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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1

“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在处置斗殴事件的现场,雷奥感到自己有点神经质,脑海里不断地念叨着这句话。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疯狂,任何一点小事都有可能白刃相见。这不,就在这个位于迪科大厦七楼的城市猎人网吧,还是凌晨五点,几个年轻人为了几个游戏币,拔刀相向,口里还高喊着“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结果就有几个人倒在血泊中。

现场已经控制,伤员也都送往医院救治,伤人的被伤的都是年轻人,还有一位为网吧老板守店的学生姑娘,她看到双方打架,想过去制止,结果手臂被人刺伤。

对于这些年轻人,杀人似乎是一件很轻易的事情,不懂得有什么可怕的后果,仿佛就是一个刺激性的游戏,鲜亮的、白变红的网络游戏,如此感性。还有几个参与者是未成年人,这个网吧看来是开不下去了,等待老板的只有看守所的冷板凳。雷奥有些疲惫地站在窗前,对面就是迪科公园,早起的老人已开始进园锻炼,雾蒙蒙的门口可以看到人影憧憧。

这时,有悠长的警笛声传来。

“这是谁?沙巴老师傅似的……”雷奥问。

站在雷奥旁边的沙巴区公安分局刑侦大队大队长毕伟士说:“我交待过的啊,晚上、凌晨不准开警笛,以免惊扰了居民的休息。”

雷奥有些恼怒,自己经常加班加点,所以更加明白凌晨时睡眠的宝贵。便说:“上午集中学习时再重申一次,纳入精细化考评。”

多年的刑侦生涯,雷奥已养成认真的习惯,对什么事都一丝不拘,包括每一项制度、每一个要求。毕伟士与雷奥在沙巴区公安分局共事多年,雷奥任刑侦大队副大队长、教导员时,他任中队长、副大队长,去年雷奥升任分局副局长,他直接提任大队长,两人之间已达成超乎寻常的默契,这种默契不是表面的,而是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脸色,都能了解彼此的意思。就像刚才两人的对话,简短、扼要,有些不搭界的语汇,却说出了所有的意思。

比如沙巴老师傅,就是一个本地的典故。书面话,跟“热屋顶上的猫”意思近似,但似乎比“热屋顶上的猫”意义更直观。“热屋顶上的猫”有人解释是“表现的不正常”、有人解释为“烦躁不安、兴奋的状态”、也有人把它比喻成恋爱中的女人:情绪不稳定、缺乏理智、易发脾气、嫉妒心强、愚蠢。沙巴老师傅,也就发情的猫,躁动不安,情绪受荷尔蒙控制,而不是受制度约束。

警笛仍然在响,越来越近了。在这清静的凌晨,警笛声显得格外的刺耳,格外的不合时宜。“嘎”地一声,两台警车停在公园门口,几名全副武装的警察跳下车来,迅速向公园纵深处跑去。不是沙巴区雷奥的人,是市公安局巡特警支队的,110民警。公园里出事了!

“伟士,你看。”

毕伟士把头伸出窗外,眯着眼睛。“是110的,两个驱动同时出动,肯定有大事了。”

雷奥跑出去,站在电梯旁。不知为什么,还是凌晨六时许,刚才带雷奥他们上来的两台电梯都升到三十几层去了,这么早就有人到三十几楼办公去了?

等了几分钟,电梯才徐徐地在眼前打开,仿佛耽误看了一个现场似的。雷奥箭步冲进去,焦心地等待下降,然后绕过安保部,直奔街对面的公园。雷奥还准备冲刺,手机响了,电话里传来110接警员的指令。雷奥告诉110指挥中心的美女警官,自己已赶到现场,了解情况后再随时报告。

法医、痕检、摄录相技术人员随后陆续赶到。很多人的眼里充满恐怖。

已是深秋,草色枯黄。在迪科公园左后方的一块草坪上,一个年轻女人**的、伤痕累累的尸体,摊陈在草坪的中央。她两腿分得很开,给人**的暗示,从下月复到臀部,割出一个很大的三角形,刚好把会阴部分全部剜去,伤口边的皮肤往里面收缩,显而易见,**连同子宫都没有了;上半身更是惨不忍睹:两个**都不见了,只留下两个腐白色的碗大的创口,边沿部分有的还露出了骨头,却白得瘆人;脸部已全部毁容,看不出本来面目,皮肉上是烟头烧烫的伤痕,烧伤下面又是青紫的瘀伤,鼻子粉碎,陷了下去,原本丰满的嘴唇被割成一瓣一瓣的,附着在整齐的牙齿上,像一朵开败的菊花,欲说还休,苦苦挣扎仍说不出的那种撕裂的感觉,一副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舍我其谁的模样,相信所有看到的人都会把这副模样带到他不安的梦里。

雷奥浑身发冷,这是他二十年刑警生涯里看过的最残忍的尸体。

四周乱哄哄的,人声嘈杂,纷纷赶来的警察拥成一团。但技术民警在有条不紊的开展工作:“手足有捆绑的痕迹”、“全身没有一滴血迹”、“遍布全身的打击性瘀痕”、“初步统计,108个烟头烧伤”。

现场的民警大致来自三个部门:分局刑警大队;市局巡特警,也就是110;市局刑警支队。虽然市局的民警居多,但没有一个有职务、能挑头的人。雷奥站在坪中央,双手朝天用力地拍了拍手掌,大声说:“大家注意了,在好奇围观群众大量赶到之前,我们要做好几件事:一、请110民警负责保护现场,把犯罪现场围起来,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二、请分局侦查员迅速展开搜查,查找线索;三、请市局、分局技术人员拍照、验尸,尽快掩盖和转移尸体。再过四天就是全国的重大政治会议召开的时间了,这桩杀人案件如果被大肆宣传的话,将造成全城恐慌,并严重影响沙巴在全省、全国的形象,请大家一定要防止记者混入现场,无关人员一律不准拍照,也请你们不要告诉你的亲人、朋友,甚至其他同事。”

接着一声长长的、凄厉的警笛声停在门口。

一群高级警官出现在现场。打头的是市公安局副局长马斯科,刑警支队支队长骆玛、副支队欧二嘉。

马副局长四周扫了一眼,看见了雷奥。“小雷,现场情况怎么样?”

“这里不是第一现场。”

“我要让技术专家来下结论,苏希。”

苏希正蹲在草地上用手提电脑进行现场记录。听到叫他的名字,迅速立正喊道:“到,首长。”苏希是部队医生,因触犯军规被转业到公安从事法医。他的“到,首长”,总让人想起《肖申克的救赎》里的黑人瑞德,老瑞在大牢里关了四十年,每次上厕所都必须“报告长官”。出狱后去了超市打工,每次上厕所也要“报告长官”,否则尿不出来。

“是个弃尸现场,局长。”苏希说,“你是这方面的专家,这里没有血迹,没有搏斗痕迹,,凶手肯定做过长时间的准备工作,把尸体摆到这里来之前,被害人已经死了至少一天。”

马斯科也是部队转业干部,高大魁伟,相貌粗豪,在部队卫生院校毕业,干过军医,从警伊始,也就安排从事过法医、痕迹等工作,担任领导职务后,自称没有能难到他的公安业务,民警不叫他局长时,就叫他专家,他很受用。而且他有个当市委常委的好舅舅,一路罩着他,让他顺风顺水。

马斯科一直盯着尸体看,那**的姿势让他浮想联翩。直到刑警支队长骆玛向他请示侦察分工,才赶紧把目光移开,但心里仍止不住想看的欲念。

接下来,因为这天是11月4日,现场成立“11·4碎尸案”专案组。由马斯科任组长,欧二嘉、雷奥任副组长,下设四个行动小组,人员由支队和分局刑侦队抽调组成。马斯科宣布,侦查工作都要周密安排,所有行动、所有侦查情况都要向他报告。

尸体被按要求转移,法医在尸体消失前取下了她的指纹和dna样本,具体的尸检有另外一组人去进行,指纹被录入失踪人员档案库进行比对,希望大海捞针,能够有所收获。但对于刑侦数据整理和收集处于初级阶段的公安数据库来说,少而杂乱无章是最大的弊端,图完成任务式的录入:重复录入,错误录入,张冠李戴录入,假冒伪造录入给比对工作设置了无法估量的难题。

虽然前期已经开始搜查现场,但马斯科副局长仍重新布置了现场搜查工作,部署了大量警力寻找凶手可能丢下的凶器和那女人的衣服。附近两个派出所的民警被全员抽调,全力以赴地配合对辖区内重点人员进行模排,特别是对他们的住处,进行搜索,查找潜指纹和血迹。

马副局长清点现场人数,把附近两个派出所辖区再细分成几个区域,然后,分派每两人一块,去找每栋房子、每间出租屋、每个商店的每一个人,询问几个常规性的问题。

雷奥很想谈谈自己的想法,但他嘴唇没动,就被马副局长制止了,“立即执行。有什么问题或困难,案件侦破分析会里提。”

过去48小时甚至更长的时间里,你听到过女人的尖叫声没有?

你有没有看到过谁丢弃或焚烧女人的衣服,或看到被焚烧过的女人的衣服?

你有没有看到让你起疑心的人或车辆?

你过去24小时里去过迪科公园吗?到过哪些部位?有没有看到什么异常现象?有没有去过后面的草坪?有没有注意到草地上有什么人?

你家出租房子吗?出租屋里有什么异常现象吗?

有没有18至38岁的女性租住?你住处附近有没有女性失踪?

你观察过你家附近的下水道吗?有没有什么异常的血迹出现,或看到异常的动物肉沫?

雷奥虽然是分局副局长,但与毕伟士一样,被市局马斯科副局长分到了搜查行动小组。雷奥负责迪科公园的东部——沙巴区梅巴大道及附近三个街区的调查走访工作。雷奥把行动小组又分成两个走访组,一个副组长带一组,他自带一组。

雷奥先到社区户藉室把所属大道及街区的楼房分布图拿到手里,在里面标清了原居民、租住户、公寓楼、写字楼等,然后沿人行道逐家逐户地走。

他们敲门、扒窗、按门铃,碰上有人就问几个问题,得到否定的答案,再找第二家;家里没人的房子,他们就记下地址,这样有利于第二轮盘问时方便找到明确的目标。

雷奥询问的绝大部分是全职的家庭妇女,她们做完家务后,正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或八卦或打牌,或即打牌又八卦。询问了靠出租屋生活的老人,病休在家的国家工作人员,无所事事的睡在床上不起来的小混混,还有一个回乡休假的军人、一个外地探亲的警察。雷奥对这一带环境本来还比较熟的,但走访起来,却非常繁琐复杂,得到的答案都是干脆的否定,整个过程显得十分厌烦,甚至有一种成千上万次地搬动同一块砖头的恶心。

雷奥突然对此案的侦查工作有一个不好的预感,恶劣的情绪像污水一样漫上来。他安排组员继续盘查,自己开车离开了。

但他要去哪?要干什么?自己心里却没底。就那么开着车漫无边际地沿着梅巴大道一直往东走,拐了个弯,绕到了迪科公园的南面。这一面靠着穿城而过的河流——梅溪。

巴戎偏处内陆,却是一个雨不成涝,干不成旱的城市。洞萨江自西向东穿过,梅溪自南往北,在城中心注入洞萨江。在新石器时代,境内即有先民栖息屯居。两千五百多年前,即春秋时代,一位先祖从中原迁到此地,垒土筑城,在洞萨江之南,梅溪之西的三角洲地带建立城市,西汉时期设置县治,后来曾改设郡、州、府,一直是内陆的一方重镇。自古以来,因为洞萨江贯通东西,成了内陆一带的交通要道、商埠中心,经济发达,文化昌明。巴戎水低城高,河流一直没有改向,城址一直没有转移。两千五百年前先祖建城时的政治文化中心,至今仍是这座城市的政治文化中心,也就是现在的沙巴区。后来,随着经济的发展,在洞萨江之南、梅溪以东,设置了奈巴区,就是现在的经济中心,在洞萨江之北,设置了鲁巴区,原意本来是作为新经济开发区的,但因为招商引资没有成功,开发得残残缺缺,大的商业、企业没有几家,让一些社会丑恶现象钻了空子,卖婬嫖娼,聚众赌博现象屡禁不止。

雷奥从梅巴大道转梅溪西路,一直往南走,就是迪科公园的后门。其实原来迪科公园没有后门,只是后来政府修建沿溪风光带,把公园的后围墙拆了,并把公园的山体挖掉了五十米,然后修了一个后门,五十米便成了公路和风光带。在这里,公园后门往南二十米,是一片郊区的民居,——几栋废弃的老居民房、一家用榨油坊改成的废弃的农家乐,但正是这片废弃的房子,却碰到了钉子户,拆迁协议一直没有达成,风光带便也成了烂尾工程。所以,公园后门就像是塞满粪便的盲肠,那段大约一公里的公路和风光带,堆满了各种机械设备和建筑垃圾,还有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也被人转移到此处丢弃,更加脏不可堪,连只想寻找偏静处谈情说爱的的情侣也不敢到这里来。

但远远地,雷奥看到一台车停在那堆机械设备旁边,是台灰色的大众宝来。

毕伟士在这里!

天气有些冷了,溪里吹上来的风有些刮脸,毕伟士弓着背缩着脖子在那堆建筑垃圾里到处翻找。

雷奥走过去。毕伟士看见他走来,赶紧直起腰,指着垃圾堆上一些踩乱的脚印,“这些脚印应该就是这两天的,但没有其他痕迹。”

“你应该打电话告诉我,你到这里来了?”

“你这不也来了吗?心有灵犀的。”毕伟士那张粗糙、不安的脸在寒风里变成了酱紫色。“我知道你心里的压力,每次碰到这种案子,你都是这样。但这是市局的案子了,由马副局长负责,你不需要有这么大的压力。”

雷奥摇着头说:“伙计,这是个杀人的案子,发生在沙巴区。任谁来牵头,我们都月兑不了干系。”

“是啊,现在是重大政治会议召开之前的敏感时期,也是全市优化经济发展环境的关健时刻,一个女人被滥杀,而且被毁尸,被移到公园摆成那个样子,如果传出去,又破不了案,就会是网络热炒的头号信息,不论市局、分局都吃不了兜着走。”

“但这也是一个表现机会啊。公安机关全力以赴,迅速抓到凶手,也向全市人民证明了我们强大的战斗力,是优化经济发展环境的坚强后盾啊。”

“你总是只想到应该如何给局里、给领导争荣誉。”毕伟士的声音有些勉强、疲惫。“但今天这样的侦查思路,基础排查就要安排多少警力,付出多少时间啊,要想走上侦破正轨该要拖到哪个猴年马月去了呢?”

雷奥拍了拍毕伟士的胳膊,表示理解他的心情。

“你不要提醒我,让我不要讲直话。我知道你不敢讲,但总要有人讲。既使不讲,但总要另劈径蹊去搞,不然还不是死路一条。你的压力只会把你压死。”

毕伟士说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指着迪科公园。越过那片青葱的林木,就是那块草地,那个女人两截毁坏的尸体曾在那里摆了几个小时。两腿分开、嘴唇割裂的模样又抓住了雷奥的心。雷奥明白,毕伟士说出了他的真实想法,他们现在两难:一边是一个听不进别人建议的领导安排的侦查思路,这个思路他们难以认同;一边是要全力以赴侦破案件,不破不休。

“我们必须要侦破它,为人民的安宁,为那个女孩,也为了我们自己的心魔。”

雷奥使劲装出一个微笑。“下午刑侦大队开会研究。”

毕伟士会心地笑了。两人一起走回汽车,各自开车离开。

计划远远赶不上变化。

雷奥回到分局值班室,一边打电话要盒饭,一边打开电视观看巴戎新闻。“我市发生一起残忍命案,女孩陈尸公园。”新闻不仅有加黑标题,还配了字幕,画面有些模糊,可能是手机视频。但雷奥站在草坪中央,双手朝天用力地拍手掌的画面却很清晰。

接着就有电话进来,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政秘科通知,全体参加办理碎尸案件的人员着常礼服(警服)于中午一点到市局中型会议室开会。

急急忙忙扒了几口盒饭,又回宿舍穿上制服,雷奥赶到会议室时,刚好一点。马斯科副局长正站在主席台上向一群记者表演。参与侦查的民警整整齐齐地坐在主席台下,但个个显得有些疲倦。

原来是一个紧急召开的新闻发布会。“受市人民政府副市长、市公安局党委书记、局长雷蒙德同志的授权,我谨代表市公安局向媒体发布今天早晨发生的碎尸案件情况……这桩杀人案件手段残忍,我们已经组织了强大的专案组,一批训练有素的民警抽调过来,全力以赴,力争尽快抓获这个杀人恶魔。”

简单的新闻发布会开了近一个小时,即使是答记者问期间,参战民警都耗在那里。雷奥有些气恼,但坐不住也得勉强坐着。

好不容易熬到主持人宣布散会,雷奥带着毕伟士迅速进入同一台车里,时间紧迫,就在驾驶室和副驾驶室里开始讨论案情。

“查明死者身份是当务之急。”毕伟士耐心而专业地说,“但到目前为止,仍没有任何线索,失踪人员档案里没有跟她相符的人,她的指纹比对没有结果,dna检验结果出来,但没有可供比对的素材。目前,死者身体上的斑痣、伤疤、手术疤等情况成了调查的主信息,基础调查工作仍是重要之重。”

可以看出,毕伟士在梅溪西路与雷奥分手后,至参加新闻发布会,短短的一个小时时间里,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了解了法医、痕迹、检验的所有情况。

“但靠民警自己去模排,显然是大海捞针。”雷奥说,“而且我们人手不够。我们只能抽调几个精干的人回来,发动特勤,开展工作。”

雷奥与毕伟士按照对社区的熟悉程度,仔细商量了一下抽调的人选,然后确定几个重点部位开展侦查。雷奥自己也继续着上午的工作,询问上午问过的那些同样的问题,不过加重了死者信息的拷问。各路特勤的信息也不断反馈过来,各类经过公园的汽车号牌,从阴沟里掏出的女人衣服,酒鬼、流浪者、偷情的男女——一连串否定的回答打破了雷奥的幻想。

晚上七点半,雷奥结束一个阶段的调查,回到值班室,一个法医通知引起了他的注意。

“晚八点,在中心医院法医检验室进行无名尸体解剖,请苏希按时参加。”

中心医院法医检验室是市局设的专业验尸场所。雷奥向守卫的保安出示了警官证,对方啪地一声立正,把门打开。里面是一间狭小冰冷的房子,四周全是白色,消过毒,中间放着一张长金属台子,上面有两件盖着布单的东西。雷奥在台子侧面的休息凳上坐下来,想着又要看到女孩菊花形的嘴唇,心中颤栗了一下。

市局的法医和护工陆续进来了,还有医院的一名男护士。尸检室里青一色的男士,并有三四杆烟枪,特别是主刀法医,手里拿着解剖刀,嘴里衔着烟卷,不熄火地吸着,弄得整个室内空气成了胶雾似的乳白色。

主刀法医一边解剖,一边还与雷奥聊天。

“雷局,你亲自参加尸检,真是让我们荣幸之至,是苏希请你过来的吗?”

“不是,我看到了让苏希参加尸检的通知,便自己过来了。”

“那是我自己写在黑板上提醒自己的。”苏希说,“没想到雷局会感兴趣。以后有类似活动,我向雷局报告。”

“哦,忙活了一整天,有没有找到什么线索?”主刀法医接着说。

雷奥耸了耸肩,“还没有,也许是某个狂人做的吧。”

盖尸布揭开了,雷奥赶紧把眼睛从菊花唇上移开,低下眼,看着锃亮的台桌腿。主刀法医开始用医学术语解说:

“……肌肉活力表明她的年龄在20至30岁之间。头部完整,颅骨有大面积骨折,大面积瘀斑血肿和水肿使面部特征难以辨认。鼻软骨错位,嘴唇被切割成一瓣一瓣的,呈不规则状。颈部左边有一块陈旧性疤痕,右边一颗黑痣,没有可见的伤痕。前胸部有多处伤口……”

主刀法医吸了一口气。雷奥抬头看着他大口地抽烟。记录法医在专心地写字,其他几个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尸体,有人偶尔抓抓头发或模模额头。

“**缺失,但从乳腺分泌状况来看,没有胀大,表明死时没有怀孕。”主刀法医接着拿起手术刀,开始检查下半身。雷奥闭上眼睛听着。

“月复部紧致有弹性,没有妊娠史,会阴部有一小伤疤……现在检查手足。”主刀法医说着,抬起死者的手掌和足部,仔细地查看每一个指甲缝,“右足脚拇指甲缝里有一小块黑黄的垢,左手拇指甲破裂,裂口处夹有几根银白色丝状羽绒或纺织物。请护士将手足指甲及附着的相关物品,一并剪下来,用证据袋分别装好。”

这时,雷奥听到手机信息提示铃声。

“报告雷局,我是阿高,公园死亡的女人,可能是四哥的女朋友。她已失踪四天,四哥现正带着十几个小弟在到处寻找。听说,他准备今晚偷偷进到中心医院抢尸。”

“雷哥,你好,我是耗子,你要我打听的那个女人可能是丁丁的姐姐。丁丁说,他姐回来十几天了,虽然不在家住,但每天还是与家里有联系的,但最近四五天没与家里联系,也没跟原来的男朋友在一起。”

下午安排的几个线人陆续有情况反映过来,曙光该出现了。

检验还没有结束。雷奥与主刀法医商量,可不可以组织认尸,——在法医监督下认尸。

主刀法医有些为难,因为尸体毁得很严重,全尸辩认,可能会吓坏当事人,局部辩认,又不能做出法定的鉴定结论,而且监督、协助认尸不是他的职责。

但他与雷奥工作交往十几年,两人的交情不同一般,虽然雷奥与他讲话的口气不是求他,但实际是在求他帮忙,他不想抹了雷奥的面子。

雷奥认为辩认虽然可能做不出法定的鉴定结论,但可以作为旁证,有利于确定下一步的工作方向。不作全尸辩认,只从几个部位进行辩认和询问:一是颈部的疤痕和黑痣;二是是否生过小孩;三是会阴部位的伤疤。

阿高,大名李日高;耗子,大名郝大平,都是雷奥工作中的关系人。短信提到的“四哥”,大名费礼思,是个几进宫的人物,江湖上人称四哥,聚众赌博、吸毒、打架斗殴、收取保护费,甚至涉嫌贩毒,但除了戒毒需要在强制场所呆过半年以外,其他犯法的事多次被抓,多次被人打招呼以工作特勤的名义放了。雷奥认识他,就是在处置一起“了难”事件中。

沙巴区有两家沙石场,因分界挖沙产生纠纷,多次打架。这天,两家约好在楚湘楼宴请,商量分界事宜。他们请的调解人是费礼思的大哥全志展,全志展在黑道发财后,转行做房地产开发,已经有些规模,对这些事本来就不太感兴趣,正好临时有事要去省城,便交待费礼思代表他去参加协调。费礼思也不是全不讲道理的人,能在帮会里坐到第四把交椅,也是有些头脑的。但他毕竟读书少、性子急,沙石场双方意见尖锐,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费礼思带去的兄弟想去劝和,对方也在情急之中,哪里听劝,于是三方混战起来。商量的不再商量,劝和的也不再劝和,只见刀光剑影,血肉纷飞。110民警赶到时,已致一人重伤,八人轻伤,整个楚湘楼里血流遍地。

沙巴区民警和110处警队员把大楼包围,所有斗殴人员全部落网。

费礼思一伙由区刑侦队负责做材料。但材料还没有做齐全,分局一把手就递话过来,费礼思是一个重要关系人,只能适当处理,不得投监。但他是个什么样的关系人,公安有纪律,谁也无权过问。

这次没有治到费礼思,但雷奥从此注意上了他。全志展,人称展哥,原在奈巴区开宾馆及洗浴场所,养有一摊兄弟,发财后,改做房地产生意,并把场子转移到了省城,不再理巴戎的事。原来的兄弟,年龄大的,大部分转做了正事,年纪小、没出路的就跟着费礼思,吵工地、放债、“了难”。这些人一没文化,二没脑子,又不听教育,所以冲冲杀杀,胡作非为,给费礼思惹了不少麻纱事。但这些人好养,给一把稻草,也能喂饱一个晚上;好哄,被抓被关,当替罪羊无所谓。不过,在兄弟眼里,费礼思是个讲义气,有事摆得平,跟着值的人。比如,那次调解斗殴,自己被人捞出去后,费礼思又千方百计,不惜本钱地把几个参加的兄弟以财保的形式取保了出去。当然,那些钱,最后还是两个沙石场的老板出,但在兄弟的眼里,是“四哥”讲义气,舍得血本。

雷奥立即安排阿高和耗子分别与费礼思、丁丁联系,请他们来认人(尸)。

费礼思是公安的“老朋友”,对警察是又害怕又油滑。听说公安让他公开认尸,立即摆起架子,要公安出具请他认尸的文书。雷奥让毕伟士打电话给费礼思,限他五分钟过来,否则兜他的老底子。

费礼思一听乖乖地只身跑了过来。

费礼思要找的女朋友叫卜伦妲,现年二十八岁,原是吴巴县人,2002年在深圳打工时,嫁给了一位澳门人,现已入藉澳门。卜伦妲因为与澳门的公婆不和,自2006年以来,大部分时间在巴戎居住。2006年底,费礼思与卜伦妲在酒吧认识,一见钟情,发展成同居关系,在黑道上,卜伦妲被称作“四嫂”。2010年底,费礼思感觉卜伦妲有些疏远他,并发现卜伦妲与其他男人交往,但卜伦妲个性强,手段硬,胡绞蛮缠,费礼思对她没办法,只得听之任之,两人也没有完全断绝同居关系,卜伦妲有事总是找费礼思帮忙,费礼思需要女人时就找卜伦妲,卜伦妲不论跟哪个男人在交往,但从没有拒绝过费礼思。

这次卜伦妲回澳门住了一个多月回来,一直跟费礼思在一起。四天前,卜伦妲接到一个电话,然后打的离开,再也没有露面。

费礼思见到主刀法医给他看的三个部位,立即泪流满面,十分肯定地说:“是我女朋友,是卜伦妲,绝对不会错!”

在毕伟士做询问笔录时,费礼思一口咬定,“是他杀的,肯定是他。只有他才会如此恨她,对她千刀万剐;只有接到他的电话,她才会扔下我就跑,迫不及待地赶去跟他约会。”

丁丁,大名吕丁克,卜伦妲的弟弟。他和母亲在主刀法医带领下,走进验尸室时,费礼思已经离开,验尸室阴冷而寂静,尸体的其他部位虽然事先已被白布裹得严严实实,但待辩认的三个器官仍可看出毁尸的残酷性。吕丁克的母亲一看到尸体颈部的疤痕和黑痣,大叫一声:“娅妹子!”便晕厥在地。

主刀法医立即托起她的头,熟练地拔了拔人中,让她悠悠地醒了过来。

“那个人面畜心的东西!一副老实相,这样残忍!”吕母头还托在法医的手里,便骂开了,“肯定是他。她千不该万不该,你也不该杀她啊;她千不该万不该,你要杀她,也没必要如此对她千刀万剐啊……”

雷奥翻阅着费礼思、吕丁克、吕母三份询问笔录,心里冒出一个成语:惊人一致。

认尸过程一致,认尸部位一致,指认对象一致,认尸之后,指认凶手一致,而且肯定的语气惊人一致。

他们一起指认的杀人凶手是:卢卡。

雷奥从内心深处叹出一口气,既惊讶,又无奈,还有些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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