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第五十章梦中**
50、
岚山监狱的每月法定接见日，秦篆照例来探监。在隔着玻璃的接见室里，秦篆告诉他：“和州日报不仅藏匿了你的承包合同，而且还提供了伪证。我去找报社纪委负责人岳诙，索要过你和报社签订承包合同的财务留存备份，他不仅表示拒绝，而且恶语相向，他那种丑恶的脸相，那种令人难以忍受的鄙视的目光，令人心寒。”
“他为什么不给？”
“他说我没有拿证据的资格。”
“那么谁有资格？”
“律师。我让梁欣律师去过了，但岳诙谎称合同找不到了。”
“卑鄙！”
“他们就是要整你。最后岳诙还愤愤地往纸字篓里吐着一口痰对我说：‘你要接受现实，你老公坐牢，总比出车祸死了的强！’这话太伤人，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幕！”
“流氓！……”
这就对了，命运已对他施行了残酷的报复。唐有神心想，自己今的牢狱之灾，本身就是对他一种打击，一种最有力的报复。人生一世，百年花谢，能有多少日子被这样无辜地刑及啊？身陷囹圄，他早已是一个孤独的人。他常常想到修正自己孤独生活能力，增进在失去自由后的心态平衡，尝试自己在这方面的潜力究竟有多大，究竟还可以舍弃掉多少琐事？包括平时认为无法舍弃的习惯？
唐有神想到，自己虽年过不惑，并不忧患余生。一生中已经过到了后半生，前半生的奋斗奔波，以及喜怒哀乐，成功和失败，都已成为过往云烟，官场已经与自己无缘了，真可谓“帝乡不可期了”。尤其是那些误交的狐朋狗友，该做和不该做的事情，都该冷静而审慎地算一算账，那些必须是记取的教训，那些是必须“以牙换牙”的。最后根据这本账，该怎样索取的就怎样索取，该一笔购销的就一笔购销。要过好下半生，总要结好账，使下半生有计划超过前半生。注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愿意“一掷千金”去复仇的人，是人中之圣。
秦篆照例给他送来食品、水果，每次还送点家常烧好的小菜，在宽管餐厅美餐一顿，不料想有一次被狱政支队的康宣勤支队长发现，他大发脾气：“谁同意你送熟菜的？”
“不就是一点吃的菜么？”
“吃熟菜，这是违反监规纪律的，要进行扣分处理。”
“好啦，我不吃就是了。把它带回去吧！”唐有神在一边赶快劝慰妻子，生怕再惹康支队长发火。
秦篆也吓得不敢吭声，赶紧把带来的熟菜收了起来。康支队长看着他们不吭声了，说，“下不为例！”
外面的世界很大，人很容易迷失方向。身陷囹圄后，唐有神却像一只掉队的孤雁，找不到可以栖息的绿树，那种迷茫的感觉很像一滴水落在沙漠里，顿失了自己的踪影。自己的踪影是什么，他一直想不清楚。尤其是每次接见后，看到秦篆远离的背影，觉得自己像个飘渺不定的风筝，在高墙内晃悠着，多少美景往事只能在记忆中回味，心像个空匣子，孤寂悄然而至，潮水般地涌来，心却在胡思乱想。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在阅览室静静地读书，在众多解忧去烦工具中，最令人平心静气叹为观止的无疑是书。以前在外忙于事务，根本无法静下来读书，现在坐牢了，却有大块的时间可以阅读。书也是人体的延伸，如锄犁和棍棒是手臂的延长，望远镜、老花镜是视力的增长，电话是语言的延续，而书籍则是记忆和想象的延伸。独处囚居之时读书最能怡情，高谈阔论之中最能体现读书的渊博，处世断事之中最能展示读书的长才。唐有神从此开始了狱中访书的艰难跋涉，背着自己的灵魂走在高墙的路上，他的心里感到些许的踏实。
其实狱中访书，与其说是悬梁刺股，还不如说是订几份读书的报纸，他不仅让秦篆代跑书店，还汇款邮购。为了访好书，唐有神订阅了《中华读书报》、《购书指南？新华书目报》和《文汇读书周报》。他没有要觅奇书孤本的蓄心，再说现在真正的可以称得上好书的书也是凤毛麟角。有道是：栽松不难邀风，植花亦可赏月，有书即能忘忧，移樽且为去愁。在狱中，不可能像从前一样，到图书超市、图书城自由地鱼贯而入，从容而悠闲地摩娑、翻看新书，而是捞到一本算一本。
久羁高墙，所谓访书，也不过是某种慰籍和寄托。通过有限的阅读，达到最大的收益，是许多读书人的梦想。监狱里读书时间多，尤其是狱内“处长楼”里阅历丰富学历高的官囚也不少，唐有神慢慢地开始转换角色面对现实，偷偷地托人到“处长楼”里借阅阅历丰富学历高的官囚读过的书，运用这种“偷龙转凤”掠人之美的读书法，密切地注意和借阅“饱学之士”所读的书，的确获益匪浅。唐有神担任统计后又兼了监区的报道组长，每半月要向监狱《岚山新岸报》投一次稿，该报的犯人编辑邓斌是一位新闻界前辈，原是一家报社的总编辑，他读的书非常“另类”和新潮，唐有神趁投稿的机会就向他借他读过的书，每每惊叹不已，感到外有，楼外有楼，原来这些书都是他还未听说过的人文经典。那次，唐有神向邓斌借了美国前总统克林顿夫人希拉里写的回忆录《亲历历史》、捷克作家米兰？昆得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大有醒醐灌顶、月兑胎换骨之感，再加上邓斌已在书中精彩的语句段落上都已圈圈点点，线条密布，唐有神仔细对照比较，仿佛像一个无形的过滤器，已筛选了书中的精华，读来真有那种“前有车后有辙”的意境，达到了事半功倍和反刍之功效。
无独有偶，那个曾经为他做过伪证的新犯李励人居然是一位在美国留过学的硕士生，他读的书也颇具特色，常有精彩的中文新译著。唐有神借阅了他读过的美国畅销书《从优秀到卓越》，使他重新领会了优秀是卓越的大敌。尤其是他在书中写的眉批和短评，读来也别有韵味，有畅快淋漓之感。唐有神觉得，自己为什么坐牢？大概也是以前没有认识到“优秀是卓越的大敌”吧？原来，自以为很优秀了就有些贪图享受玩世不恭，就会走向毁灭。坐牢后读名家的书，读“饱学之士”读过的书，方使自己恍然大悟。假如在外面的时候就能这样，不是可以少走许多弯路，能使自己省却许多时间和力气，从而能尽快地达到从优秀到卓越的境界吗？唐有神拼命地读书，做读书笔记，监狱不同于看守所，唐有神再也用不着像在看守所一样用可乐换取笔和纸，甚至悄悄地把每本书后的空白纸偷偷撕下来做笔记了。
唐有神还让秦篆买了一个索尼cd机和许多中外名曲，尤其是贝多芬的交响曲、约翰斯特劳斯的圆舞曲、萧邦的钢琴曲，以及民乐《梁祝》、《二泉印月》等，即可以欣赏音乐，又可以抵挡难以承受的监房噪音。晚上十多人一个监室，睡觉难免有打呼噜的，呼噜实在太响了，他用耳机听着音乐使自己悄悄入眠。
这个cd机是通过关系送进来的，它有人所不知的收音机功能，唐有神每晚上最爱听的是和州交通之声的《两性伊甸园》。那，他意外地听到女播音员在播“女性**训练”一讲：第一是抚摩训练，即自模性敏感部位；第二是肌肉收缩训练，特别是会阴部和**的收缩训练；第三是收月复提臀训练，做房事时尽量避免用双腿夹紧来达到**……，还要有做房事的期盼心理，做房事前女性要提前睡到被窝里，充满对性生活的渴望等等。他听了之后恍然大悟，觉得自己以前太大意了，竟没有好好体会这些做房事的诀窍和领略快感的滋味。坐牢禁欲了，才在电台里偷偷地仔细品味和感悟以前的性生活，不管是对妻子还是和情人，都没有顾及女人的**问题。他想，等将来出狱了，一定要好好研讨弥补这个问题，至少要满足自己的女人，让她进入极度快感的境界。想到此，发觉自己的尘根已经坚挺，他有做房事的冲动，便自模起来，等射精后，觉得也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感。
唐有神**的时候，常常想到的是自己与萧玫娟怀孕时做房事的情景，想到她那洒过香水的腋窝，高耸的色素沉着的**，突起的大肚子和湿润滑溜的三角区，往往这样想去，就像立即闻到那种不可思议的芳香，**马上锐增……
有一，唐有神入睡前看了一本《看世界》杂志，里面居然有一幅介绍世界高级妓女的照片，晚上做了一个十分的梦。据说，人们在睡前由于某种批判力的松懈，使得不希望的意念，涌上心头。尤其是长期处于禁欲状态中的男人，会做一些与“拼凑”起来的不具体的女人做房事的梦，到了最高境界时会被梦中的景象惊醒而引发**。唐有神那晚也是和一个说不出名字的女人梦中**，十分带劲时，翻然梦醒，**后的第二回忆梦中意象，却说不出具像，但神清气爽，倍感轻松。所以说，梦总是以最近几印象较深的事为内容，梦选择的材料也是人的内心最渴望的事情相关的细节。从这里唐有神发现了梦的形成是一种“置换”现象，这种现象在日常生活中也是屡见不鲜，例如一个孤独的老处女会几近疯狂地喜爱某种宠物，一个单身汉会变成一个收藏爱好者，陷于爱情中的男女会因为握手稍久稍重而感到无比的兴奋。冬套毛衣，有时会联想到避孕套是一种“套上去的东西”，还会演绎出以下推论：薄的避孕套舒服但可能会有开裂的危险使对方受孕，但厚的又不好。据说在女子监狱不发红肠、黄瓜之类的容易引起女子性器官兴奋的物品，就是那些受过良好教养，对那些猥亵的事完全陌生的高尚少妇也不能避免。
当然一般而言，在高墙男人梦的“显意”里，童年的景象多半只有雪泥鸿爪可寻，必须经过耐心的解析才能辨认得出。在梦中，唐有神看到的女人就像他在围墙边小便一样，突然变成了这个女人蹲在一个花园篱笆边解手，她那性器清楚地呈现在他眼前，一颗赤红色的肉突出来……，这情景就像他小时候与女孩子扮演夫妻，用麦杆节当针筒给女孩子打针一样，偷窥女孩子的**，模那小小的……。在这种时期的某一，唐有神会突然感受到潜藏于自己体内的**正以无可名状的态势躁动开来。
入狱以来，唐有神也曾有过大腿之间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莫名其妙的疼痛感的体会。有一次，他在监房里坐着读小说，当“性器”这个字眼跃入眼帘时，两大腿间像被弹了一下似的有一股热流滑过。他定了定神，发现自己的××已挺立起来。在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什么错事便慌忙用手去安抚它，可就在手接触到它时，又引起了一阵近乎麻木的快感。当时他想：“不能碰它！”，便到卫生间去解手，用手抚平那直挺着的东西。可是，这又引起了快感，而且比刚才更为猛烈。到了这种份上，他的体内似乎养了一匹无以驯服的烈马，他不知该怎样做才好。等他缓过劲来，发现××早已被握在掌中揉搓着。就是这样，坐牢男子的**行为与其说出乎自然，毋宁说是理所当然要发生的。监狱只对鸡奸给予惩罚，对**几乎不问。
这种牢房禁欲的体验确实称得上惊心动魄，它是那么强劲、剧烈而又鲜活，以致使唐有神感到在男人的一生中没有比它更令人痛苦的快感了。这样一度体验到由**产生的快感，以后便欲罢不能了。这个时期的男子喜欢在冬的时候果睡，有时哪怕正在孤枕难眠直面凄苦，××也会突然，随之而来的是烈焰燃烧般的感受，这种情况下还怎么忍受呢？的××明显地突兀在被窝里，而且可以随意触及到，因此，进行**也是水到渠成顺乎自然的了。然而，坐牢男人在这些方面产生的困惑恐怕并不能获得把××深藏于女人的体内而感到遗憾。只要**不犯法，就不会吝惜××。××完毕后，就会感到快慰，一时间找回了男人的感觉就格外有精神。
当然对自己的**行为，犯人们也存有罪恶感。有时感到脑袋一下子空空如也，比如说读书时看到“女人”这个字眼，身体内马上就会涌出热流；翻画报看到诸如“子宫”啦，“**”啦，“会阴”之类与女性或性有关的文字，血也会直往脑袋上涌，××竖得绷绷直。就像少年时代看到正在晾晒的女人内衣、、短裤等也能成为煽动**的因素。
坐牢以前，唐有神都是忙碌，其实是在喝酒唱歌、牌局舞会、桑拿按摩里消磨时间，所谓忙来忙去，已经顾不着自己的灵魂了。尤其是和萧玫娟有了这么一腿之后，唐有神的心忽闪了一下，灵魂原来是需要女人和情感来滋润的。灵魂在哪里，心就在哪里。
唐有神以前是搞广告策划的，搞广告的人都是夜猫子，上午很少十点钟以前起床。他的夜生活是很丰富多彩的，足浴、桑那、搓麻将、卡拉ok应有尽有，他尤其喜欢卡拉ok，每当他走进最高档的娱乐城，有时真会吓一跳——两排着露背装的女孩会齐声喊道——“先生，晚上好……，”他在回忆这种场景的时候，会有一种国家元首检阅仪仗的威严和满足感。他不否认，在“美女经济”盛行的时代，卡拉ok的dj和三陪女是个赚钱的职业，与那些汽车、内衣、浴缸女模特一样，都是用自己的姿色来博取金钱的。如何来评价和解释这种女人的“气韵生动”呢？他对新犯李励人说，“这可以用苏东坡的说法来打比方：‘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所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态横生。’”
李励人说，“可在某些人的眼中，这就是**，太**了！但清者自清，如果是唱歌听歌或偶尔有dj身份的美女参与其中，又能**到哪里去呢？”
唐有神说，“可事实上，如果仅仅是以唱歌听歌为目的卡拉ok娱乐，是无可厚非的，但谁是纯粹为唱歌听歌而到高档消费场所的呢？谁都知道，这种娱乐场所有大批的美女三陪，也就是坐台小姐可以为客人提供各种服务，许多人还不是冲着饮酒作乐、搂搂抱抱而去的吗？”
李励人说，“古书说：‘君子乐得其道，小人乐得其欲。’世界变迁不已，并非是常规不变的。变化和无常是生命的特征。还有一句话，我很欣赏：放下过去的烦恼，不耽忧未来，不执着现在，你的内心就会平静。当年杜牧曾经写下自己‘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的放浪生活，秦楼楚馆是当时中国式爱情的大尾闾和大市场，相当于今的高级场所。你我不是在坐牢时还怀念过去灯红酒绿莺歌燕舞的奢华生活嘛！”
“咳，怀旧的心情总是有的。”苦中之乐难以言伟。唐有神做梦都想摆月兑羁绊，重新放舟江湖风月。牢狱生活有时像一团飘忽不定的云，有时又像一块坚如磐石的岩碑。而牢狱的成功之举大多在坚定的信念中，还有相应的机遇和必要的情趣。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唐有神在苦中作乐，在高墙里劳动和阅读，他期待自己突然会讲一口流利的外语了，或者突然会写一部小说了。
唐有神觉得坐牢最难过的，是监狱的饭菜质量实在太差，每星期只有一顿“小荤”和一次“大荤”，余下的，想吃好一点，全部得靠狱内超市的食品和包装菜，或通过“胡志明小道”送进来的“外援”，靠家庭作后盾。在监狱里，犯人吃的菜都是咸菜、萝卜、土豆、冬瓜、大白菜，平时都是用蒸汽清煮的，只有开大荤的那一顿，一般也是萝卜烧鸡壳或冬瓜烧咸肉，开小荤的那一顿，鸡翅膀的尖头烧豆腐干或者一颗肉圆、两段香肠。唐有神平时靠吃包装菜居多，但他害怕包装菜有防腐剂，也不敢多吃。依靠“外援”的生活，加上心情恶劣，身体每况愈下，就会发现自己的身体在形式上和实质上都比前一消瘦，这不是心理作用，用方便面锡箔纸做的镜子也依稀能照出人影，用手模就能知道自己面颊变小了，两臂、胸前、月复部和大腿没有了弹性，这表明骨头里已经没有什么肉组织。唐有神觉得自己的胃，变得越来越小，一吃就饱，已分辨不出什么是食物，什么是渣滓。
因此唐有神平常就吃糕点、饼干食品居多，超市里每月开账买来的食物，几乎成了牢狱的“糕点岁月”，而真正使唐有神惊喜的是入狱第二年在大墙里吃到了自己做的新鲜糕点！岚山监狱为了考虑犯人出狱后的就业能力，每年都要进行技术教育和培训。那，唐有神报名参加了岚山监狱育新学校技术班，学习糕点制作。糕点班讲课的是外请的一位姓倪的年轻秀丽的女老师，是个有糕点绝活的面点师。参加糕点班学习的官囚们，每早上总是要细心打扮自己，洗洗头，刮刮胡子，梳理一下头发，在镜子面前刻意地照照自己的尊荣，以便有个好印象。官囚们对倪老师的糕点技艺，赞不绝口。以前，唐有神对糕点并不爱好，对饼干、面包、蛋糕之类的干货也吃得很少。然而，随着进入牢狱的“糕点岁月”，肚子里油水的减少，嘴巴也开始谗起来，对各类糕点都吃得津津有味。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糕点班每制作的面包、脆饼、饺子、花卷、馒头等，参加学习的囚犯都能捷足先登尝尝鲜，食之如甘，赞不绝口。偶尔观看倪老师的精彩授课和演示，耳濡目染，就有跃跃欲试的冲动……。
最让人兴奋的是学做小笼包，唐有神以前根本不知道小笼包是怎样做到皮薄、馅子里灌汤水的奥秘。以前他经常到睦湖最负盛名的“太元观”吃小笼包子，曾感叹过人家的手艺，能让小小的包子里流出鲜美的汁水。如今他也知道了小笼包灌汤水的绝招：就是把猪肉皮煮熟后冷却成肉冻，然后掺拌在包子的馅子里，小笼包便有鲜美的汤汁了。糕点班的授课项目还有刀切、葱花卷、豆沙包、鲜肉中包等。唐有神终于知道了在制作配方里，发面时需要干酵母粉一杯，这对于初学糕点的囚犯来说，这大概就如同原子对撞，如同摇滚音乐，如同皮尔？卡丹一样有趣！而在西点的蛋糕、花式曲奇、南瓜饼等品种里，则需要加糖，使糕点适当甜蜜，就如同囚犯向往自由一样深藏不露了。
最让唐有神乐意学做的面点还是面包，面包毕竟是现在的大众食品。唐有神也是坐牢后才知道做面包，首先是把面团调制好，最初发酵后分割搓圆，再是中间发酵后包馅成型，直到醒发，然后在生坯表面刷上金蚕液、挤上装饰料，放进200度高温的食品电烤箱里烘烤，大约十多分钟后即可新鲜出炉。片刻之后，参加糕点班学习的囚犯们一起，就有口福尝鲜了。唐有神心想，过去的年代，面包曾是多么高不可攀，这高不可攀是指人在精神上对它的不可企及，甚至会被人看作小资色彩。谁曾料到，身居高墙，唐有神也居然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糕点班里除了不锈钢的操作台、蒸笼、蒸箱，还有电烤箱、面包发酵、食品搅拌机等，俨然是一个小型的食品厂。唐有神像其他的囚犯们一样也都希望自己成为一名面点师，期盼着出狱后，好好地为妻子、孩子做一顿面点，以显示自己在牢狱生涯里的一点长进和技艺，以及聊表久别重逢后的欣喜和慰籍。岚山监狱的人走了一茬又一茬，可这个糕点班仍是高墙里的“香饽饽”，不仅诱人，而且常办常新，为这些囚犯传授着出狱就业技能的同时，也为大墙的官囚固守着一份口福不浅的糕点岁月。
监狱里的新鲜事的确也不少。那一，岚山监狱开展一项称之为“保持**员先进性教育”，其中的一项举措是监狱长庄晓冈召集全体官囚开座谈会，他希望大家给监狱的各项工作提提合理化建议。监狱里难得看到穿白衬衫、戴梅花杠警衔的人。能够与狱方首长直接对话，大家都有眼睛为之一亮的感觉。唐有神想来想去，既然是监狱长主持征求官囚的建议，就把心里话说说也无妨，于是他就即兴发言，因为讲得比较零乱，会后他又给庄晓冈监狱长写了一封信，并用信封装好让监区周副监区长转交。
唐有神在信里认真地写道——
尊敬的庄监狱长：
我有幸参加了岚山监狱职务犯罪服刑人员座谈会后，本人联系投入岚山监狱改造以来，现就我所接触过的劳动和经历过的活动以及有关硬件设施等，提如下建议：
1、这些年，岚山监狱的监房环境建设大有改观，监区环境日新月异，监狱文化
的氛围愈来愈浓，且职务犯罪是社会关注的重点，各界帮教络绎不绝，为美化环境，增强监区文化的内涵，岚山监狱化了大力气。根据目前状况，我建议在各监区建立报刊箱，尔后再制作各单位的报刊袋两只，以便交替分发报刊，彻底改变目前分发报纸丢弃在地的现象。黑板报是教育改造的有效武器，也是监区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岚山监狱每年都要结合有关活动进行多次黑板报评比，各监区的积极性和集体荣誉感都很强，但现在的评比场地都是临时性的，也没有整体展示和供大家阅读的机会，因此有必要制作固定的黑板报栏或移动的黑板报架，以改变现在摆放在地上评阅的状况。
2、新颁布的《监狱服刑人员行为规范》已经取消犯人统一剃光头的规定，应该
允许我们留短发或寸发，这是尊重犯人人权、人格的体现，也是监狱的一种人文关
怀。
3、平时我在打扫包干的环境卫生时，经常发现监房的走廊、楼梯、绿化格里有乱扔的烟头，一是不安全的隐患，二是对犯人会造成心理上的负面影响，就连刚刚装修好的监狱礼堂大厅里除了烟头以外，甚至有人把口香糖吐在崭新的地板上，令人痛心。我想，在这种小节上，警官应该给人作表率，让我们都能爱护岚山监狱的一草一木，并从内心上真正地产生敬畏之情。
4、以前我在《和州日报》当记者时，也曾到岚山监狱来采访过，也来看望过入狱的朋友。我知道，到岚山监狱来服刑比其他监狱是有优越之处的，这里有一座新建的“处长搂”，在减刑假释方面也是略有倾斜的。可是自我来岚山监狱服刑后，犯人月积分的考核不知何故多次改变，这种不稳定的改造政策给我们造成了极大的惶恐和忧虑，而且各个监区的职务犯的月积分互相参差不齐，本监区每月只有13分，是全监狱最低的，大家颇有微词，但也无奈。
假如不是您主持召开这次座谈会，并要求我们书写建议，第3、4条意见我绝对不想说，也不敢说，今斗胆进言，不知所云。以上建议妥否，诚惶诚恐，如若不对，敬请海涵。
三分监狱一监区罪犯：唐有神
实际上，唐有神在建议的第四条中提到的“到岚山监狱来服刑比其他监狱是有优越之处的”说法，确也存在。现今社会要办成一件事，大到公司上市，小到拆迁补偿，要是没点背景和来头，光走程序就足以把人折腾得半死不活，正所谓“磨破嘴皮，踏破脚皮”。如今坐牢也要找关系、开后门，像找工作一样。其目的是在服刑期间能够得到某些关照，少吃点苦头。其实，这项坐牢选择监狱的工作，一般都在看守所一审判决或者二审裁定后，就由犯人家属着手进行了。
唐有神觉得自己能够到岚山监狱服刑是很不错的，因为这里的硬件不错，尤其是这里有太阳能热水器，三九也能洗上热水澡。其实，人生就是约会。唐有神觉得自己来到人间，就是和世界的一个约会，而这个世界所给予他的，也还是由一个个的“约会”组成的多彩人生。哪怕是坐牢，他做梦也不曾想到在牢狱岁月里，居然能和太阳能热水器约会。每当浴后，唐有神时常兴奋地打量着安装在每个监区屋檐上的太阳能热水器，一排排整齐地在牢房顶上排列着，像是一个个导弹发射架，阵容甚是威严庞大。每次洗太阳能热水澡，他都是带着感恩和喜悦的心情，站在铮亮的莲蓬头下，让满足的温馨洋溢着心房，不能自已。在瓷砖砌就的卫生间里，铺着鲜红的塑料地毯，橘红色的灯光，热气蒸腾，云雾缭绕，他仿佛置身在豪华的桑那浴室里，又好像回到家里，洗上了家中那个硕大的“阿里斯顿”热水器，让热水流遍全身，感受着美妙和欢愉，尽情地沐浴。
以前，唐有神从未洗过太阳能热水澡。在牢房里能洗上太阳能热水澡，真以为是有点“方夜谭”了。刚开始，他对装“太阳能”还不以为然，心里还嘀咕：好好的浴室关闭了，赶这科技的时髦，无非是为了摆一点噱头和花架子，糊弄给外人看罢了。再加上那段时间阴雨连绵，太阳死活不肯钻出来，太阳光线弱，太阳能热水器的水温就上不去。前几次洗澡，常常洗得他牙根发紧，嗦嗦发抖，还差点得了感冒。立春过后，春光明媚，艳阳高照，太阳能热水器水温直线上升，竟然一直窜到了摄氏70度左右，水温开始有些烫人了，他又不得不拧开冷水笼头，调节好水温，让舒适的水流滋润着皮肤和肌肉，使他常常在美美地沐浴中赞叹唏嘘不已。而更加让他高兴的是，如果气晴好，隔二就能轮到洗一次热水澡，因为热水不洗掉，也是浪费。
唐有神从内心深处感谢与“太阳能”的约会。生活中的幸福，就像一片树林，只有从远处观看才显得迷人。每当他远远地看到监房屋檐上的太阳能热水器，在由衷地感到科技在改变了人们生活形态的同时，也深深地感受到整个监狱开始沐浴在人文关怀的这轮“太阳”之中了。
还有一件事，让唐有神感怀不已的是每早上起床后，岚山监狱的校园广播就开始播音了，高音喇叭里常常播送着一曲《二泉印月》，每当他听着二胡如泣如诉、哀怨悱恻的琴声，觉得只有这二胡曲还有点人情味，仿佛是蓦然回首的伤感，好像是抚模失落的怀旧，也是曾经沧海后的安详，更是酝酿着坚韧的美酒，琴声里掩不住与悲怆的命运抗争，遮不住激愤的逆境之魂。他觉得那琴声里流淌着生命的感触和哲学思辩，是对人生真谛的执着追求。他常常为阿炳涕泪横流——，弦上的沉重苦涩，弓间的哀婉悲恸，是囹圄里难得的精神洗濯，是高墙里珍贵的道德沐浴，是虽盲犹明的精湛演奏！琴声彻底打动了他的心弦，让他的神经在漫长的等待里能够陶醉一会儿。
唐有神有时会傻傻地望着窗外的高墙出神，其实这就是平时人们称之为铁窗的牢房，听着二胡曲，他会突然想起家乡的牌坊。高墙与牌坊，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风马牛不相及。但是身陷囹圄的某一，他突然发现它们之间的相互关联，以及在价值意义上的相通，令他的心情沉重而又欣喜莫名。每出工，他都要经过监区通向厂房的那道高高的围墙，这是一道重新修筑的高墙，灰白色的水泥抹面，墙顶是碧绿色的琉璃瓦铺盖，煞是壮观威严。在围墙巨大的出口处，镶嵌了两扇电镀的银色大铁门，每当从这里走过，他恍若穿过一座庄严肃穆的牌坊，令人肃然敬畏。
唐有神的故乡也有许多古老的牌坊，儿时他曾在气度轩昂的牌坊间嬉戏捉迷藏。于是，从父母的教诲中，也便懂得了牌坊是为了表扬那些忠良孝义的男人，还有贞烈节孝的女人。这些男人的忠义多半还有功名业绩，而奖赏女人的贞节则绝对是凄惨的血泪史碑了。懵懂的孩提时代，他对牌坊真正含义的感悟，也只是停留在这样的浅层次上。而那些古老牌坊，也不幸毁于那个史无前例的大革“文化”命的年代。
直到前几年，他回到故乡影视城里看见，又修起了许多奇特孤绝的牌坊。在县城原有的一条老街上，也巍然耸立起一座崭新的青石镂雕的牌坊，不但成了故乡观光旅游的亮点，而且电影电视也喜欢去实地拍摄。他也曾在恢宏的石雕牌坊前摄影留念，好像也从那时起，他才开始感悟：牌坊其实就是教化人心、弘扬道德的纪念碑。牌坊所表扬的是忠孝节义的价值观，以及为坚持这个价值观而作出牺牲和贡献的一些杰出人物。
因此，每当唐有神从高墙的门楼下穿行，仿佛是在一座教化和耻辱的纪念碑下匍匐。为了洗刷耻辱、回报亲情，他是在背负着石碑般的重担默默前行。他想，当他走完这段不堪回首的高墙之路，像许多慕牌坊、慕影视城之名而去的游客一样，又可以重新瞻仰故乡的牌坊了，在巍峨的牌坊大门前，他作为一名返乡的官囚，也可以尽情地穿越故乡敞开的大门，倾吐他在囹圄的思绪和感悟，让他真情拥抱故乡的牌坊，仿佛去拥抱白发苍苍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