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正是萧瑟,肃杀的凉意却掩不住漫山遍野盛开的棉花田。♀这一年,难得赶上大丰收,佃农们比往年都要忙碌了几分。
花木棉自然也没能落个清闲,早早的,便从自己屋里走出来,左手挎着一只竹篮,用粉红色纱布松垮垮的盖着,右手捏着一只白面馒头,隐隐能看见在冒热气。
这馒头,还是她亲自去厨房里拿的。她饿的两眼冒星子,三两下,就把馒头啃了个干净。
她虽是花家大小姐,身边却没有一个伺候的丫鬟,不像二小姐,永远是花团锦簇,蜂拥蝶扑。只因,她是庶出。
日头才刚刚升起,晶莹的清辉照得她睁不开眼,只好用手遮了光,快步往宅子外面走。穿过小石桥,绕过小花园,一路上都是静悄悄的,除了几个家丁在打水刷园子、做清扫,基本上听不到别的声响。
今日任务繁重,因为田里丰收,每日采棉花的工作量骤然剧增,而花木棉还得挤出时间来卖些手工艺品,也就是她竹篮子里面的小东西——棉布缝的精致缎子,棉质绣品,棉布坐垫,棉线编织的手链、穗子、头绳……
一应居家小工艺品,以及女孩子佩戴的装饰品,她这篮子里应有尽有。
花木棉一布一针一线在手,几乎总揽了家里所有的活计。
才走到大门口,花木棉就见到三个妹妹在那儿打闹,清晨的宁静被一下子搅乱了。
靠在红木大门边的女孩儿,跟花木棉差不多年纪,身上的衣裙却明显要高一个档次。花木棉穿的是自己做的棉布衣裳,而那个女孩儿穿的却是绫罗绸缎。只见她慵懒的打了个哈欠,一手搭着一个丫鬟的肩膀,另一手揣在荷包里面,不舍得拿出来,想是嫌秋风吹的生疼,荷包比较暖和。
“二小姐,外面风大,要不咱们屋里去吧。”另一个小丫鬟脆生生的问道。
花青铃忽的站直了身子,魂还没回过来似的,迷糊着点了点头说:“也好,昨儿一整晚被爹的病折腾的不轻,我正想去睡个回笼觉。”
另外两个年纪稍小的女孩子,似乎在争执,一时间难以达成共鸣,竟突然破口大骂起来,吵得面红耳赤的。
不一会儿,园子里的人就多了,家丁们放下手中的活,呼拉拉围过来看热闹,也不知几位小姐又在争什么好东西。
“大姐,这么早就上集市啊?”还是花青铃比较眼尖,大伙都在闹腾,唯独她看见了挎着篮子要出门的花木棉。“这天儿还没亮呢,你也不歇会儿,瞧你那对黑眼圈!”
“我要是歇了,谁去卖这些绣品?谁去采棉花?你去吗?”花木棉一句话,直接把花青铃给呛得翻白眼。
其实她每天都是这个时辰出门上集市,而往常的这个时辰,家里所有主子都应该还在被窝里睡懒觉。要不是昨儿夜里爹爹晕过去了,也不会把宅子弄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的。
花木棉仔细打量了下她的三个妹妹,她们还不都是一脸倦容,挂着两个熊猫眼嘛。
一直争论不休的三小姐和四小姐,注意力马上转移了过来。
四小姐毫不客气,一把抢过花木棉的竹篮子,掀开来看了又看,仿佛在找什么宝贝似的。
“小柔,快还给我,这些是要拿去卖钱的,你要是缺首饰,大姐再找空给你做些。”花木棉对这个年仅十岁的小妹妹,简直哭笑不得。她年纪最小,又是得宠的三姨娘所生,打不能打,骂不能骂,更不能像对待二小姐那般‘晓之以理’。
她还没想好怎么从花小柔手中“骗”过篮子,却听花小柔说:“大姐,你这篮子怎么藏了这么多漂亮的首饰啊!你也太偏心了,宁愿送给大街上不认识的野男人,也不送给我!”
她瞎说什么……
什么叫送给大街上的野男人……
花木棉紧紧握住了拳头,脸色铁青。
定是三姨娘又在花小柔面前嚼舌根子,说她在集市上勾三搭四了!这样的闲言风语,花木棉没少听,尤其还是从花小柔这种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口中说出来,花木棉不知道多气愤。
可是那又能怎么办呢,谁叫她是庶女,谁叫她娘亲一生下她就去世了……
长这么大,她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
“我不管,我就要这一对手链,还有这个,这帕子真漂亮,这上面绣的鸳鸯可真好看,还有这个红头绳……大姐你必须得给我用,不准给别人!”花小柔还蹬鼻子上脸了!
一旁的三小姐可不乐意,巴巴的也凑了过来。“小柔,快点拿给我看看,什么漂亮玩意儿,我也要看,快点给我!”
两位小姐的个性,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每次四小姐要什么好东西,三小姐必定去抢。
这也难怪,两个小姐都是三姨娘所出,大的名叫花小嫣,排行第三,今年十三岁;小的名叫花小柔,排行第四,今年十岁。两个妹妹都是让花木棉尴尬到手足无措的年纪。
才闹了两句,二人便动手打了起来,只见花小柔一脚重重踹在花小嫣的心窝,这小妹不懂事,出手没个轻重,谁抢她的东西,她就跟谁拼命。可三小姐也不是吃素的,麻溜儿一下从地上爬起来,拽着四妹的长头发,就往那石柱子上磕。
这还得了,边上几个家丁吓得不轻,连忙上前来劝,那清扫用的水壶、扫帚、抹布扔了一地,污水也洒了,泥巴也糊了,园子里顿时给弄得一片狼藉。
花青铃被自己的两个丫鬟搀着,悠闲步子是越走越缓。她也不急着回去睡觉了,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花木棉当然也着急,不是急两个妹妹闹出什么事儿来,因为她俩三天两头就得打架,不打架还不正常!
她急的,是四妹手里紧紧攒着的竹篮子。她那些宝贝工艺品可都在竹篮子里悬着呢,哪一件儿不能卖个三五两银子?
这个年代,一两银子足够换一顿饱饭了。花木棉那个雄啊。
一双眼睛巴巴的就瞅着那竹篮子里的绣品了,生怕被四妹给扯坏。抢又抢不下来,她急的直跺脚。
“吵什么吵什么!”尖利的喝骂声,瞬间让园子静了下来。“你们老爹昏了一夜,这还没醒呢,你们几个小蹄子就闹腾起来了!”
肇事者花小柔,看见来者是大夫人,大概怕吃家伙,就不甘示弱,趁着安静,“哇啦”一声大哭起来。
“好了好了!哭的我头疼。你娘又跑哪儿快活去了,也不把孩子带回暖阳阁,一大清早的,就在这闹!”
暖阳阁是三姨娘的寝阁,当然也是三小姐和四小姐下榻之所。
花小柔被呵斥的咽了声,一旁的花小嫣更是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大夫人是出了名的母老虎,她们娘亲不在场的时候,她们可是不敢造次的。
大夫人走到几个小姐中间,大概是想到三姨娘正得宠,不好跟她的一双女儿当面起冲突,便侧过脸来,冲着花木棉就是一吼:“又是你这个懒得抽筋的丫头在作祟吧!太阳都晒了,你还不给我滚到集市去!还赖在这里做什么,等着喝西北风呢?”
花木棉迟疑着,伸手指了下花小柔的竹篮,还没来得及开口辩解,就听“啪”的一声,大夫人一个巴掌狠狠的甩了过来,烙下五个清晰的紫红色指痕。
花木棉顿觉脸上火辣辣帝,也不想再久待,唰的抢过花小柔胳膊上挎着的竹篮,拔腿就出去了。花小柔猝不及防,自然没抓住篮子,心里委屈至极,小声泛起嘀咕:“可恶的大姐,回来了定找你多讨要几根头绳!”
大夫人揉了揉太阳,半眯着眼睛,环顾下四周,这才发现自己的女儿花青铃一直在抄手游廊处站着看戏,便朝女儿踱步。
“你们几个,还不快把园子收拾收拾!这水壶、这扫帚,乱七八糟的,等着老娘来收拾呀!”头也不回的就开骂,几个家丁被吓得不轻,讪讪的全都散了,也不敢凑热闹了,各自捡起手中的活计,开始装聋哑人,哼哧哼哧干了起来。
三小姐和四小姐被晾在一边,没人搭理她们。她们也落了个无趣,径自回了暖阳阁。
大夫人脸上的怒容,在面对着花青铃的时候,很快就收敛起来:“乖女儿,昨夜可辛苦坏了吧!”宠溺的模了模花青铃的额前碎发,眼里满是柔情。大夫人恐怕只有在对着自己女儿的时候,才会这般美丽动人。
“娘亲,爹爹的病好些了吗?”稚女敕的声音,清纯的面孔……
这个神通广大的二小姐,总能毫无破绽的把自己最清纯无邪的一面展露出来,而当她的父亲母亲不在场的时候,她宛然就是一个女魔头。这等两面三刀的本事,约模得自大夫人的真传。
大夫人摇摇头,挽着女儿的手臂,一边走一边叹气:“也不知你爹爹犯了什么病,郎中连夜诊了脉,说是气急攻心,需要好好调养,只要能醒过来,就无大碍了。可是你爹爹到现在还没醒,那郎中也看管了一夜,熬药的手就没停过,我看着他累得不轻,便先遣他去客房歇着了。”
花青铃纳闷的想:难得娘亲会对一个郎中这么慷慨,这位郎中又不是她陈氏娘家的人。
如果以为大夫人是亏心眼儿的事情做多了,偶尔大度一下,那可真就大错特错!
大夫人会遣郎中去歇息,那是因为人家郎中多看守一个时辰,她就得多付一锭银子。她想,老爷病也是病,睡也是睡,一时半会儿怕也醒不来,白白的送人家银子作甚,她家又不是开钱庄的!
这才找了个借口打发郎中离开。
话说人家郎中本来挺尽职尽责的,反被大夫人套上个不负责的罪名。
大夫人早就暗中打了下算盘,这郎中在客房多歇息一个时辰,她也多收一锭银子,只需叫个小厮好生招待了,保准那郎中醒来已是午后,白花花的银子,不怕他不从牙缝儿里吐出来!到时候看病的钱,还不都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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