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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文章的署名叫“东方明”,先说了一个故事:两家人,都养羊,本来是各养五只。最近听说羊毛价钱好,东家就又凑钱加了五只。西家犹豫半天,听说超过八只就是资本主义,不敢动。等羊毛剪下来,东家的收入是西家的一倍多。西家后悔了,顾不上姓资姓社,赶紧凑钱又多养了五只。可是谁知东家发现今年羊毛已经够了,估计明年养羊的人会很多,怕自己的卖不出去,干脆把十只羊全卖给了那些忙着养羊的,估模着明年羊肉也要跟着不值钱,就把卖羊的钱拿去买了猪。等第二年一到,果然如此,西家的羊毛比去年低了六成才卖出去,算下来亏了三头羊,东家却又因为养猪狠赚了一笔。

故事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引申出一段感叹来:“在生产力还处于初级水平的时候,咱们老百姓是顾不上先问姓资姓社的,一切都得靠市场说话。只晓得按经济规律办事,谁能掌握行情,谁能灵活运用资源,谁就能提高生产力和利润。”

多浅显?国昌华几乎忘了这种文章怎么写,眼睛都看直了。

第二段更有意思,就是一个农民和一个知识分子的对话,两人鸡同鸭讲搞了好半天,最后终于达成一个共识:“咱老百姓现在过日子,第一要要看自己产量高不高,亩产八百斤的土地能增加到九百就是好办法;第二要看自己生活好不好,去年有钱买一台电视机,今年能加个冰箱洗衣机,这日子就算幸福;第三要看这全家是不是要盖个房子、修个猪圈啥的都有实力,这个实力有了,过日子就不会慌里慌张的,就可以从容布置,慢慢地越过越好!”

最后,“东方明”发了一段疑问:“这跟姓啥有关系?难道行情、市场会管你姓啥?你一个家,计划得再好,能保证行情跟着你转?他一个家,就算买卖全听行情市场的话,难道过日子就没个计划打算,可以由着性子胡来?咱们改革开放为了啥?不就是为了那个老百姓的‘三看’么?只要是能保证这‘三看’,就是好办法,就该支持!其他的别瞎扯淡。”

国昌华干了几十年宣传工作,这回算是开眼界了,居然有这种文章谈理论,而且还是书记点名要刊发的!他鼻子灵得很,马上就嗅到了陈远达的真实目的。毫不犹豫发在了《新动向》上面,捎带手还打了个电话,直通自己的老同学,《南江日报》社长、总编陈文东。

正巧陈文东可算是被近来连篇累牍的转载文章搞得几乎呕吐,天天登载一些当时比较出名的文章,比如《正确认识矛盾,掌握处理矛盾的主动权》、《大力加强干部的理论培训工作》等等这些文章。上面说什么“我们有些同志,对改革的正确方向认识模糊,不能用基本理论来对待改革,划不清两种改革观的基本界限,甚至连姓社姓资都不管不顾了,这是十分危险的。”

他觉得很无奈,没办法,上头要求发,他敢不头版头条转载?这时候国昌华的电话仿佛给他吹来一股小清新的风,一听文章大概内容,马上拍大腿:“老国,好事儿啊,你们敢写,我还巴不得快登呢。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这种东西必须先送省委宣传部审稿,要是枪毙了,我也没办法!”

“没问题,枪毙了可不怪你。你只管先排版吧!”国昌华大大咧咧说道。他认为自己替陈远达立了一大功劳。

谁知道,还真就枪毙了!

枪毙这文章的不是别人,正是省委书记黄学成。黄学成看了文章,拍案叫好,真是两个哑巴睡一床,没话说啊!他自己就是坚定的改革派,咋会怕登呢?

他不是怕,而是策略。其实在《南江日报》把稿件送到省委宣传部长丁岚之前,黄学成就已经收到陈远达的汇报并看了传真件。作为一省之主,他当然要考虑战略。作为全国范围内的一员改革派大将,他更要讲究战术。

所以黄学成二话不说就拨通了自己在上面的同盟者谢东山。

“老谢,最近火药味挺重的,京里什么想法?”

“想法很多啊,不过几个老人家的意见,还是再观察观察。还没找到突破口。”谢东山笑道。

“呵呵,我就是为这个事给你打电话的,现在我手里就有份稿子,我看很不错,想先发在《南江日报》上,不过还得请示请示首长的意见。”黄学成说明了意图。

谢东山在电话那头惊喜地说:“你觉得份量够不够?”对黄学成的眼光,他一向是信任的,只是兹事体大,还要确认。

“这样吧,我传真给你,你先看,如果可以,就转给肖老过目?”

“行,你发过来,我亲自去等传真。”谢东山放下了电话。

谢东山把传真接到手里目不转睛地看完,心里松了口气,黄学成眼力不错,估计这就是突破口了!二话不说马上拨通了漕粮胡同电话:“请告诉首长,如果方便的话,我马上过来,有急事。”

过一会儿,对方回了电话:“你过来。”

“首长,您看看这个!”

阴凉的葡萄架下,一张藤椅,一方茶几,一个紫砂壶,元老肖凌云正坐在藤椅上纳凉,警卫员和勤务员远远地站着。谢东山从文件包里取出传真双手递上,又取出一面放大镜递在肖老手里。这是他当秘书多年养成的习惯,包里随时都有老人需要的物品。哪怕是当上了计委副主任,这习惯也没有改变。

老人微笑接过,先快速扫了一遍,好像觉得还可以入眼,这才重新一字一句认真读完。

“谁写的?”放下放大镜,肖老平静地问。

“呵呵,我刚问过学成了,又是方明。”谢东山很得意。

“哦?这个孩子,倒是给人惊喜不小哇!”老人也欣慰地笑了起来。正要说话,忽然听到远处叫声:“爷爷!”肖老回头一看,亭亭玉立的肖楠正快步走来。

“楠楠,快过来,好几天都不来看爷爷了?”肖老的脸笑成了褶子。肖楠走到近处,乖巧地对谢东山叫了声:“谢叔叔好。”

“嗯,楠楠好,又长漂亮了!”谢东山由衷地夸道。肖楠脸色一红,忙问爷爷:“你又在看文件啊?都说了,每天休息时间不准看文件!”说完嘟起嘴就去扯肖老手里的传真。

肖凌云赶紧像个小孩子似的把文章藏在腋窝下面,笑呵呵地:“好,不看就不看。唉,这个作者说不定还是你认识的呢。”肖楠漫不经心站在爷爷背后笑着:“我认识的?谁啊这么大本事,能让爷爷注意。”

“爷爷正想问你呢,你不是在那个什么宁东县呆过半年么,有个叫方明的,你认识不?”

“啊!”肖楠猝不及防,惊呼了一声。倒把老头吓了一跳:“怎么啦?”

“哦,没事,没事,方明是吧?认识啊,他是我支教那个村的支书呢,我们挺熟悉的。”肖楠脸色怪异,强笑道。肖老背对她看不见她神色,谢东山可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眼神却有了笑意。

“这丫头,没事你一惊一乍的。嗯,给爷爷说说,这个方明怎么样?”

“他啊,很好啊,我觉得是个有脑子,能干事,有想法,有志气的人。”肖楠虽然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生怕多说让爷爷生疑,但还是不吝美言起来。

肖老越听越欣慰:“这就好,这就好!”回头又对肖楠说:“打个电话给你爸爸,让他今天回家吃饭,什么应酬都推掉。东山,你也留下吃饭。”

“是,首长。”

晚饭后,肖家的书房里,老爷子居中而坐,肖培东和谢东山一左一右陪着老人说话。

“爸,我认为不错,是对那些东西的有力回击,我们应该马上利用起来。要不要发首刊?”首刊是对目前国家第一大报的代称。一般来说,上得了首刊的文章,几乎都会在某一个领域引起专门的注意,甚至惊动全国。当然,普通老百姓几乎不注意这个。

“东山你呢?”老人扭头问谢东山。

谢东山想了想:“培东的建议倒是不错,不过是不是目标太大了?对方气焰正炽,突然出现,会不会乱?”

老人淡淡一笑:“乱什么?不过,确实不适合登出来。那样对这个方明可不是个好事。”说完一伸手,肖培东忙取过一支红色铅笔递上。老人刷刷刷在上面批了几个字,交给谢东山:“送宽街!”

书房外,一个身影正贴着门偷偷听着里面蹈话。

“楠楠,你在这儿干什么?”老人的警卫员看到,走过来笑着问。

“嘘!”肖楠回头嗔怪地对警卫员做个动作,脸上又是得意,又是害羞。

宽街,那里隐居着另一个老人,一个牢牢掌握国家命运的人。可以说最近十几年来,他的呼吸都牵动着全国的神经。

这位老人虽然已经快九十岁了,依然保持着当日事当日毕的果决作风。大概过了两个钟头,在会客室等待的谢东山看到老人的秘书轻快地走来:“谢副主任,首长批示,赞成肖老的意见,同意不发表,不过人可以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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