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3-02-28
春风愈浓了,将各色人等衣衫,剥去最后一丝的厚重,便是罗刺寇,也得了方千驹安排人来丈量,次日时分,有人送来合身衣物,试之,见是棉布,心下方喜。
眼见来衡山别院已有数日,自那夜三音相应,也都去了这许多日子,第二代的弟子们,竟无人来扰乱,刘正风也不见人面,只莫大来了一次,罗刺寇方知月中小较正在这几日。
衡山派里,高手也只莫大刘正风二人,其余人等,罗刺寇竟不知还有甚么出色的。因此这小较,他也不曾起有瞧他一眼的想法,自也不问日期。
这一日,入夜方落了小雨,山间璀璨烂漫,朝阳方升,罗刺寇携剑往山上而来,一路行走,偶有踏春行人,也不怪异,倒有不少的衡山派弟子,见是他,各自不忿,却不敢前来招惹。
知是小较便在眼前,这弟子们首见莫大亲自考较,哪个敢怠慢?只消这考较过了,只怕能惹是生非的,方才又起寻衅的念头。
正是光影可爱时分,罗刺寇毕竟教东方不败伤了内腑,又与震山子拼死,那一剑伤了他五脏,便是如今大半一愈合,久走也是不可。眼见山峰在云雾花团里缭绕,只能立足半山腰处,嗟然怏怏,道:“不上山峰,何如往山上一趟?”
如今的衡山,不比往后,少了许多人工刻造,多却八分自然秀美,道旁有憩者小坐,看他有明丽少女,也有端庄妇人,三五个粗壮仆妇,也有不规矩的丫头追逐蜂蝶,闹声不聒噪,倒颇有趣。
这里的人物,又与北地大不相同,北地的女儿家,踏春的甚少,游荡的却多,大都慷慨豪迈不弱男子的,风骨中有一段凛冽,譬如汹汹烈酒一般。这里的女子,举止娴雅许多,口头上多有些泼辣,便是责备的话、彼此顽闹的话,也是柔柔地道来。
罗刺寇看的稀奇,便多瞧了两眼,登时教人瞋目瞪来,只好快步绕开,只待见了一处无人的林头,方停下歇息。
今日的山顶,那是去不得了,虽不乐,也知自家身子,正要缓一口气来下山去,便闻山腰下平缓之处人声汩汩,笑语盈天。
耐不住往下头走些瞧去,行人也有驻足瞧他的,彼此笑道:“原来是丁员外来访刘员外,只听丁员外家里有个惯养的姑娘,女红不差,也爱舞刀弄枪,刘员外出门之时,两家走的颇亲切,只怕衡阳城里,又要少却一朵花朵了。”
便同伴接口道:“不错,丁员外富有,衡阳城里首屈一指,刘员外虽是江湖中人,一贯势大,为人却不仗势欺人,口碑甚好,这一段好姻缘,只怕果然的了。”
既有这等勾当,罗刺寇也不愿早往别院里现眼,山林中蹉跎半日,待山上日光渐烈,行人不耐少了许多十分,已过了晌午,肚肠饥渴,方摇步下山,门口竟不见往日熙攘的弟子们,从看门老头去问,那老头白眼看他,道:“你竟不知今日我派考较么?”
罗刺寇哪里问得那许多,心想若要考较,只怕也在别院之中,便问厨下发落了熟肉冷酒,携在手中往后山转来——莫大只说为他的修为,在后山里筑起一院草舍,他也不曾来看过。
越了花径,只看路上矮草丛伏,当是许多人自此而过,看那茎叶折断处,分明方时过的,不禁讶然,莫非这衡山派的考较,竟在后山里安排?
犹豫片刻,决然而往,行不多时,只听前头托托几声响,吐气之声随风而来。
转过小丘,草木丛里往那处瞧去,果然莫大刘正风两人并在,莫大陪了一个富态汉子,身后立着个年岁不浅的青年。那刘正风却在莫大下首坐了,对面站着个模糊的人,手中也提一柄衡山窄剑。
面前开阔数丈方圆平地,围坐衡山派弟子,半月状面向莫大诸人。
人群里,刘菁也换了适度衣衫,手中提着长剑站着。众人围坐,她却站着,便鹤立鸡群般显眼起来。
场中两个弟子,十分年少,十二三岁年纪,各持一把长剑,叮叮当当比个不停。
罗刺寇觑个明白,心道,他也见令狐冲使剑,十分有些味道,精妙也远胜这两人,当时暗道:“莫非自此衡山派便不如华山派的弟子了?刘正风为人虽有玩物丧志之嫌,教导弟子,看他门风便知也有些手段,怎地这般不堪?”
那两人彼此较量,穿白衫的一招不慎,教那穿黄衫的一剑挑在锋上,当啷长剑坠地。那黄衫的得意洋洋,白衫的十分不忿。
刘正风喝道:“你二人是为众师兄弟里的师兄人物,剑法虽好,内功却不甚,连小师弟也不及,你虽胜了,乃是仗着多学了几招剑法,不可自大,尚须多加练习才是。”
那两人慌忙躬身应诺,败了的先退去,胜了的立在一旁,待下一个对手。
莫大缓声道:“以你们的年纪,剑法内功,也都不算差了。只是比江湖里行走的,毕竟远远不及。内功轻浮,剑法无力,须知练武之人,倘若不能专心致志,那是成就不得的。为义,你和他交手罢,别的弟子里,剑法都不及他。”
人群里立起蓝衫的米为义,抗声道:“大师伯,该是师妹跟四师弟较艺了,弟子方在下一个。”
莫大睁眼道:“刘菁的内功,比你远远不如,剑法却见识的多,招数必在他之上,比来比去,有甚么用处?”
也是比较时候,想必衡山派的门风,也有辩驳的传习,米为义这般质疑,莫大刘正风均不着怒,当是以前考较,有质疑之处,两人也教弟子们说出声来。
米为义道:“大师伯,这剑法高明,不见得便能胜过别人了。我五岳剑派,一贯以内力见长,内力到了,剑法自然厉害。若说师妹见识高明,弟子是十分心服的,若说她武功便也高明,弟子却不信。”
刘正风道:“掌门师兄教你们比较,你们便比较了,莫非师兄与我眼光俱不及你一个年轻孩子么?再敢多嘴,定然责罚!”
米为义好不情愿,他本要在今日大出风头,一手剑法将刘菁比较下去,如今没了交手机会,刘菁这样不爱武功的人自然没甚么所谓,他却大觉不满。
岂料莫大止住了他,往身后叫道:“罗少君,既然来了,怎不下来?这些弟子们的武功,自然比不上你,也好教你指教几招。”
刘正风笑容可掬,站起来往罗刺寇处走,满面笑容道:“正是,罗少侠,请下来罢。”
一时间,衡山众弟子尽皆转身,罗刺寇心有不悦,也不好就此拂袖走开,不由想道:“吃他的饭,总归嘴短,倘若不受他这恩惠,如今纵然转身走了,他能奈我何?!”
当时转身下来,刘正风迎面当住,往席座上引来。
那富态的员外奇道:“这是甚么人物,莫非不是衡山弟子么?”
莫大笑道:“这一位罗少君,武功人品十分出众,衡山派怎敢待之以弟子?实不相瞒,罗少君倘若有心,老朽愿代师收徒,丁员外不在江湖里走动,自然不知的。”
顿时哗然,立在刘正风身后那刘大公子,忍不住将罗刺寇上下打量,看他行止稳重,手指细长,手背上清油蒙了绸缎似莹莹有光彩,心下顿时以为然,此人剑法,必定了得。却看他模样,形同寻常小子,手中并无长剑,一壶酒,一包熟肉,怎地有这等高手?
事已至此,罗刺寇再不推辞,莫大教他在刘正风下首坐了,他便安然就座,却将那金眼的人物惹起,叫道:“师兄,这小子有甚么能耐,我且无座头,他有甚么本事,值当如此相待?我看他不怕是来偷学我派剑法的!”
罗刺寇瞥眼瞧他,淡淡道:“你是衡山派的金眼雕鲁大侠么?我当你是年长的弟子,持剑立在一边要待片刻较量来着。”
他一眼道出这鲁连荣,莫大吃了一惊,暗自警惕,刘正风也心下存了惊讶,心道,鲁师弟一贯爱胡闹,江湖里并不出名,便是衡阳城,知晓他的也不有几个,这人从何处得知的?
鲁连荣一呆,继而大怒,拔剑跃在场地里,遥遥喝道:“好啊,我道是来偷学剑法的,原来还是个人物,敢小看我?来,来,莫说是我鲁某以大欺小,只当替你爹妈教导你怎样做人。”
莫大连忙阻拦,心中越发警惕,想道:“这孩子伶俐精明,我派一番心思,他必然察觉。如今若下场与一众弟子较艺,只怕无一人是他对手,原想教他落一众弟子的面目,好教知晓天外有天,他却三言两语将鲁师弟牵连进来,纵然是独身闯大漠的人物,这份心机,也十分了得。”
好歹将鲁连荣唤回来,刘正风不曾见过罗刺寇使剑,莫大却知他出手时候剑法如神,如今内力虽然没了,鲁连荣想要胜他,只怕不能。盖因他知罗刺寇这人倘若长剑出鞘,那便不死不休,鲁连荣纵然能压他一筹,只怕他发起性子来,定要教鲁连荣血溅当场才是。
今日是小较时候,并非生死相搏,再者若教众弟子见了他歹毒狠辣,只怕又要起些风波。
当时喝令米为义动手,米为义恨恨拔剑,不待那师弟搭话,飞快一剑,直刺眉心。
那师弟骇了一跳,连忙跃开,叫道:“二师哥,你,你要作甚么?”
米为义哪里肯放过,快步赶上,又是一剑。
刘正风待要出言喝止,莫大道:“如此方是较艺,方才斗剑,与平日对演有甚么区别?休管他,伤不到人。”
那师弟教米为义两剑,也激发心头怒火,叫道:“二师哥,你当真,我也做不得假啦!”
趁着米为义剑势到老,这人长剑扬起,孤雁一般钻入米为义身侧,嗤的一剑,直奔米为义小月复,正是衡山剑法里最爱落招的所在。
罗刺寇看得三五回合,这米为义的剑法,确也不错了,但也只当得上不错二字而已。方才他转身卖弄,已空开了门户,虽只是眨眼片刻,便是身无内力,要杀他易如反掌。只消将长剑回转,再往前递那么半寸,必然能教他肝肠寸断。
只是这两人较艺,看似凶险,那却是衡山剑法本便诡异狠辣,乃是剑法的缘故,却与他二人武功无关。大漠里许多刀客,刀法平平,来来去去只那么三五招,若在衡山弟子面前,定要被嗤笑,倘若交手,这些个弟子们,只怕要教那刀客们一刀两断尚不知因果。
看他唇角轻扬,莫大暗自点头,知晓他心内所想,诚然是看不上这等卖弄的华而不实的。
那两人交手三五十合,陡然米为义大喝一声,长剑扬起,挑在那师弟剑刃上,连击似几声脆响,人影叠合,丁员外月兑口赞道:“打得好!”
罗刺寇微微而笑,这人全然没有半分武功,他只看卖弄的好,那便是好,只好将个打得好来称赞,至于究竟,只怕他是说不来的。
鲁连荣看他面有微笑,喝道:“你这厮,敢是讥笑我们吗?”
罗刺寇尚未说话,那米为义大笑道:“四师弟,你败了。”
睁眼看去,米为义的长剑,正在那四师弟咽喉下半寸之内,那四师弟的剑,却横在胸前,显然是他判招失误,教米为义趁虚夺了他的架子。
鲁连荣叫道:“不错,是你败了。为义,这小子将咱们衡山派看低了,你若想心愿得偿,定要寻他比试才是。”
米为义卷个剑花,将长剑贴着臂膀反持了,一手捏个剑诀,道:“是,师叔有命,为义不敢不从。”而后瞪住罗刺寇喝道,“那小子,你敢和我比剑么?”
罗刺寇摇摇头,道:“我不善比剑。”
米为义大笑,问他:“那你有甚么手段?”
罗刺寇叹了口气,看待尸体般望着他,转头歉然对莫大道:“我只善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