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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第二章(3)

宿舍在三楼。

名义上是十二个人住,其实并不止十二个人,因为有几位是和女友睡在一起的。这是刘羽第一次进厂打工,也是第一次在工厂看到男女混居。每个床位都用蚊帐或床帘遮成自己的空间,独用的独用,双栖的双栖,一间宿舍,两种天地。刘羽睡在一进门的上铺,那副铁架床不够牢实,翻个身就吱嘎一声,翻回去又吱嘎一声,仿佛有动作的不是那些同居男女,而是他刘羽,他就格外小心。别人晚上都要吃夜宵,他身上没钱了,不吃,偶尔泡一包方便面。早上,大都不吃早餐,刘羽胃不好,不能再让它报复,就早早地起来去打早餐。早餐很简单,一小勺河粉,白白的,几粒葱花,“一青二白”,看不到油水。但刘羽感觉挺香,吃得有滋有味。

“给我一起打早餐!”

有天早上,刘羽走出宿舍,一个打杂的站在走廊,看他去打早餐,用命令的口气说。刘羽也懒得回话,等他拿出饭盆和餐票,接过了就走。

刘羽的桶不见了几回,他满宿舍找,也没见,有两回是在二楼宿舍找到的,有一回是在隔壁。他要拿回时,他们都恶声恶气,好像理亏的不是他们,而是刘羽。刘羽就把桶拿到车间,用油漆打上大大的记号。

宿舍楼只有整层楼共用的两间大洗漱间,男女各一间,没有厕所,上厕所要下楼到两百米开外的饭堂背后去。显然谁都不愿意为一泡尿走那么远,于是大洗漱间的一个角落就充当了小便池,小便后打水冲一下,大便才往厕所去。刘羽想不通居然有这样规划的,还和在学校读书时差不多。但后来到了常平他发现,也差不了多少,宿舍只负责解决小便,大便要走去好远。

时当暮春,又逢一九九七,香港回归前夕,金融风暴,人心惶惶,是厂里业务的淡季。车间常常没货做,那些人常常一天两天都看不到影子,刘羽可以趁此练手艺。这个车间已被阿博承包,为了拓展业务,阿博很想开发一些新产品,他要刘羽也动动脑筋。

阿博与刘羽合作,很快弄了几个新玩艺出来,其中一款是个高不盈尺的类似古代酒樽的陶罐。启发来自刘羽带在身边的一本书上的一幅画,那是长沙马王堆出土的一副汉墓帛画。阿博先给陶罐做了旧,色彩斑驳而古老,看起来像出土的青铜器,刘羽将那幅画加以吸取、变化,用金粉画在陶罐上,阿博再略加做旧。整个陶罐看起来俨然就是一件出土的古物。这只样板送出去后,很快有了反应,单来了。而且很快又来了!

这些陶器全是出口的。一边画着那些瓶瓶罐罐,喜欢犯傻的刘羽一边痴痴地想:它们会漂洋过海去向哪里呢?我们还会不会重逢?世界如此之大!想到这里他竟有些莫名地伤感和惆怅,就用拇指沾了油漆,在陶器的内壁摁下他的手印。就像动乱年代,面对分离,给自己孩子打下的标记。他又想:对于那些陶器的接受者,有谁想过它们的来历吗?成就它们的是哪里的籍贯,哪种性别,怎样的一双手,一张脸,一种疾病?就像余光中在《饮一八四二年葡萄酒》和《白玉苦瓜》中对那早已成为无字历史的情景和那双早已腐烂的手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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