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正风被余沧海瞧了一眼,立时明白余沧海只怕是怪上了自己,当即走上一步,对曲萝莉问道:“小妹妹,你是谁家的孩子?你爹爹妈妈呢?”这两句问话,一来是向余沧海表白,二来自己确也起疑,要知道这小姑娘是何人带来。
曲萝莉道:“我爹爹妈妈有事走开了,叫我乖乖的坐着别动,说一会儿便有把戏瞧,有两个人会飞出去躺着不动,说是青城派的看家本领,叫甚么‘向后平沙落雁式’,果然好看!”说着拍起手来。她脸上晶莹的泪珠兀自未曾拭去,这时却笑得甚是灿烂。众人一见,不由得都乐了,明知那是阴损青城派的,眼见那两名青城派弟子兀自躺着不动,朝天,上清清楚楚的各有一个脚印,大暴青城派之丑。
余沧海伸手到一名弟子身上拍了拍,发觉二人都被点了穴道,若要运内力解穴,殊非一时之功。然而,此时不但木高峰在旁虎视眈眈,而且暗中还伏了大对头,这时可不能为了替弟子解穴而耗损内力,当即低声向刚才出头那个青城派弟子吩咐道:“先抬了下去。”那人向几名同门一招手,几个弟子奔了出来,将两人抬了出厅。
曲萝莉眼珠狡猾地一转,忽然大声道:“青城派的人真多!一个人平沙落雁,有两个人抬!两个人平沙落雁,有四个人抬。”余沧海铁青着脸,对她道:“你爹爹姓甚么?刚才这几句话,是你爹爹教的么?”他想这女童这两句话甚是阴损,若不是大人所教,她小小年纪,决计说不出来。
董庆笙不知,曲萝莉佯装哭闹的时候,眼角早就瞟到了董庆笙,虽然董庆笙女装又蒙面,然而曲非烟曾与他亲密相处近两年,对他的身形、脸廓乃至于眼神都熟悉得不得了。怎么会认不出来,而且即便认错了也没关系。当即曲萝莉眼珠一转,拍手笑道:“我爹爹是天下第一高手,日月神教教主东方不败……”
江湖众人皆知,东方不败没有子嗣。闻言以为小萝莉信口胡编的,只当是玩笑。余沧海道:“我问你实话!”声音甚是严厉。曲萝莉嘴一扁,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将脸藏在老尼姑的怀里。老尼姑轻轻拍她背心,安慰她道:“别怕,别怕!乖孩子,别怕。”转头向余沧海道:“你这么凶巴巴吓唬孩子干么?”余沧海哼了一声,默不作声。
曲萝莉这时从定逸怀中伸头出来,委屈地说道:“老师太,我可没有说慌,我爹爹真的是东方不败,而且已经到了此处。”她说着,伸手一指,手指竟然指向了董庆笙。
董庆笙见她指着自己,心头又惊又气,惊的是没想到被这丫头发现了;气的曲非烟明知道他杀了青城派弟子还敢当场认爹。众人都循着曲萝莉手指的方向望去,入眼的是一位体态纤弱的白衣女子,那女子戴着面巾看不到容貌如何,手里拿着根竹竿,身上的白衣脏兮兮的邋遢至极,和在场的丐帮人士打扮极为相似。“爹爹,他就是我爹爹。”众人见到曲飞烟指着一个躲在人墙后的乞丐女子叫爹爹,不禁哑然。余沧海眼睛却眯了起来,敏锐的隼目盯在董庆笙那满是污垢的白衣上。
仪琳之前当着在场英雄豪杰的面,把令狐冲怎么救他二人的事宜全部交代出来了,包括山洞风波,回雁楼与田伯光激斗之事。随后发生的事又被一个名声不显的江湖后生抖露了出来。余沧海已经弄清楚了罗、黎二人的死因,自然知道了杀他弟子的凶手就是令狐冲和仪琳提及的白衣女子。
这女子那袭狼藉不堪的白衣上,依稀可以辨别出暗红的痕迹。余沧海不知道杀过多少人,自然知道那是什么。对号入座之下,他立刻就肯定了这位女子的身份,目中登时杀机溢出。
董庆笙察觉余沧海的目光盯在自己身上,心中知道麻烦事来了。但他从踏入这间大厅门槛时,就已经预想到这个后果了,最终却坚定地迈了进来。他本来担心生事浪费时间,想要低调行事。不过此时的情况,就不是由他的意愿来决定了。见众人的目光瞧向自己,董庆笙抛开想法,微微一笑,无视了余沧海的杀意,从人后走出来,边走边道:“贼丫头,你害苦我了。”口中虽这么说,语气中并无责怪的意味。
众人见她虽然衣衫狼狈,神情举止却从容高贵,都在想着这女子的身份肯定非同一般。
仪琳泪眼朦胧中,隐约看到一个熟悉的白衣女子,蓦地抹去眼泪瞪大眼睛一看,“姐姐!”她惊讶地低呼一声。忽然又似想起什么,目光惶恐地望向余沧海,然后担忧焦虑地望了回来。董庆笙见仪琳发现了自己,朝她眨眼微笑。
曲非烟挣月兑了老尼姑的双手,一头撞进董庆笙的怀里,摇着头不停蹭着,欢呼一声:“爹爹,我想死你了。”
“别蹭,我身上脏。”董庆笙忙止住她。
这时,余沧海尖锐的嗓音响了起来,充满不善:“你就是杀死我徒儿的凶手?”
“是又怎么样!”曲非烟这时候神气起来,再也不装可怜了,她转过身指着余沧海,骂道:“小矮子,你刚刚捏得姑女乃女乃手臂好痛,我要让爹爹好好教训你一顿。”曲非烟只道董庆笙是日月神教的教主东方不败,武功天下第一的绝世高手,哪里晓得他是个西贝货。信心满满地以为爹爹一出手,天下都在手,什么鱼沧海鸟沧海都是浮云。
众人看到曲萝莉的面具节操掉得这么快,都有些承受不住,尤其是恒山派的老尼姑,更是怔怔地望着曲萝莉的娇俏脸蛋,不知所措。
董庆笙轻轻推开曲非烟,走了出去。他站在群雄中间,视线往四周一扫,看到在场的都是武林当中出类拔萃的高手,忍不住扬起脸孔,望着上空轻吐了一口长息,心中感慨万千,浑身酥麻透顶,仿佛心头有什么东西解放了。
能够习得内力的玩家,可以说是万里挑一,而蜂巢玩家所占的比例,比万里取一的还要小一百倍。遥想昔日,还是混混乞儿的时候,董庆笙可从未想过有一天能够与这么多江湖英雄站在一起,不是在黑木崖上凭借假教主的身份发言施威,而是可以任由他自己亲临其境、自由发挥的场景。江湖英雄,尤其是有武功的大侠客,在蜂巢居民的眼里通常都是深不可测高来高去的。那些高人的名号,董庆笙道听途说时,只觉得就像神仙一般。在黑木崖见过了形形色色的武林高手后,这种敬畏的心理感觉便慢慢淡化了。
然而,当他真正与武林高手过招交手时,昔日的想法仍会不由自主地浮上心头。即使他曾无数次听说过修炼了这种武学之后便会厉害无比,笑傲江湖无人能敌,心头也是三四分不信。他修炼葵花宝典七年,武功略有成果时,也仅仅杀过几只兔子野鸡,从未与人交过手。理论要应用到实践上,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得到神功秘籍之后闭关修炼十数载,出关之后立刻展现惊世骇俗的功夫击败成名高手,这样的情节小说故事里可以有,现实中是不可能的。一个人天天对着空气日夜比划,确实把高深莫测的武学招式练习得精湛熟练,可是在对敌时,怎么将这些武功招式恰到好处地使出来,是需要慢慢磨练的。所以大凡名门正派,都不会把弟子束缚在山上闭门造车,而是在适当的时候遣下山去历练,这些弟子通过与各种各样的江湖人物交手获取经验,幸运的攒足了经验升级成名,更多的则成为别人的踏脚石,甚至埋骨荒野。
董庆笙初涉江湖时,论武功修为,确实在令狐冲和田伯光之上。那夜在山洞里遇到田伯光,本应是个交手验证武功的大好机会,可惜他当时一来身无衣物遮羞,二来手上也没有兵器,三者山洞狭窄漆黑又不宜施展轻功躲闪,四则犯了轻敌的错误,毫无防备。在这种种因素的影响下,瞬间失手被擒,实为彼时情况特殊,对于没有江湖经验的他来说太过复杂,而非是他武功不行。
若说山洞被擒的事件,深深打击了董庆笙自信心的话,那么回雁楼风波,便是将这种打击逆转化为勇气,实现心理蜕变的转折点!
董庆笙对付那黎姓汉子时,一开始也是缩手缩脚,盖因被田伯光擒了一回,昔年阴影又浮了起来。所以,每每受到逼攻时,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躲,第二个念头又觉得不该躲。这样一来动作就慢了,脑子里的想法和肢体动作和谐不起来,如此一来,再高的武功便也发挥不出来了。然而在令狐冲生死一线的那一刹那,唇亡齿寒之下,他终于抛开了所有念头,狠下心来对着人施展暗器,用针刺死了黎姓汉子。
生平第一次杀人,身上沐满了敌人的鲜血;生平第一次武力反抗暴力,将侮辱自己的恶人折于戟下。两个第一次,那感觉畅快之极,没有恶心,没有呕吐,而是突然涨满充盈了全身的陶醉,竟觉得杀人不过如此轻松容易。这就是觉悟!觉,真真正正了解自己身体;悟,明白内心指引的方向。二者合一,便是觉悟。觉悟了之后的董庆笙,真正开始对自己的手段有了信心。这还只是蜕变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