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第十五章(4)
例会后,欧阳厂长责令叶经理、曾皓和保安部一天内查明情况,拿出解决方案,书面加口头汇报,有重要情况则随时汇报。
唐丽虹和罗彬仍被保安看着。按法律说,厂方没有这个权利,但又不得不为之,好在也是为他们着想,无损他们的利益。
曾皓去八车间找了几名员工,了解情况,她们说唐丽虹与潘春燕、黄贵妹之间确无矛盾。
保安把潘春燕和黄贵妹带来,重新问话。潘春燕和黄贵妹这回开口就承认自己错了,愿意向对方道歉,请求对方原谅,态度还算诚恳。其它的就不说了。曾皓不禁想,既然肯认错、道歉,那么只要唐丽虹他们肯接受,事情似乎也可以了结了,也许当时她们的确只是一时冲动和糊涂,没有什么其它原因呢?问题是罗彬和唐丽虹会接受吗?果然,罗彬坚决不同意,他说这样恶毒的事就认个错、道个歉算了,那也让她们试试那滋味?
“一定有内幕!”罗彬忿忿地说。
可到底有什么内幕,理由又似乎并不充分。
曾皓单独同罗彬说:“你再做做你女朋友的工作,让她说话就好了。”
并提示性地说:“而且,同她商量一下,要达到怎样的条件才能接受对方的道歉?”
曾皓又再次对潘春燕和黄贵妹说:
“我不是吓唬你们,这事真的已经触犯了法律,如果再不说出实情,我们也帮不了你们了。”
潘春燕和黄贵妹半信半疑。曾皓就翻开一本法律普及书,读了“强制猥亵、侮辱妇女罪”有关条款,尤其是“当众”情节和刑事责任时,她们才惊恐起来,接着低头默默地流下了泪水。空气一时沉重起来。曾皓知道她们缺少法律知识,做梦也想不到会造成这样的后果。
几个人决定休息一会。
曾皓去了五金模具厂。车间摆了两排灰绿色比较粗重的机器,正轰隆、哐当地响着,有人把铸件往机器里送,有人把压好的铸件从机器里往外拿,机器上的指示灯红的红,绿的绿,眨着眼睛。曾皓走到罗彬工位旁,罗彬的一个同事老肖正在往胶篮里整理铸件。他问曾皓,罗彬的事大吗?曾皓说不大,一场玩笑开过火了的恶作剧而已。老肖就说,罗彬这人不坏,没有事就好。曾皓说还不坏,他怎么搞的,平时结了那么多仇啊,人家拿他女朋友寻开心,呵呵。老肖就说,哪里的事,他和罗彬同事三年,还真没见他同谁红过脸,只有一次……
“同人打架了?”曾皓问。
“也没有,不过那次他真发了火,捋着袖子警告了一个人。”
“警告一个人?警告谁?”
“八车间主管的堂侄,一个赌鬼,追过唐丽虹,人家不肯,却缠着不放!”
“哦……那后来呢?”
“罗彬警告他后,他就不敢了。”
“他在哪个车间?”
“好像是……二车间吧。”
再问,老肖就不知道了。曾皓若有所思,回到保安部,继续问话。他问罗彬,怎么样?罗彬稍稍平静了些,他说和唐丽虹商量好了,可以接受道歉,不过必须赔偿八千元精神损失费,一分不能少。接受道歉和赔偿后,他和唐丽虹立即辞工,离开宏兴。
这八千元,两个分摊一下虽然每人只合四千元,但对两名普通女工来说还是困难不小。但几个人觉得就目前的事实来看,要求也并不算过分,如果移交司法,还不知怎么判处,按相关条款来看,是够判刑的。
而这八千元又让曾皓感到这事还真应该交派出所……他心里不禁有点焦躁。但他马上又想到了“民间调解”。只要当事人双方愿意,民间调解也是被普遍认同的,司法部门现在都开始接受民间调解协议的确认,赋予其法律效力,还说这是节约司法成本的一种方式。
曾皓沉住气。转头问潘春燕和黄贵妹,能不能接受赔偿对方八千元?她们互相看看,脸就白了,显然是又一个想不到。过了一会,潘春燕看了看黄贵妹,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黄贵妹则看了看曾皓。
曾皓预感到突破口就要打开。
几个人把潘春燕和黄贵妹分开问话。曾皓问潘春燕,叶经理问黄贵妹。
潘春燕咬了一会儿嘴唇,开了口:
“我……不敢说。”
“你说,不要怕,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潘春燕的话终于揭开了这个事件的内幕——
“我们出不起这个钱……”潘春燕说,她家里很穷。黄贵妹家里就更困难了,男人做建筑摔坏了髋骨,干不了活,疼痛还时不时发作,要药费,两个孩子由婆婆带在镇上读书,要房租、生活费,日子过得紧巴巴。
“要出也应该由胡主管出,是他与我们打的赌,不打这个赌,就不会出这个事。”潘春燕说。
“打赌?”曾皓很惊讶。
“是的。他和唐丽虹两个有点扯不清。他曾把唐丽虹介绍给他堂侄做女朋友,唐丽虹起先答应了,后来不知怎么又不好了。不久,却和胡主管好上了,再后来又不好了。前些天晚上,胡主管叫我和黄贵妹帮忙拿几个纸箱去他哥的士多店有用,请我们喝了个糖水。我们问他,怎么不叫唐丽虹来?他听了就呸。我们当然知道他和唐丽虹闹僵了,是故意开他的玩笑。黄贵妹笑他,我的胡主管,怎么连个唐丽虹都搞不定哦?他先说你以为唐丽虹还没被我玩够啊?说到后来,他就与我们打起赌来,说只要我们冲凉时把唐丽虹光着身子拉出来,他就输给我们每人一千元钱!我们想都没想就满口答应了,说讲话可要算数。他拍着胸脯说当然算数,不算数以后可以不叫他胡主管,而叫狗日的……”
曾皓一边听,就想起刚才老肖的话。心里的火又慢慢腾了起来。
而小芸一边记,一边眼都大了。
“事情就这样。我真的怕,昨天晚上回去后,胡主管还打电话叫我们去,要我们只认错、道歉,别的都莫说。听说他与外面的河南帮混得很熟的……”
潘春燕露出害怕的神色。这个工业区,原先是四川帮的地盘,后来归湖南帮,现在归河南帮,这个曾皓略知一二,但并不知道胡万高与他们有关系。
这时副队长进来了,低声对曾皓说,那边问好了。
两边的问话一对照,事实正如潘春燕所说,只不过黄贵妹省略了胡万高把唐丽虹介绍给他堂侄这一段。
当曾皓和叶经理准备把潘春燕和黄贵妹的话说给罗彬和唐丽虹听时,他们两个却正在争执。
“我不!……”唐丽虹说。
“为什么?!”罗彬说,有点急躁,好像很生气。
曾皓不怎么想说出实情,但不说又不行。听了曾皓的话,罗彬茫然而又有点果不其然地看着唐丽虹。一直不肯开口说话的唐丽虹突然泪如雨下,抽嗒着说出了一切。事到如今,她不能不说,似乎也只有这样,才能搬走她心口压着的一块大石头。
原来,事情一发生,唐丽虹心里就明白是有人报复。而除了胡主管和他堂侄还会是谁呢?但她还真的希望潘春燕和黄贵妹不要说出来,以便不扯出她与胡万高的一些事,让事情复杂化。潘春燕说得没错,胡万高是把她介绍给他堂侄过,她本来看不上他堂侄,但他堂侄是高车带班,也踩高车,工资高,而她弟弟在读高三,除了开学时交的学杂费,她每月都还要给他寄生活费,她每月千多元的工资再省吃俭用也是捉襟见肘。眼看妹妹唐丽娟出来了,本指望她帮着挣钱一起供弟弟,谁知唐丽娟不肯进厂,要去做保险,而做保险以来,都没拉到大单,维持她自己的开销都比较难。找个工资高点的男朋友,也不失一个办法,她就答应同胡主管的堂侄谈谈。谁知她很快就发现,胡万高的堂侄是个赌鬼,那点工资差不多都用于买**彩和其它赌博,打水漂了。何况她也不是那种只认钱不看人的女孩,不管怎样,人品要好才行。所以,她便要求与胡主管的堂侄中断关系。胡万高的堂侄一看到手的天鹅要飞,哪里肯依,便威胁她。她本来想告诉曾皓,想来想去,又改变了主意,告诉了暗地喜欢着她的罗彬。罗彬在她登台唱歌那晚就注意她了,后来的文艺晚会,还鼓起勇气上台给她献过花。罗彬知道了这个事,立马出面,才制住了那赌鬼。
胡万高看到堂侄搞不定,这么个漂亮妞就在自己眼皮底下,错过岂不可惜?自己就打起了她的主意。他非但没因为她与他堂侄闹吹而为难她,反而装得非常豁达,处处关心她,不久还提拔她做了发货员,并让她学会了电脑,离开流水线坐到了他办公室。去年秋,她弟弟上大学,需要一大笔学费,怎么也凑不拢。胡万高知道了,爽快地借了一万元给她,让她很感激。
有一次,胡万高去外发厂看货,带了唐丽虹去。到了那边,胡万高故意磨磨蹭蹭,捱到下班,那边请客,席上喝了不少酒。唐丽虹本来不喝酒,但他们轮番进攻,胡万高事先就嘱咐她不要失礼,她不得不喝。后来她迷迷糊糊随胡万高去了酒店,开了房。这时她的脑子猛地一激凌,有了警惕。她心里一下子陷入极端的矛盾。怎么办?一时间,一幅幅面孔在她面前晃动,一时是曾皓,一时是罗彬。曾皓她不能爱,但他关心着她,把她当妹妹。罗彬爱着她,而她也喜欢他,自从与那赌鬼断了之后,她就答应了他。现实尽管残酷,但她还是不甘心落到某种地步。从赌鬼那里,她可是全身而退的。事情并不容许她多想,她当即拿定了主意。她在洗手间把手指伸进喉咙,呕出了肚中之物,然后在靠近门口的那张床上合衣而躺。果然,昏昏沉沉中,胡万高扑了上来,撕扯她的衣服。她拼命反抗。俗话说好汉日不成打滚的婆娘,胡万高费了几把劲奈何她不得,正要发飙动粗,唐丽虹在他手上咬了一口,打开房门,冲下楼来,叫了一辆出租车赶回了厂里。
胡万高本以为水到渠成,莫说自己车间的,别的车间和写字楼的他都泡过,没想到这次栽了跟头,心里那个恨。他本想马上炒掉唐丽虹,但还有一万元在她手里。唐丽虹想自动离职一走了之,但一是欠胡万高的钱,欠债就要还,况且胡万高与外面的烂崽有交往,二是自己手头也没钱,别说出去一下子找不到工,就算找得到,也要钱垫,于是想找曾皓帮忙换个车间。而胡万高已在逼她还钱。她以弟弟要他寄钱的名义找同事借,向罗彬借,也问曾皓借了一千元,可还是只能还胡万高五千元,只有答应用这几个月的工资还。这些,她不想让罗彬知道,也不想让曾皓知道,当然也不能让别人知道。但随着事态的变化,她感到潘春燕和黄贵妹快守不住了。于是她想退一步,只要道歉不要赔偿了,让事情尽快了结,她另想办法还清胡万高的债,就离厂。而罗彬却不同意,并感到费解,怪她为什么那么傻。因此争执了起来。
“你要原谅我,罗彬,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以后我再也不糊涂了……”说到这里,唐丽虹刚刚止住的眼泪又一涌而出。
有一刻曾皓想,如果在潘春燕和黄贵妹说出内情之前,让她们与胡万高再次接触,胡万高愿意替她们出那八千元赔偿,事情也可以到此为止了。但这究竟是更好,还是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