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幽梦影,两峰淡月痕。
苏泠拾掇了一件织云锦镶花滚银边披风,便在石阶上夜观天象。
这星象命理之学,书院自然有教授,只不过是先教些基础,再择有意愿及天赋者深入教学。
苏泠对此兴趣不浅,却终究没有去深入学习。她对于宿命深信不疑,天性里有好奇,也深藏畏惧,因而不敢于此道过于深究。
所以,苏泠现下所知不过是皮毛之皮毛罢了。她回想着三垣二十八宿,与夜空一一对照。由于时节所限,不能窥得全貌,但好歹也能辨出些许。
她此番心血来潮要观星,不是全无凭据,而是心底有些隐隐不安。可惜功力不够,看不出什么。
“……咳咳……”夜风到底是寒凉的。苏泠身子骨向来不错,只是受了些微寒气就易咳嗽。被夜风一吹,这不就咳起来了。她拢了拢肩上的披风,将自己裹得更紧些,以求抵御寒意。
“夜里凉,别立在风口上,仔细染了风寒。”撒尔切斯出现,把微微瑟缩的苏泠揽过来,正好替她挡住夜风,语气掺杂了宠溺疼惜以及无可奈何。
苏泠靠近清冽幽香的气息,心中温暖,嘴上却笑他小题大做:“我哪有那么娇气。再者,我勉强可算半个医者,还能没个分寸?”
“那好,改明儿你有个头疼脑热,可别怪我不管你。”撒尔切斯点点她额头,戏谑。
苏泠揉揉额头上被点的地方,嘟囔:“谁稀罕你管?”
“你父亲都放心将你交给我了。为了不让他失望,我还是勉为其难地管上一管的好。”撒尔切斯一副牺牲很大的表情。
苏泠噎了一下,忽然转过身,面向着撒尔切斯,伸手替他理了理衣领,又抚了抚他的披风,玉指温软细腻,手势温柔妥贴。完成这细微动作之后,她歪着头,仔细端详撒尔切斯片刻。
仿佛枝丫之上微绽的一抹无瑕,又宛若沧海尽头初升的一弯新月,她侧首,眉眼一弯,勾勒出三分浅浅笑意。竟教人看得出神。
她便这样笑着,凑近,手小心翼翼地借着整理披风下移向他腰际……一拧,然后转身逃跑。
撒尔切斯岂是等闲之辈,瞬息便堵在苏泠逃跑的路线上。说是堵截,可是看他那优雅从容的姿态,仿佛只是淡看檐飘疏雨,流光开谢,或是驻听月流清音,韶华起落。
“泠儿形色匆匆,是往何处去?”
“自往去处去。”苏泠警惕地打量着他温柔无害的样子,答道。
撒尔切斯了然微笑,问:“可否捎带上我?”
“因果自修,恐怕不好捎带吧……”苏泠作为难状。
“无妨,”撒尔切斯正色道,“你我因缘牵扯,何妨殊途同归?”
知道此因缘非彼姻缘,某只有必要着重强调这两字吗……还附带脉脉眼神……明摆着要人想歪嘛!
好像嫌这还不够,撒尔切斯蓦然一叹:“方才我不慎受了些小伤,纵使自有命途,同这一小段路也……”
他全身上下唯一算得上受伤的就只有苏泠刚掐的那一下吧……一个姑娘的手劲能有多大,亏他好意思说。
可这么强大的某只还真万分坦然地说出来了。
对上如此皮厚心黑,偏偏外表光风霁月的某只,苏泠小姑娘自然节节败退……
苏泠现下的心情就跟这夜色一般暗沉了。
虽然苏泠对观星术不精通,但是这并不代表别人不精通。
观星台。夜穹深邃,星野玄秘。
“二师弟,如何?”巽云真人夜夜都来观星台询问天象变动,不敢有丝毫懈怠。
麻衣相士抬头,骨节分明的瘦长手指在法袖下飞快掐算,对应的星群在宿命的轮盘里转动。“很平静,平静得诡异。”麻衣相士不仅没有放松,眼里反而凝结出沉重。
巽云叹气,飘出淡淡的白雾,道:“我近日总有些心神不宁……”
“大师兄既然有所感应,何不早作决断?”麻衣相士望着星盘里一颗明显亮于其他的星,眼神冷漠洞彻。
巽云捋捋长须,目光反而凝在那颗星旁边的一颗肉眼几乎难以分辨的小星上,缓缓开口:“此事并非没有转机,还有一颗小星在侧。”
“那颗小星早已黯淡数年。”
“可是终究还未陨落,否则早该出乱子了。”
“大师兄,切忌妇人之仁。”
“二师弟,那孩子并非大奸大恶之徒。”巽云反驳,然后无奈一叹,“难道你在那阴冷残酷之处待得太久,心也变冷了么?”
麻衣相士眼神一变,如同冰封的河流裂开了一道口子。他自嘲道:“我本就不是心慈手软之人,否则师父当年又怎么会安排我去那里。”
巽云自知失言,不好再说什么,只道:“二师弟,无论如何,于这天下,我们殊途同归,于凌云,我们一本同源。”
麻衣相士眼神闪了闪,一片幽深,良久,一叹,说:“师兄放心,我自然不会有负重托。”
观星台上,再无语声。唯有星辰冷照,俯瞰人世。
又是一日。
苏泠得某位同窗传话,去见巽云。在场除了巽云外,还有三名白衣女子。
其中较为年长的那位似乎认得苏泠,面上含了一份笑意,一开口便直呼其名:“泠姑娘,奴婢墨冰奉雪主之命、云中君之托来送绿萼雪菡,望姑娘早日康健。”
“赠药于我?敢问贵主人是……?”苏泠大惑不解地问。
那个自称墨冰的女子作答:“我主乃雪谷之主雪漪,受云中君秋楚南秋公子所托赠药给姑娘。闻说姑娘先前曾受地心之火煎熬,虽表面无大碍,但内里已受损伤。我谷灵药绿萼雪菡正值此用。”
苏泠方才明白,这些时日不见秋师兄,问其他人也不知,原来他是为自己去雪谷求药了。那次他亦是有所损伤吧。她忍不住关切询问:“有劳姐姐费心。秋师兄可好?”
“公子一切都好。”墨冰温言回答,想了想,又注视着苏泠,眼神复杂,“只要姑娘安好,一切便都好。姑娘好自珍重己身便是。”
“多谢。”苏泠觉得墨冰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古怪,但没有敌意,就依礼道了谢。雪谷是天下珍药集聚之地,雪谷之药实属难得。苏泠亦不是不知好歹的。也不知秋师兄是如何为她求得灵药的……
苏泠在终南山上遥念着他的秋师兄,秋楚南现下也在雪谷中担忧着苏泠。
雪谷之中也并非每处都是冰天雪地,秋楚南住的这一处就是孟秋之景,既无初秋未散的燥热,也无深秋的萧瑟寒凉,且幽静清爽,也足见主人待客之用心了。
冰澜生性活泼,日日围着秋楚南叽叽喳喳,倒也很是热闹。只是为了更好地发挥凝魄的药效,秋楚南暂时被封了全部法力,无从知晓苏泠的近况,到底还是放心不下苏泠。
冰澜这天又来向秋楚南显摆近日才学会的一个小法术。秋楚南含笑看着,突然有了个主意。“冰澜的术法比从前精进了不少,不知能否帮我个小忙?”
“你尽管说好了!”冰澜信心满满地一口答应。她忽然眼珠一转,迟疑地问:“南哥哥,雪漪姐可比我厉害多了,你怎么不拜托她?该不会你又要做什么让她不高兴的事吧……”
秋楚南一向品行端正,几时做过哄骗旁人的勾当,自是默然。
“云中君有何难处,不妨直言。看雪漪能否帮上一二。”一只宛如冰雪雕琢的手缓缓撩起冰绡帘幔,勾勒了一段优美弧度,随之,流淌来清冷动听的声音。袅袅幽香如涟漪漫散而开。
秋楚南淡淡望着雪漪,温和得如同看着一朵花一株草,平静道:“雪主言重了。也并非什么要事。”
只觉得他那样温和却疏离的神情分外刺眼,雪漪堪堪止住了已到唇边的话。
冰澜瞧着情形不大对头,灵机一动,打岔说:“雪漪姐,墨冰她们送药也该回来了吧?”
雪漪不再理会秋楚南,转而对冰澜说:“澜儿,她们若回来了,你去安排相应事宜。”
冰澜连连推辞:“哎哟,雪漪姐,你就饶了我吧!我哪里会这些……”
“澜儿,你是雪谷的未来主人,自当着手管理雪谷事务。早先念你年幼,不免宠纵你些。如今你也长大了,应当为继任做准备了。”雪漪语重心长道。在冰澜面前,雪漪便是长姐姿态,少了些冰雪冷意,多了分温柔细腻。雪漪想到冰后前辈的嘱托,再看看那样单纯活泼的冰澜,忽然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也不知依冰澜这性子,将来能否接下雪谷重任。
听得冰澜打岔的话时,秋楚南已经明了,当下不无歉疚地说:“小泠之事,多谢雪主了。”
对雪漪,无一字无一句不是尊重,敬而远之;对苏泠,无一言无一语不是亲近,倍加关切。这便是亲疏有别了吧。
雪漪是冰雪做出的心肠,净无瑕秽,也冷如玄冰。可世人似乎都忘了雪也是易伤的。
秋楚南什么都不知道,又什么都洞察了。
雪漪突然觉得疲累,听到自己的声音空空回响:“毕竟我与小泠姐妹一场,帮她也是理所应当。云中君若闲来无事,不妨去烟池走走。”
烟池。因人心所想,望尘寰烟云。
雪漪的眼里仿佛落着一场永不能霁的大雪。
秋楚南不忍再去看雪漪的眼睛。他害怕看到那双眼睛倒映出的自己的眼睛也是那般如出一辙的冷醒森凉。
今天考完医学心理学和中药认药,还剩三门,我就把这些天断断续续码好的更新送上来了~~()/~唉,我还是来不及在放假前把第一卷完结了(不好好看书的孩子在作死==)……这大概是放假前的最后一更了。祝所有考试的孩子考试顺利~~づ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