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2-12-07
第十九章神算之算
众人进到凤仙阁三楼雅间坐好,凤仙阁掌柜亲自伺候。不一会酒菜陆续端上来,掌柜的把曾家众人安顿好之后,不敢多留,道声招待不周多多包涵,转身离去。
曾守山端起酒杯跟白衣青年赔罪。白衣青年看起来三十多岁年纪,身材瘦高,长相平平,但气度沉稳,一双眸子极是有神。属于那种粗看不过尔尔,细看还颇有味道的人物。只是现在胸口一个绣花鞋印赫然在他一身白衣上,很不协调。好在这人并不在意,跟曾守山道声无妨,又转而赞胡鲁道:“姑娘年纪虽小,却练得一身好功夫。”
胡鲁反而不好意思,道:“刚才确实鲁莽,还请先生海涵。不过先生连出惊人之语,不知是否有什么说法?”
听得胡鲁的疑问,白衣青年却闭目不语,不知是不屑于回答胡鲁的问题,还是在沉思。
曾守山见状,岔开话题问道:“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白衣青年睁开眼望着曾守山,又看了一眼正自顾自喝酒吃菜的曾守林,静静地道:“敝姓刘,名温瑜。诸位可是曾家子弟?”
曾守梅听了大为惊奇,道:“咦,你怎么知道?真的是你算出来的吗?”
刘温瑜见曾守梅娇憨可爱,笑道:“这个容易,不用算。”
这时,曾守泽对曾守梅说道:“他这句倒是实话,只要是有心人知道我等是曾家的人并不难。”
刘温瑜听出曾守泽话中的意思,看着曾守泽道:“哦,你不相信我会算命?”
曾守泽很认真地一字一句地道:“不仅是你,别人算命我也不信。因为我根本就不相信算命一说,命如果可算,人还有什么意思!”
刘温瑜见曾守泽对自己根本不信任,没有不喜,反而面有笑意。接着曾守泽的话题道:“那么先前我说的不对?”刘温瑜指的是此前在凤仙阁店门口对曾守山说的两句话。
曾守泽呵呵一笑,道:“对不对的暂且不论,即使你说对了也不能说明你会算命。”接着又道:“如果这算是算命,那么我也会。”
刘温瑜洒然一笑,道:“要不曾二公子替我算算?”
曾守泽招呼刘温瑜喝酒吃菜,然后道:“行啊,献丑了。第一,你不是本地人。”
刘温瑜微微一笑,道:“没错。”
曾守泽气定神闲,真有几分神棍气质,接着道:“第二,你到苌沙是来找人的。”
刘温瑜点头道:“也没错。”
曾守泽越发来了状态,道:“第三,你找的是一个年轻人。”
刘温瑜笑意愈浓,道:“很对。”
这时,曾守梅一改以往对二哥的铜臭印象,转而觉得自己二哥好厉害,在那哇哇地惊奇不已。又怂恿曾守泽道:“二哥,接着算,算死他。”
曾守泽煞有其事地掰着手指,口中念念有词:“一六得六,二六十二,六六三十六。上坎下离,是为既济。”然后望着刘温瑜道:“从卦象上解释,你找人应该很顺利,只是此后的事情可能和你想象的不一样。”
刘温瑜哈哈大笑,道:“你算得很准,我确实找到了要找的人。此后的事情会怎么样,我倒不担心。”
曾守梅拉住她二哥不放了,道:“快告诉我,你是怎么算出来的?你是不是真的会算命?”
曾守泽却好整以暇地道:“赶紧吃饭喝酒,再说下去,菜都凉了。”
曾守山也招呼曾守宜、胡鲁姐弟吃饭。大伙虽然听得兴起,但毕竟逛了很长时间早已饿了,所以纷纷动筷子开吃。只有曾守林一个人早就吃开了,这时抓起餐巾抹抹嘴,站起来道:“你们吃吧,我吃饱了。”说完在那扭腰松腿,舒展筋骨。门口侍立的伙计见曾家三少爷吃完,赶紧递上茶水。
但曾守梅不高兴了,她的要求没得到二哥的应答,很生气。突然叫道:“都不准吃。”
曾守宜和胡梁正一人啃着一条鸡腿,曾守宜含糊道:“干什么?”
曾守梅蛮横地道:“他没把答案说出来之前,谁也不准吃。”“他”当然是二哥曾守泽。就怪他没及时解释“神算”是怎么回事,害得大家不能吃饭。曾守梅一直也不怕曾守泽和曾守林,倒是吃不准五哥曾守山的脾气。她发飙之后瞟了一眼曾守山。
曾守山也没生气,淡淡地道:“小妹,先坐好。我来告诉你。”
见曾守梅哼哼地坐下,曾守山招呼大伙边吃边说。然后对曾守梅道:“其实二哥说的很对,人的命运岂可算尽。所谓算命,算的不是命,而是人。”
曾守梅还是不太懂,曾守山又解释道:“二哥就是七分算人,三分装神弄鬼。他后面说的什么掐指一算、卦象那都是在装,前面的分析基本上靠他对刘先生的细节和行为的观察。二哥我说的对吧?”
曾守泽吃了一口菜,笑道:“确实如此。其实也没多复杂,我只是已经猜出他就是来找老五的。”
众人听得此话,吃惊地望向刘温瑜。胡鲁眼中警惕之色又起。
刘温瑜神色不动,平静地问曾守泽:“你怎么知道的?”言下之意承认了曾守泽的猜测。
曾守泽道:“这并不难,首先这个店就是我的,周围我都很熟悉。你出现的太突然,给人的感觉就是专门等着我们这一行人;其次,尽管你的举止安稳,但眼角的疲色,发角的尘土还是告诉我,你是远道而来,这能佐证上一点的猜想;其三,你那些耸人听闻的言论,例如什么‘反骨天成’之类的是故意用来引起大家的兴趣。因为这些无法证明对,但也无法证明它错,最是能忽悠人;其四,还有什么‘沉睡十五年’只能说明你还知道老五的往事。所以综合其它因素我就猜你应该是来找老五的。所谓给你算命无非就是在这个基础上倒推而已。”
刘温瑜赞道:“很了不起,但就凭这些你就能断定我是专门来找他的?”
曾守泽摇摇头道:“当然不能。不过有七分线索就敢猜测十分事情。”
刘温瑜很满意地点点头,眼光扫过在座的众人:曾守泽、曾守林、曾守宜、曾守山、曾守梅、胡鲁、胡梁。突然大笑道:“好!曾家出的好人才!”
曾守林却没享受他人赞誉的习惯,突然出声道:“少说好听的,还是把你的来意说清楚吧。”
这确实是大伙关心的一个问题,但刘温瑜却没有答话。反而望着曾守山,嘴角略带笑意道:“是不是我不解释连饭也没得吃?”
曾守山洒月兑道:“何至于此,想不想说的,你自便。饭可尽情享用!……反正不会是我掏钱。”
刘温瑜说声那就不客气了,然后风卷残云般扫荡盘中佳肴。其他人见曾守林发了话,也就没继续追问。
桌上又出现一个像曾守林一样只顾自个自吃的人,曾守宜忍不住对曾守泽说:“我说老板,能不能再加几个菜,你们拿手的菜式尽管上啊。你看我们小胡梁还没吃饱呢。”
曾守泽白了他一眼,道:“我看是你宰冤大头宰得还不够,别往胡梁身上推。”说归说,还是吩咐了人去上菜。
正说话间,有小二上来请示曾守泽:“东家,城北的老战来了。说是来找三少爷。”
曾守泽看了一眼老三,曾守林好像没听到,连头都没抬继续喝他的茶。曾守泽跟小二说:“让他上来吧。”
不一会一个大汉进来,看起来有四十来岁。冬天穿上袍子都没遮住他右边脖子上的纹身,若仔细看虎形纹旁边上还纹有一个“忠”字。老战姓战,但不好战,反而笑嘻嘻地很好说话,不过是笑里藏刀,真要动手却是往死里狠。他是苌沙城北地下势力中最有话语权的人物,一般人都叫他战爷或者战哥。
老战上来之后赔着笑道了各位好,然后直接跟曾守林鞠了一躬,道:“三哥,小弟们不懂事,冒犯了您,我在这替他们赔罪了。”说着,拿了一封沉甸甸的银子递给曾守林。曾守林没说话,也没接银子,只是看着老战。老战略显尴尬,伸出的银子也不好拿回来,只得放在一旁。
四十来岁的老战跟二十来岁的曾守林鞠躬赔罪,两人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一个鞠得自然,一个受得坦然。曾守林终于说话了,道:“老战,钱你拿回去。我这收了你的钱,你回头还得问小弟们要,最终总有人受害。”
城北老战连忙道:“不敢,不敢。三哥你放心吧。”
曾守林冷冷地道:“我还不知道你们。”
老战不敢辩解,曾守林望着老战脖子上的“忠”字,道:“叫你过来,一是怕你时间长了不认得我了。二是让你手下收敛一点,别闹得太过分。凡事不要做得过了。”
老战连声道不敢。
曾守林没心情和他多说,端起茶杯喝茶。老战知道曾守林打算结束谈话了,好在三哥没为难自己,当他知道自己的小弟作案到曾守林头时,吓得汗湿了两重衣。老战道声多谢三哥宽宏大量,正要告辞离去。曾守林淡淡地道:“把银子拿走,我说的话不好使?”老战不敢有违,拿起银子再鞠一躬,告辞而去。
城北老战走了之后,曾守梅问曾守泽道:“刚才那人就是什么老战?为什么这么怕三哥?”
曾守泽撇撇嘴道:“因为你三哥比他更坏。”曾守宜附和道,就是,就是。大伙一起笑了。
曾守林在家人面前脾气倒好,随得众人笑他。
曾守山不忍小妹误解,耐心解释给她听,道:“别听二哥瞎说。他们怕三哥除了因为三哥能打之外,更因为三哥手底下有兵,代表国家机器的力量。总之,你记住谁有兵谁就是大爷。”
这时,刘温瑜吃饱喝足,道:“这话话糙理不糙。很有道理。”
在座的除了曾守山,大部分人表面上对刘温瑜不怎么失礼,但心里总觉得他更像是个混吃混喝的神棍,所以刘温瑜说话众人并不重视,没人理他。
这时众人吃得差不多了,曾守林道:“回吧,太晚了要挨骂。”
临分手时,曾守山对刘温瑜道:“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对吗?”
刘温瑜笑道:“也许吧。五少果然是五少,见识不凡。”
曾守山跟他挥手作别,道:“那么下次再聆听高论吧。”
刘温瑜走后,胡鲁悄悄问曾守山道:“少爷,那人好像没什么了不起吧?”
曾守山望着刘温瑜离去的方向,道:“现在还不能确定,但应该有点不凡之处。他今天过来只不过是来观察我们几个人,我想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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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苌沙城曾府后院密室。
曾邦侯、曾邦泉接待了一位神秘来客。若是曾守泽他们在肯定会大吃一惊,父辈们隆重接待的贵客竟然是白天被胡鲁揍了的神棍。
刘温瑜跟曾邦侯兄弟说了白天的经历,曾邦侯、曾邦泉两人看了一眼刘温瑜胸前还没完全弄干净的脚印,忍不住笑了。
曾邦侯拍了拍刘温瑜,道:“温瑜老弟,你觉得这些小家伙们怎么样?”
刘温瑜客气地道:“我跟他们接触不多,恐怕没有什么发言权,贸然评论会有失公允。”
曾邦侯道:“温瑜,在我面前你就不要客气了。你的本事我清楚,尤其是你的相术已炉火纯青,不要有所顾忌,说来听听。”
刘温瑜喝了口茶,想了想:“其实相术什么的,曾守泽已经说得很好了,他说人命不可算,所谓算命不过是算人,并不是真的算命。”
曾邦侯笑了,道:“孺子可教。”其实他很早就告诉过曾守泽不要专恃相术,看来如今的曾守泽已真正理解了他的意思。
刘温瑜接着道:“如非要点评的话,守泽精明,守林强势,守宜笃实…………曾守山则很难形容,我可不敢轻下定语。”
曾邦泉半开玩笑地道:“温瑜先生言不尽实啊。只说好听的,不说缺点。”
刘温瑜若有所思道:“倒不是跟两位大人客气,这些小字辈确实是难得的人才。现在他们并没什么明显的缺点,当然如果不加规整引导的话,优点也会变成缺点。例如守泽精明但会失之仁厚,守林强势但会失之弄权,倒是守宜没什么担心的。守山这里……不是我谦虚客气,我真没看清深浅。”
曾邦泉毫不介意刘温瑜的褒中带贬,贬中带褒,感叹道:“能得温瑜先生如此评价,看来这些小兔崽子比我们年轻时候强。”
曾邦侯也同意胞弟的看法,微笑道:“是啊,一代比一代强,日子过得才有意思。”
曾邦侯随即转移了话题,看着刘温瑜道:“温瑜老弟,这些年怎么样?”
刘温瑜随口道:“教教书,算算命,小日子过得还不赖。”
曾邦侯挑着跳动的灯花,似乎很随意地说道:“出来做点事情如何?”
曾邦侯和刘温瑜在十二年前即已相识。当时刘温瑜二十三岁,曾邦侯已贵为礼部侍郎正在楚募勇建军以阻击来势汹汹的洪天国匪军,两人相谈甚欢。刘温瑜向曾邦侯上平贼五策,曾邦侯细看之后由衷认同,有些甚至是他自己还未还未想到的。后来曾邦侯的征战战略以及和朝廷、各省巡抚斡旋的策略基本都是在刘温瑜的平贼五策的基础上演化而来。曾邦侯知道这个年轻人是个不世出的天才,真心想把他纳入麾下,可惜当时刘温瑜一心想考中进士以慰寡母之心,拒绝了曾邦侯的邀请。之后曾邦侯与刘温瑜仍有书信往来,得知刘温瑜后来的一些情况:科考不顺,回玔省老家后老母病发,衣不解带地照顾了几年,此后其母病逝,又守孝三年。晃眼十余年过去,刘温瑜仍一事无成,只以教书算命养家糊口。三年前给人算命时,得遇一富家小姐名黄颜,那小姐貌美才佳却为刘温瑜的才学倾倒,私心相许。女方家庭极力反对黄颜跟家无余财、相貌平平的刘温瑜来往,没料到黄颜性子倔强刚烈,某夜与刘温瑜私奔了事。黄家知道后气得快吐血,但木已成舟,再把女儿强行拉回家也不好了,其父一气之下宣布和女儿黄颜断绝父女关系。后黄颜就跟着刘温瑜过着饿不着撑不死的日子,无怨无悔,前年更为他诞下一女。
曾邦侯一直和刘温瑜保持书信往来,刘温瑜的这些情况他自然是知道。前几次写给刘温瑜的信中特意提到曾家有个异才叫曾守山,让他过来看看,并诚意恳辞让他过完年到苌沙来谋差事。刘温瑜终于下定决心,年后带着老婆孩子顺江而下,来到苌沙。把老婆孩子安顿在客栈之后,独自去观察曾家子侄,所以才有凤仙阁与曾守山一行人相遇。
曾邦侯随口的一句“出来做点事情如何?”其实分量极重,刘温瑜也深知其意。
刘温瑜没有立即回答曾邦侯,沉思了一会,道:“请问公爷,当今尚有何事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