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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少女淡然而专注的神情,他荡漾的心情缓缓回复平和宁静。

在这一刻,在他知道自己感染瘟疫,有可能死掉的时候。

竟然有一个人,一个他曾经因为她破坏他利益,而让他曾起意要杀害的少女,居然以他一直最渴望却以为永远也得不到的,以平常人的心态对待一个完整的普通人那样来对待他,而不是只看到了他太子的身份,眼神永远装着敬畏或奉承讨好。

少女格外明亮清澈的眼眸里,是他见过的最明亮,流露的却最最平淡的情绪,他从那双眼眸里,看不到一丝敬畏或者阿谀奉承,那是平常人看平常人最平常不过的眼神。

正因为平常,所以落在他身上,才令他倍觉弥足珍贵。

风络就在这样万千感慨里,一口一口静默无声地吃完一碗小粥。

喂风络吃完小粥后,东方语又去厨房忙开了,一个时辰后,她提着一桶热水,拿了脸盆与毛巾出现在风络视线里。

风络看见这些物品,第一个反应是,她该不会想亲自侍候他沐浴吧?

虽然他觉得无所谓,但她一个姑娘家,还是——风络突然想起少女与他胞弟风情之间的纠葛,当下极快地皱了皱眉。

他不能为了自己舒服,就不顾她的名声呀。

“太子殿下,收起你那充满邪念的眼神。”少女提着桶吃力走近床前,凉凉地瞟了床上浑身没处干净的男子一眼,淡淡道:“我这是打算给你洗洗头发呢,之前我给你梳头发的时候,发现发丝都打结了,你现在一定觉得头痒得难受吧。”

虽然风络不比风昱那厮有洁癖的毛病,但对于一个从小在皇室里成天被成群奴仆环绕侍候的太子来说,现在的污脏也是让人难以忍受的吧。

少女暗暗在心里下着结论,瞄了瞄风络抽动的嘴角,又道:“至于沐浴,待你身体好点,至少,得等到你可以自己走动的时候再说吧,现在,你先将就着,我先帮你弄干净头发再说。”

风络愣了愣,当然,让他发愣的是少女那直接不留颜面的言语,还有她直率不加掩饰表露出来的情绪。

他在她眼里,完全就是个再平常不过的病人。

什么尊贵、畏惧、敬重,在她眼里,统统都是浮云。

她没空抬头仰望,也没心思去在意。

风络愣了半晌,忽然觉得心情愉快起来,在这里,他不是太子,她也不是什么千金小姐;他不过是个需要照顾的病人,而她则是个尽责照顾病人的大夫,如此而已。

所以,她在他面前直率而没有敬畏,甚至偶尔还流露出狡黠,平常中带着温柔,笑意里透着聪慧。

少女说着,也不管风络同不同意,直接将他的头部挪向外,然后挽起衣袖,用毛巾裹在他衣领处,以防止稍后洗头发时水滴弄湿他的衣服。

弄好毛巾,她便解开他的发髻,再将脸盆里的热水慢慢地一下一下淋湿他的发丝,然后轻轻地揉搓起来。

纤纤十指抵达头部皮肤,指间动作相当轻柔,力度亦十分适中;风络心下莫名的微微泛起一阵涟漪,他缓缓闭上眼睛,享受着这一刻的安静美好。

窗外,景致如画,日光斜斜从缝隙中透进来,斑斑点点里洒就一室明亮金黄,少女眉宇风流,容颜绝世,明亮眼眸清澈如泉,上翘嘴角微微含笑,纤纤玉指握着他的发丝,极尽温柔而体贴地洗搓。

在她眼里,她从来都没有将他置于太子的位置,而以敬畏甚至讨好的眼神仰望他;她一直将他放在与她同等水平的位置上,她看他时,眼眸里只有平静淡然。

风络心里念头无数,静静看着水蓝的身影与金黄日光相互映衬,纤细的身影被无限拉长,绮丽着一室安静华光。

安静、温柔、体贴、美好、闲适、平淡,风络想不到这些词能在同一时间同一空间被他用上,还是用于形容一个人身上,让他除了恍若置身梦中,更多的是,让他心底忽然生出一股强烈渴望,一股让他做个普通人的渴望。

不必背负家国责任,不必理会人心诡诈,不用费神算计猜度。

娶一个心爱的女子,与她安静度日。

就像现在,她温柔美好,眼中只有他;而他享受着来自她的温柔热爱,双瞳里也只容得下她的身影。

多好!

安静的气氛里,桶里的热水腾腾热气在空气里弥漫,风络隔着袅袅热气后仰着看向少女,只见热气迷漫里,少女容颜如幻似真,她微微垂着眼眸,神情平静中透着专注,专注里泛着温柔认真。

不知不觉,这一眼,这一看,便让风络痴迷了,视线似乎被无形吸力牢牢吸附了一般,再怎么挣也挣不月兑,收不回。

少女对他过度的注目的视线似乎仿若未觉,她一边轻柔地清洗着风络满头乌黑发丝,一边在心里忖度着,该如何不露痕迹又能不动声色从风络口里套出关于墨白的消息来。

“嗯,洗好了,你现在感觉好多了吧。”少女微微笑着,站起来,将桶与脸盆拿了出去,然后再度轻盈如蝶舞旋而回,“我还得快点替你擦干头发才行,要不然,枕着湿溚溚的头发睡觉,你一定得病上加病。”到时吃力不讨好的还是她。

她弯着明亮眼眸,眯眯笑着,又坐在了床前的凳子上,轻柔而熟练地替风络擦着头发。

风络看着她嫣然含笑的脸庞,心情居然略略涌出一丝妒忌。

是的,他在妒忌以后成为她夫君的男人。

他估计,少女以后一定会为她的夫君挽衣,梳头、洗发、洗手做羹……就像现在,她为他做的一切一样。

以前曾有无数的奴仆为他洗过头,擦过头发;但他心里从来没有过这一刻的满足感受。

温馨,美好,仿佛她就是他的妻,他是她的夫,她为他心甘情愿做这一切,她眉梢眼角处处流漾着幸福的安然眷恋。

“太子殿下,”静谧安好的气氛里,少女轻轻开口:“你是不是十分酷爱骑马?”

风络怔了一下,似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问他一个这样的问题,眸光如许里,看少女嫣然带笑的脸庞,看起来十分随意,他沉默了一会,才道:“骑在马背上的时候,我可以自由控制骏马奔跑的速度,可以自由驰骋,可以尽情领略沿途风光,骑马确实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少女略略垂下眉眼,听太子这语气,看他脸上自然呈现出来的神往之色,眼前这人在床上躺得久了,一定十分渴望骑在马背上自由驰骋那种快感。

只不过,她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

太子风络仍在昏迷的时候,她替他把脉,发现他的精气曾大受损伤,而且一直不曾复原,后来果然在他身上看到一道年代久远的旧伤疤,那是被利箭贴着大腿内侧擦过的伤疤。

太子受伤时一定差点伤到要害,以至于影响到衍育后代的能力。难怪他大婚多年,府上姬妾无数,却只有太子妃一人膝下育有一女。

不过这事……东方语心下凉意淌过,御医一定没有对太子说实话,而皇后也不清楚实情,否则,皇后就不会那么积极替她的儿子广纳美姬丽妾了。

“听太子殿下的描绘,骑马确实是一件令人快意的事情。”少女擦了发丝的水珠,又温柔地拿了梳子,替太子梳理起来,动作里怕扯疼他,她一直小心翼翼尽量让自己力道轻些再轻些,“那太子殿下一定去过很多地方了。”

东方语坐得远了些,以风络的姿势,他没法看清少女含笑带俏的面容,听她语气里流露出羡慕之意,他微微扬起嘴角,笑道:“嗯,细数起来,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句,我的足迹可以说得上是,踏遍东晟东西南北;嗯,就拿这里方圆百里来说吧,我大概除了欢乐谷,其他地方都走遍了。”

“是吗?若他日我有此机会,一定也要到各处好好游览一番,才算不枉平生来人世走这一遭。”东方语慢慢梳着他的发丝,又淡淡道:“我还是第一次离开帝都,不说远的,就拿这附近来说吧,太子殿下能否跟我说说这方圆的地理环境与风土人情?虽然我看不到,但听着你的描绘,我大致也可以想像一下。”

风络见她问得随意,但随意里却又适当表现出想要倾听求知的神态,当下来了兴致,十分详细跟她说起这方圆百里的地理景致与风土人情。

少女微微含笑,听得十分留心,眼神不时流露出向往之色。

她听得留心不假,因为她要从太子滔滔不绝的言谈里,在不动声色之间挑拣出她想要知道的信息。

还好,太子不负她所望,说起东晟大好河山时那种自豪感里,她可以从中获益;看着他说得差不多了,她适时打断了他:“嗯,听着太子殿下的描绘,真令人羡慕呢,不过现在,你该好好休息了。”

风络不疑有他,在她清澈眼眸凝视下,很听话地住了嘴,并且乖乖闭上眼睛睡觉。

他很快就沉沉睡去了,大概是这段愉快的谈话,令他心情也舒畅了起来,睡梦里,眉梢也是上扬的,嘴角处还隐隐透着自然笑容。

东方语看了他一眼,目光轻轻掠过他小指上那截血红玉环,在心底淡淡落下一声悠长叹息,旋即起身,走了出去。

接下来,风络也许是因为心情不再抑郁,在东方语悉心照顾与诊治下,病情似乎好得很快;事实只有东方语知道,她每次替风络把完脉,心头挥之不去的沉重感都会加深一分。

但她每次在风络面前,所表现出来的状态绝对是自信乐观的,她不能让风络稍稍看出她心底的忧虑;就这样,她一边在风络面前尽量不刺激到他,一边在暗处私下绞尽脑汁思考办法。

然而,预料中的可怕事情终于还是来临了。

那是一个霞光淡淡里透着浅青灰色的早晨,东方语从厨房端着早膳,正准备抬脚进入屋子里的时候,隔着门忽然听闻里面传出急促粗重的呼吸声。

接着,那呼吸便骤然轻浅到几乎让人感受不到气息。

她脚步一滞,迅速直接用手肘推开了门,抬眸急急掠望过去,这一望,差点惊得她魂飞魄散,手里的点心便在这骇人的震惊里,呯然应声而落,瓷碗在这片声响里,变成一地扎人的碎片,零乱了一室干净。

风络仍旧以平躺的姿势睡在床上,但这一刻的风络,在东方语望过去的时候,已经面若死灰,额上是大颗大颗直往外滚的汗珠,双眉几乎拧成了一道,两眼死死紧闭着,薄薄的嘴唇泛起暗紫色,细看,还能清晰看到那两片薄唇在不停地颤抖着。

他整个人似乎陷入了极大的痛苦里,身体四肢竟然也止不住地痉挛蜷曲着。

少女心下大骇,一惊即回神,顾不得地上碎片会扎破她的鞋袜,一个箭步便直接从瓷片上踩过,往床沿直奔而去。

她深呼吸了几下,努力稳定自己紊乱的心神,然后搭上风络腕脉。

这一模风络的手腕,她惊得差点软倒在地。

因为她根本模不到风络的脉像,她随即伏到风络胸前听了听,那代表生命体征的心跳竟然微弱得似乎随时会停止一样。

模上额头、察看眼睑、飞快捊开衣袖裤管,扫过手脚……惊人的烫,密布的红斑,泛着灰暗色的皮肤……。

东方语心下凉了一大截,然而,当她想起风络被关在山洞里昏迷那么久,都挺了过来,心下透着浸体的冰凉,忍不住一手揪着风络衣领,大声吼了起来:

“风络,你这个混蛋,是不是成心要砸我神医的招牌?毁我神医的名誉?”

怒急交加之中,少女瞅着风络死灰的脸,紧闭的眼,继续吼道:“风络,你这个混蛋,你给我听好了,你要是敢死在这里,死在我手上的话,我保证一定让你死了也要后悔一万年!”

在她惊恐恼怒的吼叫声里,重度昏迷的风络似乎能听到她的叫声一般,居然勉强撑开了一线眼缝,吃力地看了少女一眼。

只一眼,便足够将她小脸上的担忧愤怒,还有心疼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少女这副为他焦急的模样,也让他牢牢印在脑海里好多年。

“语姑娘?语姑娘?出什么事了?”听到东方语又急又怒的大吼声,夏雪赶忙从房子的另一边掠了过来,隔着围墙拍着门在外连声叫唤不止。

“我没事。”夏雪的叫唤声令东方语瞬息冷静下来,她转身飞快去开了门,打量了夏雪一眼,道:“我需要帮忙。”

夏雪闪身进入屋内,满眼担忧地将少女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见少女安然无恙,这才略略放下心来,问:“究竟出什么事了?”

东方语叹了口气,转身回里走,边走边说道:“你跟我进来,是太子他——快不行了。”

夏雪跟在她身后,闻言,吃惊地顿了顿,道:“怎么会这样?之前他不是还好好的吗?我看着都快恢复过来了,还以为他……”

“那是假象!”东方语皱眉,飞快打断了她,“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可能是他从小吃太多补品的原故,病菌在他体内潜伏周期特别长,而且还发生了变异,之前看着他逐渐恢复,那不过药物在他表面起作用而已。”

夏雪挑了挑眉,“那依姑娘这意思,他这是活不成了?”

东方语叹了口气,幽幽道:“你忘了,他活不成了,我也别想活着走出去了。”

夏雪愕了一下,随即想起东方语答应原长老的条件,脸色不由得倏地变得煞白。

语气也急了起来:“那现在该怎么办?他还能不能救?”

东方语看看气息渐弱的风络,道:“之前他一直被关着,全靠着盘桓胸口一口气强撑着,活下来,也就是说当时他的求生意志强烈。这些日子,我能感受得出来,他的心境逐渐平静,那口气一泄,他体内潜伏的病菌便汹涌而至,真是病来如山倒。”

“如果他的求生意志已被病菌蚕食变得很微弱,恐怕……”

“语姑娘,那你赶紧激发他的潜能,让他自己重拾求生意志啊!”夏雪着急了,当然,她的焦急完全是因为风络的生死关乎到东方语的生死。

东方语苦笑了一下,无声睨了她一眼,目光含着万般无奈,“说得容易,做起来可就难了,谁知道他心里最在乎的是什么呢,模不准这个,怎能激发他呀!除非我们能知道他最大未了心愿,否则这个是很难起效的。”

东方语说着,手里也没闲下来,让夏雪扶着太子,她将所有早准备好的药,一个劲往风络嘴里塞。

又在夏雪瞪大的眼珠中,按着太子前胸,为他做心脏复苏。

“语姑娘,你这是干什么?”看起来好像在虐待风络一样,当然,她知道这时候的东方语绝对不会那么无聊,所以这一问,纯属满足好奇心而已。

少女头也不抬,两手交叉按在风络胸前,仍旧不停用力,“他的心跳太缓了,我担心药还没起效,他就会因为脑部缺氧而死亡。”

又来了。

夏雪嘴角微微抽了抽,语姑娘总会三不五时嘣出几个让人听不懂的怪词。

大约过了一刻钟,才见少女大汗淋漓停下来。

“总算让他的心跳回复正常了。”少女拿了夏雪递过来的手帕,一边擦拭额上汗珠,一边心有余悸地看了看呼吸回复平稳的风络。

夏雪闻言,眼神一亮,欢声问道:“这么说,他还有救?”

东方语艰难地闭了闭眼睛,缓缓道:“我手里的药只能暂时压制着他的病情,但——药力唯持不了多久。”

夏雪想起他们在穿过山洞时的情形,问:“语姑娘将所有蟒蛇内胆都给他服用了?”

“嗯”少女眼神沉了沉,“凡是我能拿得出,找得到的药材,都给他服用过了,但——看这回病菌袭卷来势凶猛,基本收效甚微。”

“那语姑娘可曾想到其他的办法?”

东方语拿了杯温水往风络嘴里灌,但已无意识的太子殿下根本无法配合她的动作,水顺着嘴角潺潺流了出来;夏雪见状,只得连忙拿了帕子去擦拭水滴。

两人又费了一番功夫,才令风络勉强吞了些温水下肚。

东方语盯着他那薄薄却已经泛出暗紫色的嘴唇,沉声道:“根本无法可想,除非……”

“对了!”少女忽地面露喜色,整个人几乎要蹦跳起来,但一看手里还扶着风络,这才缓了动作,略略显得激动道:“夏雪,赶紧找那个没有被感染的侍卫放一碗血,然后快点拿来给我。”

“没被感染的侍卫?”夏雪怔了怔,随即恍然道:“语姑娘说的是那个叫周信的侍卫,但是要他的血干什么?”

东方语双眉一挑,轻手轻脚将风络放平躺好之后,立即推着夏雪往外走:“先别问那么多,赶紧去吧,太子等着救命呢!”

夏雪带着满月复疑问,飞快开了门小跑着出去找那个叫周信的侍卫。

几乎在眨眼的时间,夏雪就折返回来了。

东方语闻声,回首往门外一看,那个叫周信的侍卫正跟在她身后,大步霍霍往屋子里迈进呢。

东方语眼神一冷,目光飞快凝定在周信身上,急声道:“周信,等等,你别进来,还是让夏雪在外面拿碗接了血,再拿进来给我吧。”

“东方姑娘是担心属下会被太子殿下传染,对吧。”周信一开口便道破东方语的用意,但脚步只一滞,却又继续往屋子里迈。“我这条命就是太子救的,若没有他,我早就不知死在哪里了,现在我还害怕什么被传染,时间紧迫,还请东方姑娘直接从我手臂上划刀吧。”

东方语见状,除了摇摇头,吞下那逸唇而出的叹息外,只得飞快递了颗药丸过来,一边急声道:“好吧,你忠心为主不怕死,我不拦你,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在我面前,免得待会救了太子,我还得分神救你。你现在先将这颗药丸吞下去,我马上要取血来用。”

周信二话不说,连水也不要,直接就将药丸吞了,管它是毒药补药,先救太子要紧。

东方语默默看了周信一眼,心下微微激起一片水花,叹道:看来风络这个太子人品还不算太坏,居然有人如此忠心为他,连赴死都慷慨激昂,估计太子就是这会死了,也不会觉得太过遗憾了。

瞧周信那激奋的情绪,若是她不在当场看着,差点会误以为周信是去参加什么宴会呢。

心头万千思绪闪过,手上却一秒也没闲着,拿了锋利的薄刀,直接便往周信手臂深深划下去。

血,鲜红代表着生命力的液体,霎时从他手臂上汩汩喷涌而出。

直接让风络喝人血,那也是冒险一赌的事。

东方语睁大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风络的反应,但愿她没有错,周信体内已形成这种瘟疫的抗体,他的血液能对风络起作用。

滴、滴、滴,周信手臂上的鲜血速度从最初的喷涌开始缓了下来。

东方语看着他泛白的脸色,赶紧道:“可以了,再流下去,你的身体会受不住的。”

周信摇了摇头,坚持道:“我还可以支持一会,只要我的血能救太子,就是赔上我这条命也无所谓。”

东方语翻了翻白眼,懒得再多费唇舌,直接拿了布条与止血的药粉,对夏雪示意了一下。

两人便默契上前,硬拽着周信过来止血包扎。

接下来,东方语每时每刻都不敢让自己的视线离开风络,几乎眼不带眨的盯着他身体的反应,即使再细微的,她都不能遗漏错过。

在漫长熬人煎心的等待中,风络脸色缓慢地变了些,那死灰的暗渐渐淡了下去,淡淡的血色缓缓回染到他脸上。

东方语在提心吊胆中战战兢兢守着他过了一天一夜,终于在最近一次把脉中,确定风络的病情逐渐趋于稳定,这才站了起来。

然而,她一站起来,立时觉得天旋地转的,接着身子一软,人便往旁边倒了下去。

闻声而入的夏雪见状,惊得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语姑娘……?”

东方语彻底陷入黑暗前,最后的意识停留在了夏雪焦急而惊慌的脸色,还有她那遥远得仿佛来自九重天的惶惶呼唤声。

夏雪没有办法,只得让偷偷来这时帮忙的威崖去找何大夫过来。

看着何大夫缓缓收回手,脸上却是愁容难展,表情凝重极为严肃的模样。夏雪忍不住急声问:“何爷爷,语姑娘她怎么了?”

“哎,这个小女娃,真是不要命了!”何大夫抖着灰衣粗布衣袖,又气又恨又担忧道:“她日夜劳累过度,又没保护好自己,现在连她也染上了疫症。”

好一道令人惊恐到找不着北的晴天霹雳。

闻言,在场的夏雪、威崖和周信都瞬间懵了。

夏雪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反复回响:语姑娘自己也染了疫症,那谁来救语姑娘?谁可以救语姑娘?

“何爷爷,那你赶紧想办法救这个小丫头呀。”威崖又惊又急,捉住何大夫手臂拼命摇晃起来。

夏雪震惊过后,也回过神来,连忙也恳求道:“何爷爷,求求你,一定要救救语姑娘。”

何大夫捊了捊衣袖,皱起焉耷的眼眉,嗤声道:“你们这一个两人的干什么,难道我老头子不想救她吗?可也得有办法才行啊!”

“怎么会没有办法?”夏雪完全乱了方寸,急声道:“语姑娘之前不是一直和你一起研究治疗的方子吗?”

“唉”何大夫沉着脸神情无奈地叹了口气,看了看夏雪,道:“方子是有,但关键的药我没有啊!”

“药?什么药没有?”夏雪急糊涂了,连声又道:“没有药就让人去山里挖啊,要不你告诉我,我这就去挖回来给你。”

“丫头,不是随处可以挖的药。”何大夫不满地嘀咕着,白了夏雪一眼,才道:“我们之前研究过,其中最关键最有效的药物就是她带来的那只蟒蛇内胆。”

“内胆?”夏雪脸色煞地变了又变,连身体都有些摇摇欲坠,她看着何大夫,声音含着莫名悲凉,哽咽道:“可是——那只蟒蛇内胆,已经让语姑娘全部给用完了。”

威崖惊愕中下意识看了夏雪一眼,喃喃道:“那可怎么办?”

夏雪被他那无助的眼神一看,顿时脑中灵光一闪,连忙道:“放眼欢乐谷到处都是连绵不休的山峰,我们马上出去再找一条蟒蛇,再取一只内胆回来不就行了!”

谁知何大夫闻言,当即摇头,直接泼了夏雪一身冷水,道:“丫头,欢乐谷周围山峰是多,但蟒蛇若有你说的这么容易就找到,我也就不用在这坐困愁城,空悲切了。”

夏雪愕了愕,瞪着眼睛,又道:“不容易找,那也得找啊,我绝不能让语姑娘有事。”否则,她怎么对得起公子,当初,公子将她送去东方府时,曾语重心长地叮嘱她一定要照顾好语姑娘,但现在……公子下落不明,语姑娘又陷入生死关头……。

“没用的!”威崖一双大眼中流露出绝望的痛苦之色,“我在这里长这么大,别说是你们所遇到的那种高龄蟒蛇,就是一般的蟒蛇,它的蛇子蛇孙,我连一条也没见过,就是相似的影子也没遇到过,这里根本就没有蛇,一时间,你要到哪里去找?”

“没有……蛇?”夏雪脚下一跄踉,腾腾倒退了好几步,直至撞到墙壁,才勉强靠着那稳住了身体,一向平淡漠然的眼眸也渐渐起了绝望之色,忍不住失常地喃喃:“怎么会没有蛇?怎么能没有蛇呢?那语姑娘要怎么办?她为了救别人,将整只内胆都给用完了,老天,谁来救救她啊?”

“唯今之计,也只有先用其他药物先暂时压制着,不让她恶化,其余的,我们再想办法。”何大夫幽幽叹了口气,摇着头走了出去。

东方语病倒了,照顾风络的责任就完全落到周信身上;而夏雪则负责照顾东方语;威崖跟在何大夫身旁,回到他的院子里,与原长老一道研究怎么救人。

望着沉睡中消瘦得脸颊也变尖的少女,从来不相信鬼神的夏雪,在这一刻,也忍不住无助地闭上眼睛,双手合什胸前念念有词,祈祷老天爷能够听到她的恳求,让那个救人无数的少女赶快好起来。

不知是因为夏雪心诚则灵,还是东方语生存意识顽强。

她昏睡了两天之后,忽然便醒了过来,只不过因为疫症病菌的破坏力极强,她虽醒了过来,却浑身虚月兑,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全身的力量似乎在沉睡中已被病魔狠狠地无情抽光了一样。

“夏雪?”少女躺在床上,吃力地张嘴,想要唤夏雪替她倒杯水过来。但这一唤,她才发觉,自己竟然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声音竟小得可怜。

幸而夏雪虽听不到她的声音,却似乎感应到她睁开眼睛时,空气中那细微的波动,放轻脚步从门外转身走了进来。

看见少女睁着眼睛,夏雪顿时惊喜交加,平时沉稳的她也忍不住激动得手足无措起来。

“语姑娘……”

东方语听着她哽咽的声音,勉强张嘴露出一丝安慰的笑容,又吃力地抬手指了指桌上的杯子。

东方语喝了水之后,夏雪急忙让威崖请了何大夫过来。

“小女娃,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何大夫为少女诊了脉,敛去面上愁苦之色,放轻了语气关怀问道。

东方语无力地勾了勾嘴唇,低声道:“实话说,感觉不怎么好,简直难受极了。”

这话,让原本以为她会说出自我安慰让人宽心的何大夫,惊愕了半晌,讪讪地动了动嘴唇,硬是嗫嚅了半天也接不下话去。

夏雪见状,悄悄转头擦了擦眼角,调整了呼吸,才回过头来,轻声问道:“语姑娘,你哪里不舒服,让夏雪替你缓解一下?”

少女虚弱一笑,眨了眨因病弱而失去光泽的眸子,嘶声道:“咳,夏雪,你别当真,我这是在吓唬他呢。”不想看到夏雪那平淡的眼睛里泛出令人惊心的担忧,她又道:“我自己就是大夫,那能不清楚自己的身体,你放心吧,我会没事的。”

“小女娃”何大夫沉吟了良久,才定定看着少女赢白的容颜,缓缓道:“就是因为你自己也是大夫,你才更不应该隐瞒,现在,我只能惭愧地告诉你,我对你的病真的感到很棘手呀,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何大夫说着,竟羞愧地埋低了头。想到自己年纪一大把,算起来都可以当这个小女娃的爷爷了,他的医术竟然远远比不上她,真是让人汗颜啊!

少女极快地蹙了蹙眉,沉吟良久,才缓缓道:“我想,何爷爷可以拿龙舌草与金银花来代替蟒蛇内胆来入药;比例嘛——就按二比一的来调试吧。”

闻言,何大夫一双老眼顿时亮了起来,忍不住当场拍了拍大腿,激动道:“咳,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这两种药材在欢乐谷常见得很。”

东方语虚弱地笑了笑,她没有告诉他,关于这事,她其实已经研究好久了,只不过还未来得及真正研制,让自己服下,她就中招了。

“对了,夏雪,太子殿下现在怎么样了?他的病情稳定下来了吗?现在,他已经清醒过来了吗?”

夏雪嗔怪地瞥了少女一眼,在这种时候,语姑娘还满腔心思去担心风络,一口气问出三个问题来,让她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也不知语姑娘是出于身为大夫的职责使然,还是真正关心风络。

负责照顾风络的周信连忙上前一步,道:“东方姑娘你放心吧,太子殿下现在虽还没苏醒,但病情已经稳定下来了,何大夫说,他已经开始好转了。”

“这样啊”少女缓缓闭上眼睛,唇畔微勾,她无力地笑了笑,声音越来越小,“那我还真的可以放心了。”话音仍未消散,她又再度陷入昏迷当中。

在所有人心惊肉跳中,何大夫赶紧过去仔细看了一会,才道:“她暂时没事,只是又昏了过去。”

“何爷爷,我就留在这里照顾语姑娘,请你赶紧去配药吧。”夏雪声音带着哀求,一向冷漠平淡的眼神泛出无比急切之色。

何大夫点了点头,不太放心地看了眼东方语,目光流露出沉沉的无奈之色,这才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龙舌草与金银花有现成的。药,很快就配好,煎成了汤汁拿到夏雪跟前。

东方语在夏雪帮助下,将药缓缓吞了下去,一次,两次,三次……两天后,少女在众人忐忑难安的等待中,徐徐睁开蒙了层黯淡灰色的眼眸。

她没有惊动疲倦地正在床沿旁打瞌睡的夏雪,而是轻轻将手指搭上了自己手腕的脉搏。

脉搏很缓,不太有力,浮滑得似无处着力随风飘荡的落叶一样。

她双眸暗了暗,闭上眼睛,默默沉思起来。

情况还是不太好。

难道龙舌草与金银花混合起来的效用,仍远远不及一只高龄蟒蛇内胆来得有用吗?若不能尽快配出合适的方子,她的身体因连日劳累过度,只怕是捱不了多久的;试试周信的的血液?

这念头一起,少女便直接摇头给否决了,别说太子尚需要周信供血;就是不用,她也没法利用周信的血液达到杀死体内蚕食机体病菌的目的。

风络曾与周信一起关在山洞里待过很长时候,她才敢冒险一试,这一试还证明她的设想是正确的,他们在慕天村同吃同眠,又在欢乐谷山洞受过同等恶劣的条件,周信体内无意形成的抗体对风络体内变异的病菌才能起作用。

而她——,也不知该说她幸运还是不幸。

在少女安静地思考着各种可能时,她略略有些沉重的呼吸声很快惊醒了夏雪。

“语姑娘,你醒了,现在你感觉怎么样?”

东方语看着关怀溢于言表的夏雪,淡淡笑了笑,故意扬了扬手,以作证明,道:“你看我这样子,就知道我快好了。”她淡淡看了夏雪难掩倦色的脸,微垂眼眸里浮出一抹心疼,“夏雪,你照顾我,一定很辛苦了,现在去休息一会吧,正好,我还困,也想再睡一会呢。”

夏雪凝望着她蒙尘的眸子,轻轻摇了摇头,语姑娘的笑容自然中透着勉强,明显是装出来的,如果语姑娘真的没事,为什么还要故意装出轻松的样子来令她宽心呢?

这样一想,夏雪刚刚轻放下的心又高高的悬了起来。

她想了一下,慢慢道:“语姑娘,你困的话,就再睡一会,我让威崖找何大夫过来。”

“夏雪”东方语摇了摇头,看着她染了迷蒙的眼眸,缓缓道:“你且让我先想一想吧,不必着急去找何大夫。”

“可是,语姑娘……?”

少女眨着明亮眼眸,微微一笑,淡然道:“我真的没事,那些药虽然还救不了我的命,但暂时我的性命还是无忧的,我只是需要时间好好想想,究竟还少了什么药材,才能对我的身体有用。”

夏雪沉默了一下,道:“那好吧,你什么时候想好了,就叫我一声。”

两个时辰后,夏雪在东方语授意下,让威崖请了何大夫过来。

“小女娃,听说你想到办法了?你快说,该怎么配药?老头我的头发都愁得快掉光了,你赶紧告诉我吧。”何大夫捊着过长的衣袖,又是挤眉又是弄眼的,大概是知道东方语暂时没事,心情没再那么紧张,这便做出各种动作逗一逗东方语。

东方语看着他古怪的样子,忍不住啼笑皆非地翻了翻白眼,道:“我想,你只要往那些药方中添加一味附子,我大概就能好起来了。”

“什么?你刚才说附子?”何大夫挑高了眉,两只眼珠吓人的外突,盯着少女虚弱中显得有些苍白的脸,吃惊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附子可是,可是……”

东方语不想令其他人也跟着担心,脸色略略沉了沉,遂将眼睛一横,眼眸霎时溅出吓人冷光飞凝在何老头脸上。

少女盯着他惊疑不定的眼神,连忙急声打断他,道:“何爷爷,我当然知道附子有什么作用,假若大量服用的话,才会对我的身体有害处,但这一星半点的,我估计不会出什么问题的,你就放心往药方里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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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们周末愉快。

你们出去高兴地玩吧。

将我那份也一起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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