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是会羡慕别人,看到别人的好,看到自己的不好,但是,却不承认自己不好。
巍峨高山,流水环绕,晨曦透过松林,照出匆匆百兽身影,却真是美如仙境。
入山险道,一尺余宽,险道之下,流水湍急。
高山险峻,流水无情,美丽背后总是会有许多的坎坷。
两道身影,徐徐而行,一人怀抱着少女,一人独臂。
觉岸的僧袍已然破烂不堪,身上也尽是伤痕,但是,他抱着小灵仙的手臂,非常的平稳,生怕有一丝震动,打扰了怀中少女的清梦。
庞老汉的右肩上,一个巨大而狰狞的血痂,但仔细看来,却发现伤口异常的平整。这是那把妖艳的长刀留下的痕迹。
晨曦雨露,松林鸟鸣,山涧流水,百草丰茂,美不胜收的景象,没有引来两人的目光。
觉岸已经不再是曾经的觉岸,他懂得了伤心,懂得了红尘,懂得了美人恩。怀中的小灵仙,面容很安详,甚至略带着喜悦,或许,在她挡下木容那一掌的瞬间,她是难过的,可当木容放弃杀觉岸的那一刻,她是喜悦的。
女人对爱情的疯狂,就像她们对爱情的决绝一样,让人无法理解。
觉岸理解了,他终于理解了,只是,他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可以让一个少女,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为自己而放弃了生命?
你可是在想我?
月夜下的客栈,那个如精灵般的少女,那让人心生喜悦的问话,此刻,却成了觉岸伤心欲绝的回忆。
年幼时,第一次初见,两个稚女敕的孩子,在佛堂前互诉苦楚,这说念经苦闷,那说宫中无趣,于是,木鱼破在了佛前,钗头断碎了一地。
那年春,小灵仙第一次告诉觉岸,‘小和尚,我要你以后做我的驸马!’觉岸的惊慌失措,惹来小灵仙欢快的笑声。
那一天后,两个本应毫无交集的人,纠缠在了一起。
无数次的纠缠戏弄,无数次的惊慌躲闪,却原来,已是将依人放在了心上。
大相国寺观音殿未来的首座,佛门千年来最有灵根的弟子,想来,却哪里有一丝真情,若是没有这资质,又有谁会在意,又哪会有这些名头?谁会如怀中少女这般待我?
一步步走,一步步痛,觉岸因怀中少女痛,更因自己情同父子的师傅痛。
觉岸之命,便交由木容居士了。
佛音天唱,以慈照和尚的佛门修为,如何会听不到?
慈照和尚给觉岸留下了太多的东西,留下了太多的记忆,他成全了觉岸,也毁了觉岸。最后一刻,慈照和尚入魔了,真正的入魔了,魔性随着他的灵觉,全部灌注到了觉岸的灵台识海。
觉岸有佛性,很深的佛性,所以,觉岸被魔性浸染的非常快。但是,他并不想去完成慈照的愿望,不想去完成所谓的信仰,他只想着用尽所有办法救小灵仙,他要为小灵仙逆天续命。
这世上,能够为人逆天续命的办法很多,道家天罡北斗七星阵,玄门天宫补阙秘术,儒家天地正心祭祀大典,妖族偷天换日**,佛门药王佛心咒,藏教秘传六字真言,都可以做到,但是,能够做到的人,却少之又少。
当今世上,觉岸知道的,只有三人,一是觉岸的师伯,大相国寺藏经阁首座无垢法师,能够施展药王佛心咒。一是当世大儒方孝孺,可与众门生合力施为天地正心祭祀大典。最后一人,便是木容。
觉岸曾经听无缘法师提起过,木容号称习得世间万法,无论是天宫补阙还是天地正心祭祀大典,亦或是天罡北斗七星阵,木容都能够独自施为,更不要说那出神入化的鬼道招魂之术,可是,觉岸却偏偏不能找他。
现如今,觉岸已然入了魔,染了尘缘,绝无可能再回到大相国寺,而无垢法师也不可能会出手就小灵仙,只剩下方孝孺才有可能帮他。
所以,觉岸要去白莲教,要做白莲教的教主,要与朝廷联手,要为天地正心,为生民立命,要让方孝孺心甘情愿的为小灵仙逆天续命。
儒家的大儒,都是一些食古不化的学究,他们不会因为小灵仙是公主而为她逆天续命的,他们只会为那些有功于天地的人续命,他们只会为自己续命。
快到山顶了,快了,到了山顶,过了铁索桥,入了山谷,便到了白莲教的总坛了。
不过,觉岸并不急着去,他要歇一歇,看着白莲教的总坛歇一歇,那里有许多的人在等着他,等着他去证明,等着他去杀人。
庞老汉只是默默的跟着觉岸,除了眼中深深的悲痛,再也看不出任何的异样。
小灵仙是庞老汉自幼看着长大的,就像自己的女儿一样,因为这是自己深爱的女人的女儿。
庞老汉曾经是谁已不重要,当他成了庞老汉之后,他就只是小灵仙的侍卫,忠心耿耿的侍卫。而今,小灵仙死了,庞老汉心中唯一的慰藉没有了。
他曾经才华横溢,名噪一方,他曾经杀人无数,威震西北,他曾经冲冠一怒,只为红颜,为了前面这个地方曾经的圣女。
庞老汉知道自己修为如何,他知道他永远都不可能找木容报仇,但是,觉岸可以!他跟着觉岸,他要亲眼看着觉岸去找木容报仇,将木容杀死!
而且,庞老汉能够帮到觉岸,他知道许多白莲教的秘密!
因为一个人的离去而伤心的两个人,却因为不同的原因有了同样的目的,虽然走在了一条路上,看到的却是完全不同的风景。
站在铁索桥前,觉岸驻足眺望,隐在云雾中的那头,白茫茫的一片。
这里完全没有冬日的寒冷,更是看不到一点的雪白,唯一的白色,便是这铁索桥那头的云雾。
庞老汉看着铁索桥下面,万丈峡谷,崖壁千仞,和煦的晨曦遮不住幽暗的侵袭。
这里没有寒冷,却有着另一种热到冰凉的,沸腾的风,不停地刮着山壁,刮着树林,刮着铁索桥,刮着桥头上的人。
小灵仙的发丝随着风飘飞,觉岸伸手,轻柔的帮她捋顺,慢慢的盘腿坐下,仍旧将小灵仙抱在怀中,小心翼翼的。
“阿弥陀佛,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沸腾的风,刮得觉岸的声音东飘西荡,显得很不真实。
“庞英。”
声音沙哑而苍老,透着一股锋利,却与他从前的声音完全不一样。
“阿弥陀佛,庞英,看好了。”
风小了很多,但觉岸的声音,仍然显得很不真实,东飘西荡的。
一朵彼岸之花升起,优昙婆罗树舒展开枝杈,觉岸身上的伤迅速的愈合,背后东来佛祖法相愈发的清晰凝实。
璎珞漫天,地涌金莲,桥头处突然檀香四溢。
猛的,一抹黑色闪过,随后急速收敛。
“阿弥陀佛,庞英,你能看好她吗?”
“能。”
“阿弥陀佛,我去杀人,回来若你没看好她,我便杀你。”
人在桥上,大步迈开,破败的袈裟扫过,桥上的木板,尽皆跌落进脚下万丈深渊。
云遮雾断,人去桥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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