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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3-02-06

第六章和业堂

曾邦侯深深地看了宁有文一眼,道:“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我还没有正式上任,到底缺哪些人手现在还不能确定。”

饶是宁有文心思活泛,也没听出曾邦侯这番话到底是答应还是拒绝。宁有文不愿就此罢休,再问道:“曾大人,朝廷的意思是让曾大人您尽快上任,把剿匪的重担挑起来,所以才会让我星夜南下。大人开府,诸事繁杂,但不外乎兵马钱粮,这些都需要人手。如果曾大人愿意,苏阁老会让这些人立即赶赴楚省,等候大人的吩咐。”这些事情宁有文虽然没有请示过苏阁老,但他一定不会怪罪。如果曾邦侯能够答应让苏子散的人加入总督衙门,苏阁老高兴还来不及。

曾邦侯突然微微一笑,道:“上差大人,远来辛苦,何不在楚省休息一段时间,领略一下本地的风土人情。如不介意可否跟你的上峰说上一声,就说我留你在此,跟我一段时间,看看形势再说,如何?”

见他带着微笑说话宁有文顿感压力稍轻,刚才曾邦侯面无表情让他大为紧张。但听到这个提议,宁有文甚为诧异,道:“大人的意思是,让我这段时间跟随您左右?”

曾邦侯微笑点头,道:“正是此意,毕竟我还没有正式就任荆楚总督,你在我身边,我也放心,再说到时有什么需要也方便跟你说,你再代我向京城提出,如何?”

按照惯例上差传完圣旨肯定要回京复命,但现在曾邦侯一直不愿意明确表态到底愿不愿意接受苏党的人加入总督衙门,抓住还没上任这一点死活不松口,宁有文也没有办法。没得到曾邦侯的正式而明确的表态,他回京能复个什么命?宁有文开始有点后悔,不该以这种方式来试探曾邦侯对苏党的态度,但现在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好在曾邦侯邀请他跟随左右,说明事情还是有希望的,至少即将到任的总督大人没有把路堵死。

其实宁有文还有点庆幸,毕竟没有到让自己立即采取行动针对曾邦侯的地步,那一步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万不得已而行之。在某种程度上,他有点害怕那一刻的来临。

宁有文只好笑道:“那么下官就跟上峰禀报,相信他们会理解。对我来说,这可是跟随曾大人学习的好机会。”他送旨任务已完成,总不能一直以上差自居,曾邦侯是即将上任的从一品的封疆大吏,宁有文只能自称下官了。

曾邦侯点头道:“上差过奖了,我哪有什么值得学习的?”一边示意请宁有文去中堂吃酒席。

宁有文微微侧身让曾邦侯先行,道:“曾大人,您如不嫌弃,就叫我有文吧。叫我上差,我实在当不起。”

曾邦侯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有文,有文是个好名字,看来这是令尊对你的期望啊。”他边走边说。

宁有文自嘲地笑着说道:“其实我父亲是希望我有钱。但要有钱必须要先有文,有文才能做官,做官才能改变命运。可惜他到死的那一天都没能攒到供我读书的钱。”

曾邦侯闻言不由得动容,稍微停了一下,轻轻叹口气。

宁有文道:“让大人见笑了。”

曾邦侯道:“非也。我一直希望我们大名帝国的子民,只要他们想读书,便能有书可读,有学可上。”

…………………………………………

前头的皇家亲卫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但喝还在兴头上。曾守林和曾守宜带着抚标的人作陪,几桌人早已不知道酒过几巡了。能在一等公家里喝酒,似乎大家感觉特别来劲,酒量无形之中提升了一个档次。

桌上菜不多,已经吃得见盘子底了。这些东西都是一品诰命欧阳氏带着曾守宜的妻子高双秀,还有胡家的马月桂、胡鲁好不容易鼓捣出来。曾家没有下人,要弄出二三十个人的饭菜确实不容易,好在酒还是够的。

见宁有文出来,曾守林带着一帮人起哄,要和他喝酒。这两天大家在一起行军,大多已经熟识了。男人们在一起,尤其是有酒的时候,气氛往往会相当热闹而高涨。

曾邦侯喜欢清静,见有曾守林帮着应付这些远来的客人,正好落个自在,跟众人打了个招呼便转身往后山藏书楼走去。

藏书楼竟然罕见的点着灯,曾邦侯推门进去,里面坐着三个人聊得正欢。这三个人连圣旨到曾家都没出去跟着曾邦侯去接旨————正是王伯安、陈旺廷和曾守山。

曾守山四天前已带着王伯安等人到了苌沙城。在他们到苌沙的前一天,黄蓝水和杨项律带着王伯安的家人已经住进了嘉勇侯府。九江确已陷入贼手,黄蓝水和杨项律在邱波利匪军围城之前的两天选择相信曾守山的话,带着王伯安先生的家眷逃往楚省。九江上下本全力备战,但收到消息知府大人被巡抚抓了,即时如丧考妣。失去了主心骨的九江再也无法凝聚人心,同知和通判召集大小官员共同商议,大家都认为没有王大人的九江根本不可能抵挡住号称十万的邱波利大军,最后决定放弃九江。还好在同知的统领下,没有把募兵解散,维持了最后的秩序,在大部分百姓撤离九江之后,同知带着文武官员和一千五百将士往北撤退。

在邱波利匪军进逼九江时,王伯安和曾守山、田敬正被巡抚马侯金关在大牢里。形势正如曾守山所推测的,马侯金根本没有阻止邱波利北上,也没有什么官军和匪军大战一事。邱波利在绀省没遭受任何实质性的阻拦和攻击,于是不做太多停留,直奔九江而去。现在已攻克九江,正盘踞不去。

得知九江失陷,王伯安勃然而怒,旋又伤痛难抑,君子亦有怒,君子亦有痛哉!九江凝聚了他太多的心血和感情,他本立志要把九江治理成理想之城,然举世浑浊,纵有清溪如许又能如何?贼不能灭,城不能守,几至于身死狱中。

王伯安黯然良久,众人亦无从劝说。东道主曾邦泉得知后亦愤然而起,慨然自任:许我三尺青锋,定当扫除贼氛。

是夜,曾守山无眠。

第二天,曾邦泉安排颜易直、黄蓝水、杨项律去月露书院,正好他们同门师兄弟陶道玉在月露书院任职。曾守山则带着王伯安到乡下和业堂。

王伯安三人见曾邦侯进来,都起身相迎。

陈旺廷关切地问道:“公爷,是任命荆楚总督的圣旨?”

曾邦侯点头道:“确实。”

陈旺廷长舒一口气,展颜笑道:“好啊……”他似乎看到了当年和曾大帅剪除叛乱建功立业的情形。

“不过,这里有个条件。”曾邦侯请三人坐下,自己也就着火炉坐下烤火。

“什么条件?”陈旺廷诧异地问道。第一次听说圣旨下,还有条件的。

曾邦侯苦笑着摇摇头,沉吟不语。

见曾邦侯这般神情,王伯安安慰他道:“大人千万不要放弃这次机会。可是有小人作祟?”王伯安真心希望曾邦侯接受荆楚总督一职。在当前的局势要想真正做点事情,必须要有足够的平台。荆楚总督可不是九江知府可比的。这两天王伯安和曾邦侯相互切磋,坐而论道,虽在很多方面存在分歧,但精妙处则殊途同归。两人惺惺相惜,彼此敬重,王伯安称曾邦侯为兄,但此时竟使用了“大人”的称谓。

曾邦侯看了一眼围坐在火炉边上的三人,慢慢说道:“他们要我加入苏党。”

陈、王二人对视一眼,顿时感到这个事情比较难办了。曾邦侯以前在朝中向来是特立独行,不和任何派系发生纠葛。洪天国叛乱时期,朝廷几于颠覆,党争之气焰稍稍收敛,加之皇帝的支持,曾邦侯得以放手大干,最终平定匪乱。在曾家如日中天之时,当时的李党、牛党几次向曾邦侯伸出“友谊”之手,但被他拒绝。

以前可以对这些盘纠在一起的政治集团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但不代表现在可以。毕竟以前曾邦侯圣眷正隆,且手握三十万大军,但现在如果曾邦侯还是以前那样行事,必然会遭到报复,在总督任上也会碰到诸多掣肘。曾邦侯如愿意接受总督一职,肯定也想为天下做点事情,但如被朝中牵制,还能做成个什么事。

这种事情还有一层更麻烦的顾虑:即使你答应苏党,只怕立即会遭到来自李党的报复,照样会受到大事小事的百般掣肘,步步荆棘。虽然最近来自京城的消息说,李党已经渐渐不如以前,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李党又岂可小觑。

陈旺廷愤恨道:“皇帝就任由这群党同伐异的小人胡作非为?唉…………要是公爷能像当年那样得到皇帝的全力支持,倒也不怕这些人。”

曾邦侯叹道:“皇上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何况现在身体也不好。”

王伯安沉吟道:“虚与委蛇可行?”

曾邦侯略微沉重地道:“伯安老弟深得吾心啊。我已决定出任荆楚总督,对朝中的那些人暂时还不能如何。虚与委蛇只怕是唯一可行之道。”

君子亦有术焉!

“大伯您应该没有答应或者回绝他们吧?”一直没有出声的曾守山突然说道。

曾邦侯摇摇头,道:“没有,我用了一个字:拖。”

众人会心一笑。

曾邦侯却没有笑的心思。纵有高深娴熟的政治技巧又能如何,能拖到几时,能赢了几分?只有真正的良好的政治形势才是他所需要的。

曾邦侯看着王伯安道:“伯安老弟,如不嫌弃,来帮我,如何?”

听到曾邦侯如此说,陈旺廷和曾守山都以期盼目光看着王伯安。虽然王伯安前不久曾上书因病辞官,但这种小小问题难不倒荆楚总督。只要他答应,剩下的事情都好办。

王伯安沉吟良久,没有说话。

曾守山最知道先生的仁心和能力,劝道:“在荆楚不比在绀省,在这里您尽可放手做去。”

曾邦侯微笑着看着王伯安。

王伯安想了很久,似乎终于下定决心,然后徐徐道:“邦侯兄,我现在不能应承你,最近身体不适,我想暂时休息一段时间。”

这些年王伯安的身体确实出了问题,动辄头晕目眩,还伴有耳鸣,甚至在和业堂还晕倒过一次,但奇怪的是平时饭也能吃,书也能看,跟正常人没有两样。而且现在是冬天,情况还稍微好一点,如果是大热天,他的病情比现在还要糟糕一些。不过王伯安平时强起理事,旁人根本不知。

曾守山急道:“先生!”

王伯安伸手示意他不要继续说。

曾邦侯眼中闪过一丝失望,道:“你的病情我也知道,我还是那句话,以自己调养为主,不要相信庸医,胡乱吃药。我前些年的身体比你现在的情况还差,但我坚决不吃药,坚持锻炼和调养,现在已经好了不少。不过我做荆楚总督,你却不能帮我将是我最大的遗憾。”

曾守山闻言颇为内疚,他竟然比大伯曾邦侯还晚些知道先生的身体状况。

王伯安微笑道:“我先声明,我并不是拒绝。只是等等再看。说不定等我休息好了,出来弄个官做做。”

曾邦侯见王伯安主意已定,便不再言语。

陈旺廷道:“公爷,那你什么时候启程?”曾邦侯要出山,陈旺廷肯定也要跟着走,但现在他可不像以前孤身一人,有些事情要早做安排。

曾邦侯道:“暂时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

…………………………………………

第二天清早,曾邦侯让曾守林带着队伍回城。

曾守林自然不答应,道:“这是刘先生和魏大人特意交代过,非常时期,非常措施。”

曾邦侯指着村外,笑着道:“你让成百上千的军队驻扎在村里,还让不让其他人过日子了?你且回去,城里现在急需人手,你这点军队也另有安排。我要说的都在这两封信里,一封是我的谢恩折,一封是给刘温瑜的,你父亲和魏大人同阅,你千万亲手送到。”

曾守林朝另一个方向呶呶嘴,用询问的眼光看着大伯。那个方向正是皇家亲卫驻扎营地所在。

曾邦侯道:“我让他们也回城里,就留下宁有文一人,这下你放心了吧。”

曾守林只得答应。

曾守林和皇家亲卫都回城去了,留下宁有文一个蹭饭的。宁有文不得不留,因为曾邦侯不走。曾邦侯说要等礼部的人来,到时就任总督的程序就一个不落了。曾邦侯这么说,宁有文一点办法也没有,怎不能和总督大人吵起来吧,更不能把他绑起来立即去开府做总督。当曾邦侯提出让他把近百号皇家亲卫带回城里时,宁有文照办了,让属下当天离开和业堂回城。留在乡下其实也没太大用处,更连吃喝拉撒都是件麻烦事,真到了要下手的时候,他一个人也够了。

在宁有文看来,曾邦侯似乎根本不把担任荆楚总督当回事情。一天下来,吃饭,散步,看书,和别人聊天或者下棋,悠游自在,全没有即将担任总督的人应该有的紧张忙碌。宁有文有时候在想,也许到了曾邦侯这种层次的人,就应该是这样吧。

宁有文也认识了另外几个人,王伯安、陈旺廷、曾守山、曾守宜,这些人都很有意思。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感觉,他却说不上来。不过有个共同点那就是安静。宁有文很奇怪:当今之世应该不是一个能够安静的世界,纷扰如此;这也不应该是个安静的时期,家里有人要出任总督,身边的人应该蠢蠢欲动才是。但他们偏偏很安静,过着真正悠闲的乡下隐居生活。

对了,还有一个小姑娘,听说是曾守山的师妹,不过看起来似乎是他的丫鬟。这个姑娘叫胡鲁,很有意思的名字,她对曾守山很好,比宁有文见过的任何贴身丫鬟还贴心。但她看到宁有文时似乎有一种警惕的神色。

在这一天的晚上,宁有文看到安静之外的另一面————巨力和巨力的碰撞带来的强烈震撼。

宁有文正准备洗漱之后睡觉,却听到“嘭”、“嘭”的撞击声,还夹杂着叱喝之声。宁有文立即警觉起来,这似乎是有人在打斗,但又不完全像,没有人打斗会发出像爆炸一样的声响吧。

他很快循着声音走出曾家大门,发现门外的大坪上竟然真是有两个人在打斗比拼。外面很冷,也很暗,双方的拳来脚往的速度和身法都非常快,宁有文看不清到底是谁。他本来想喝止,却突然发现不远处站着两个人影也在看着场内的打斗。宁有文的眼神和记性都算不错,看出这两个人正是曾守宜和那个叫胡鲁的丫头。见这两个人全然不着急,似乎在看戏,宁有文忽然明白了:这两个在打斗的人应该就是陈旺廷和曾守山。曾家的人并没有隐瞒陈旺廷和王伯安的身份,宁有文也知道了曾守山跟着陈旺廷学武。场内两个人影暴雨般的对攻告了一个段落,一个身影稳稳地落在场边的石牌上。那个石牌上面有现今皇帝亲笔书写的“文官落轿,武官下马”大楷。石牌上的那个人身形高大魁梧,宁有文立即确定他就是曾守山。

这时胡鲁也发现了宁有文出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又别过头去继续看着场内的情形。宁有文心中苦笑,这个小丫头片子似乎把自己当成坏人来防范,不过自己确实不是什么好人。宁有文没空计较小姑娘的心思,场内的打斗又开始了。

石牌下的陈旺廷浑厚的声音响起:“来吧,拿出你的真本事吧。”说话间,陈旺廷的身影似乎突然瞬时消失了,宁有文大吃一惊,再看时陈旺廷已跃在空中,一拳往曾守山头上冲过去。陈旺廷本来离石牌上的曾守山起码有十几步远,宁有文根本没看清他是怎么过去的。只见曾守山照样一拳迎上去,宁有文再次听见那种爆炸般的“嘭”的一声。曾守山在石牌上站立不住,往地上跌下来,不过他在空中时迅速调整了身体,轻轻落到地上。这边陈旺廷不依不饶,紧贴上去,再一次发动的进攻,曾守山刚落至地面,见陈旺廷再次出手,撒腿就跑。陈旺廷哈哈一笑,跃起追去。

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很快消失在夜色中,宁有文怅然若失,片刻之后却又听到广阔田野的那一边的丘山树林中再次响起隐隐的打斗声。

宁有文再看曾守宜和胡鲁两人。那两人已笑成一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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