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逆光37
逆光37
“我听到鞭炮声了，新年嘞，不干活也不能起那么晚呐。”他说着穿上衣服，然后把灯拉开。这是他与平时起床时唯一不一样的动作，平时他惟恐把儿子惊醒，从不开灯，干啥都是悄悄的，黑暗和安静不但能给他一种力量，而且，还能让他得到安慰。当他听到新年的炮声时似乎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不自觉地就把灯拉开了，他觉得新年的早晨就应该比平时来得早，他不想让儿子错过新年的第一缕阳光，于是，他又兴奋地喊道：“儿子，新年啦！起床啦。”随后，踢蹬咣当，响声不断，一会儿，憋闷一夜的炉子又吐出鲜红的火舌，冰冷的洗脸盆又散发出一股股热气。
一束强烈的光线猛然刺进潘志城的眼缝，接着又是连续的喊叫声，硬是把他从梦中惊醒。他没有马上起床，仍半眯着眼睛回味着梦里的情景。他梦到自己来到一个荒岛，荒岛上没人、没动物、没植物，到处是光秃秃、冷冰冰的大石头，死一样的寂静。天空云黑雾罩，一片混沌，整个宇宙向他挤压过来。他怕极了，他把身体曲卷在一座大石头旁边，战栗不止。他不敢抬头，眼睛死死地盯着石头，恍惚中石头里的化石鲜活起来，他从上面看到了人的形象，看到了动物的奔跑，看到了植物的开花结果，突然，电闪雷鸣，他又听到了厮杀声，动物的嚎叫声，植物咔咔嚓嚓的折断声，一阵电闪雷鸣过后，岛上的一切都陷入到无底深渊，一个荒凉的独岛又呈现在眼前。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让他彻底醒过来，他穿上衣服，趿拉着鞋把门打开，一股冷气扑面而来。他揉一揉惺忪的眼睛，朝着鞭炮的声音望去，天色仍灰蒙蒙的，让人感觉不到一点新气象，鞭炮声时远时近，但都是从一个方向传来的，那是往农村去的方向。他往城里那个方向望一望，一栋栋轮廓模糊的大楼仍静默地矗立在灰蒙蒙的夜色里，也没有一点声响传过来，整座城市死一样的寂静，他仿佛看到了昨夜梦境里的荒岛，这个荒岛被汹涌的海洋包围着，他站在荒岛的岸边，突然，一阵恐惧袭来，他浑身颤抖起来，他妈的喊话又让他的思绪回到现实中来。
苏美云说：“这么冷，你开着门干啥呢？”
“我想解手。”潘志城无意识地答道。
“想解手就去解呗，你老开着门干啥？”
“我怕。”
潘光明很不理解儿子的话，他笑笑说：“平常我和你妈不在家，你都不害怕，这过年的，我们俩都在，你怕啥？”
潘志城不搭话，他又在门口站一会儿，然后哆哆嗦嗦地去了公共厕所，回来时锅里已经飘出饺子的香味。
李二狗一家都回老家了，唯一能够去拜年的家也去不成了。一家人起这么早似乎就为了赶吃这顿饺子，吃过这顿饺子似乎这个年就过去了。吃完饺子，一家三口大眼瞪小眼地坐在那儿等天亮，天亮后去干什么，谁也不知道，但他们还是期盼着天亮。东方终于露出一片鱼肚白，潘光明站在门外伸几个懒腰，然后朝着屋里说：“我骑着三轮车出去转转。”潘光明一走，苏美云感觉很没意思，一会儿瞌睡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于是，她和衣躺在床上又睡起来。潘志城在屋里转来转去想不起来要干啥，后来偶然在床边踢到一个破篮球，于是，他拿上篮球在外墙上嘭嗒嘭嗒地练起排球的基本功。
潘光明骑到市中心时迎来了东方的第一缕阳光，市民们陆陆续续从家里出来了，有的空着手，有的还拎着东西，无论认识不认识，见面都是笑呵呵的，与平常相比，脚步也明显慢下来了，仿佛一夜之间人们卸去了心里所有的事情，只剩下悠闲了。春节期间班车停发，公车入库，偶尔有一、两辆出租车在路上撒欢地跑着，街道似乎一下子宽了许多，也安静了许多。各大小商场也都紧闭上大门，小商小贩也不见了踪影，被物质和嘈杂充斥的城市一下子空旷起来，此时此刻，才感觉到人才是这个城市的真正主人。尽管路上的出租车和行人都没平时多，但出租车还是生意兴隆，平时起步价三块钱，过年却涨到十块钱，就这样还是供不应求。自然而然，潘光明的三轮车也充当起春节期间的主要交通工具，他一到市中心就有人摆着手喊：“三轮车，三轮车。”
他心想这一下可有事干了，他把车往行人身边一停，愉快地说：“上车吧。”
“多少钱？”行人不问清价不敢上车。
“大过年的，啥钱不钱的，多少给点就行。”
“那怎么能行呢，还是说个价吧。”
他看行人仍不肯上车，想着平时捎带一个人也就一块钱，他狠狠心说：“起步价三块。”
“能拉多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