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三七章遇石抹
此时的我们,已如强弩之末,莫说是府衙中的妇人们,便是男子们也都是饥困交加,狼狈得不成样儿,如今听说又人百姓聚众闹事,没有一个不叫苦的。
没法子,只得着郑秀与众百姓去交涉。
若在平时,莫说是皇家的卫待,便是平常的差人们百姓也是不敢惹的,可如今世道如此混乱,手拿刀枪能夺能抢的便是大爷,谁又把这些落魄的卫待们放在眼里?
那领头的是个地头蛇,最是难缠不过。一要我们交出放火的内待,二要以财物平息民愤。
天晓得,我们若还有财物,又怎会依靠别人的供奉,又怎会干出那强取毫夺的事来?
不得矣,我只得立在高墙上央这些人罢手。
我立在高墙之上,眼向睛望,只见乌泱泱一片人,长衣短打各种装扮,手拿刀棒各色家伙。这样的场面倒叫我似曾相识,我突然想到了金人陷城的那一年,在上清观外就曾围过类似的一伙流民。
只是那时他们图的是进观安身,而此时,他们却图的是我们所带的这莫须有的财物。
我原以为,凭我的一副口舌,晓知大义,动之以理,他们会有所松动的,谁料想,却招来他们的一阵哄笑。
那个领头的更是大放厥词:“咱们不管你是谁,你们连个京城都保不住,跑到咱这里,还上这来充什么大爷。我告诉你,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别说是个任人拿捏的小皇帝,就是玉皇大帝来了咱们也是这套。”
接下去还有更难听的话,任是我忍气吞声不想把事弄僵了,也是没用,话太难听了,不能再劝,只得刀枪相见。
可郑秀所带的兵士也不过几十人,哪里敌得过聚在门外的那几百人?
两下正僵持着,却听得后面一阵喊杀声,聚在府衙门口的百姓突然炸了锅。
郑秀登高一看,十分惊喜。忙回来报我,说有几十人从后面杀了进来,将那些闹事的百姓都冲散了。
我忙又登上高墙向下看去,只见领头一个健硕的男子手拿两把弯刀,带着几十条汉子,一阵砍杀,竟将这些闹事的砍倒大片。其余的一见也都落荒而逃。
这男子杀至近前,抬头向上望了一眼,一时四目相对。我不由得在心中倒吸一口凉气:是完颜石抹。
石抹也看见了墙头上的我,他似乎愣了一下,随即一刀结果了那个领头闹事人的性命。
他立在门外,就那样直愣愣地看着我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不管怎么说,他替我们解了围。我就是再恨他,这个时候也不能拂袖而去。
自有谢杏林上前来招待,待两厢相见了,述说各自的状况。
原来石抹最初是随着端王的船南上的,只是金人追赶得紧,端王乘船从越州到明州,后金人攻打明州,他们又连夜逃到台州。
金人眼见哲宗、仁帝、端王都在前头,却未想到他们从眼皮底下逃了,如此肯罢休,更是凶猛,乘船追了数百里。
石抹与端王等人同行,起初还受些礼遇。只是越到后来金人追赶得又快又猛,他们仓皇无措之下,便报怨起石抹来。
说若不是因为他,金人也不会此时挑起战事,还说金人对他们的行踪了如指掌,说不准就是他通风报信……
又说他虽不为金主所容,可倒底也是金人,心里向着自己的同胞那是肯定的,说不准明面上与端王一心,谁知私下里是不是想着将端王等献出去,好邀功请赏……
总之石抹在端王处已然待不下去了,没有法子,便从台州下了船,带着随身的这几十人,东走走,西撞撞。一路辗转,听说太和县境内高山岭深,想着此处可以藏身,便赶了过来,谁知竟遇到了我们。
安顿好了众人,谢杏林同了士吾来向我回话,与我商议对他们惮度。
士吾是吃过金人苦的,按他的意思,金人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别看他们现在如此不成气候,说不准撵翻身了就能回头咬人。他想的是赶紧离这些人远远的,从此不再相见才好。
谢杏林却道:“他们虽是金人,可金主对这位十分忌惮。若是咱们如今还有千百号人,也不愁。可眼下除了些宫女内待,只有几十个兵士。若以后再有类似闹事的,咱们可如何是好?
石抹如此也是落魄,若是咱们相互帮忙,倒是彼此便宜。”
这个道理,我怎能不懂,只是从心底里对他忌惮,不肯信他罢。
正犹豫着,就听内待来报,石抹求见。
我想了想,还是道了个请字。
石抹见到坐在一旁的士吾与杏林并不意外,待两厢见过了礼,各自落了座。他便开门见山:“我深入楚地,路途、地理并不熟悉,身边又只这几十个人,当地楚人对金人恨之入骨,大队人马不敢如何,可见了这零星的都是群成而攻之。
我的意思,既然遇上了皇上,也是缘分,就想追随皇上,一来我们也有个去处,二来也起个保护的意思。”
听得他这话,我不禁笑了,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楚金本就是两国的仇敌,如今堂堂楚国的皇上却落得个要金国的大将军来保护的地步,这都是什么事啊。
我先是谢了他今日的救助之情,再说了我们当前的处境,又道随行的宫女、内待向来都是骄矜惯了的,怕是与他手下的勇士们不好相处。
石抹虽是金人,可对楚地的事情也颇通,他自然明白我的这句“不好相处”是个什么意思,他便信誓旦旦,一定约束部下,定不会惊扰宫人们。
石抹这样说,可我到底是不放心,他们那几十人,个个是身强力壮的汉子,我们这里的近百人,除去宫女内待,兵士不过四十余人,又都是水上的,若论单打独斗,怕不能是他们的对手。
想到此,我便道:“不是我不信大将军,只是楚国的皇上由金国的将军来保护,到底是好说不好听。再者,我们在县城的人虽不多,可援军也就快到了。倒也不劳大将军费心。
为着大将军着想,不如这样,咱们就在这太和县城内找各自的方便,若是有事相互照应,若是无事,便各管各的。大将军看如何?”
石抹见我虽是笑着,可话却不肯松动,便也不再多说,说了声“叨扰”,便出了屋。
士吾与杏林便问我,下一步该如何?
是啊,下一步该如何?
是接着逃,还是就在太和县住下,等金人追来了再逃?
再者,便是逃,能去哪儿呢?
如今世道这么乱,怕是各州县的知州们也都不见踪影了,便是再到下一处,就有人款待我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