他的味道,念念的回忆起哥哥的好,我禁不住挟了几分温情看进面前那双坏笑流连的眼里,没错,就是这抹阳光,他比瑾瑜少了三分被太阳晒过的味道。
思潮川涌,心血流动间,忽觉鼻子里有一股暖流顺着鼻孔往外流了出来。
心下一惊,不会花痴到流鼻血了吧?
尴尬地在他怀里把手抬了又抬,顿了又顿,犹豫了片刻,感觉鼻血已经流出来了,才当着他的面,看着他的眼睛,小意用食指拭了一下鼻孔,举到四目之间查看。
看到手指上挂线的晶莹,我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后竟是红白相间,极不好意思起来。
糗大发了,被冻坏了,流鼻涕了~~~
月朦胧,鸟朦胧,山山雪雪雾朦胧。
本欲更朦胧的气氛,忽然被一根比糖溜地瓜拔出的丝还晶莹的清液给终结了,越靠越近的man脸亦被横空拦在四目间的鼻涕指所载,纳汗了一下,懵愣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不应景的鼻涕淌淌,造成了嬴祖宗的洁癖突发,再没有浪漫的下文可续,只见他懒洋而扫兴地站起身,很随意地抓着我的一只小胳膊,像拎白菜一样,把半窝在他怀里取暖的我给拽了起来。
远看是一幅助人为乐的景,近看才知道一手拄着麻腿,一手紧抓着秦王手臂的女子站得有多辛苦。
我几乎弯成179度角,辛苦地哈着麻腰,死死地反抓着他的肱二头肌,借他半搀半扯的力道,找到了不倒翁的支撑点。
唉,这家伙真的很不会帮助人,我正麻着腿、弯着腰,你那么高的个子,扶人还偏得挺直腰杆,抻得我肝儿疼。
在经过一番心理挣扎后,我决定放弃不倒翁的支撑点,松开继续抓着那只抻得我心、肝、胃,乃至脾、肚、肠都不舒服的胳臂。
咦,干嘛不放开我?
直到我加重了索还的力气,那双深遂才看着我把手从他的紧箍里滑出来,手掌相擦的一瞬间,我看到他的手指动了动,似要抓住即将月兑离他掌控的逃指,却因为力道不够,硬是被我的五根手指都跑掉了。
眼看着自己落空的手,他眼里浮出一抹莫名的失落,撼得我跟着他的情绪骤变不由得一愣。
太阳早已西下,只留下一夕冬日寒霞,让人倍感苍凉,阴冷得紧。
被那抹莫名的失落雷顿片刻,又被麻痹拖回头去,再顾不得你侬我侬谁更侬,我一坐在雪地上,佝偻到下肢瘫痪的余波里去了。
一刻钟后,我的脸色被冻得像雪一样苍白,腿才恢复了知觉,撑着雪地站起身,不敢放肆地缄默着低下头,看着合扣在身前几乎没有体温的双手,顿觉天地之间只有萧静,身前的人也开始漠然,搞得我大气都不敢出,唯有残霞一样嫣红的鼻尖时不时地抽涕几下,不让里面的羞嗒嗒流出来,怯怯地潺诉着,我好冷。
顶着让人头皮紧绷的目光,我合扣在身前的手指掐着小架,娓娓默辩着是该主动跪安请退好,还是等候头上的吩咐再退才好。
暮色越发的暗了,一只热乎乎的手捂上我一直没办法回暖的小爪,愕得我赶紧松开手扣,落荒而逃的冰爪却只来得及跑掉一只。
如同被他触到掌心刹那纠紧的心一样,我顺势将逃掉的左手摆回身侧,紧张的抓着裙摆,缩握成拳,而另一只被他捉到的右手,说不清是幸或是不幸地感受着他掌心传来那热意无边的温暖。
一定是昏暗的暮色搞得人神经错乱,让置身其中的人们也昏了头,当我举目借着幽暗看进那双居高临下的深遂时,竟有种被宠爱的错觉爬上心头,搅得人心片刻失去了坚韧,骤然绵软。
四目相对的迷朦下,那团绵软就像发酵的泡沫,极速膨胀着,渐渐地,胸口被一团莫明噎得窒息难当,整个人像被举头可见的两颗朗星勾去了魂魄一般,心不随意地贪恋着他手心传来的温度,蠢蠢地忘了眼前人是自己避之不及的千古祖宗,发傻地陶醉于那双深遂里蚀人的you惑,久久不舍得分开。
月牙弯弯,两头尖尖,看上去怎么也撞不到一起的两个极端,雾里看花地沿着各自的轨迹徐徐充盈,不知道能否等到月庭盈满那日,久别之后再重缝。
感觉自己手里像捡到块冰一样凉,他将那只小手倾于掌心,握了又握,目光里多了几许怜惜,少了些许的扫兴和责备,想到要继续自己的索求有可能会粘到对方的鼻涕,只得嗔怪一笑,就此做罢,拉着反应依旧迟钝的呆瓜,向内宫寝殿稳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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