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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去处百花挽斜阳

罗刺寇这番言语,自是胡诌的。

他哪里见过甚么风老先生,风中的老先生,见过的也不有许多。

只他这一番言语,岳不群霍然而起,一手按住桌角,厉声道:“姓风的前辈?果然是么?”

罗刺寇心知一言既出,必然教岳不群心神不宁,当时道:“不错了的,必然是姓风的。”

岳不群追问他:“甚么模样?”

罗刺寇道:“形容清矍,剑法如神。”

宁中则慌忙好歹将岳不群按坐了下来,抚慰罗刺寇道:“罗少侠,此人……你可有过交往么?许是我华山派的前辈高人,因此掌门心切,你可莫要吃惊责怪才是。”

罗刺寇摇头道:“那是不会的,我当时也不曾细看他,因本领不济,几为贼人所趁,途中众人,莫敢支吾出声,多赖这一位老先生出手,只见身如仙人,剑法超绝,分明见得是华山派剑法,有时慢的很,偏生教人心生无力,躲避不得。那贼人里,也有豪客刀手,剑光闪处,性命归天,好不教人佩服!”

岳不群喃喃道:“是了,是了,定然是他,那是不会错的。”

众人里,令狐冲哪里知晓究竟,茫然骇然,莫大三人面色有喜,却不可声张出来,他几个都是知晓当年华山派一番内讧的,至今那剑气冲霄的威名,也是不教翻覆提及的。

罗刺寇细看岳不群,只看他面目涨红,目光怔怔呆呆,一时有喜有忧,毕竟喜悦多了些,心中道:“这可真是病急乱投医了,便是果然风清扬在这里,那一番内讧,只怕岳不群夫妇午夜梦回,后襟也沾满了汗水。纵然他早有寻访剑宗高手的心,毕竟当年内讧,气宗手段未免恶毒了些,风清扬性情古怪,哪里肯出头?”

半晌,岳不群又问:“剑法之外,更有甚么招数么?”

罗刺寇犹豫片刻,站起来当庭摆开架势,蓦然出拳,前头一招,而后转身,一手在前,一手在后,连出两拳,又调转过身子,口中解释道:“原本那老先生出招,是不必转身的,我内力全无,使不出那神韵。”

他出招既慢,又须费力解释,休说堂上高手,便是令狐冲,眼中看的真切,心中将那拳法也记了下来。

罗刺寇脚下踏了八面方向,臂膀伸缩,口中念词,将一趟拳法,勉强使了三五分,而后的,却打不出来了,去往桌下坐了,道:“这一路拳法,也是那老先生使的,我也不知甚么明目,看着喜欢,眼中便记了下来。倒不是有意觊觎贵派武学,那老先生使的不快,又不好调头不看,因此记得。”

岳不群颔首道:“便是鄙派破玉拳了,你使的很好,只是不齐全。”

五岳剑派,并不以拳法见名,岳不群不知甚么想法,也不藏私,走下堂来,收月复出拳,打出一路花团锦绣的拳法,依稀可见罗刺寇方才模样,只是他使的很快,招式连绵,远非罗刺寇堪比。

只你若要追问罗刺寇会使这破玉拳的来由,却不难。

这破玉拳,本非要紧机密,老僧当时江湖里行走,曾见华山派的使过几次,因此记得。这人行事不问手段,只看端地,心中念着钻研这拳法,便学了个七八分,罗刺寇学剑,他用心教导,却这拳法,他大抵也不是十分看上眼的,因此也传了。方才罗刺寇使的缓慢,后续招数,也不展开,众人也不虞有他。

一路拳法展开,岳不群转身而归,看着罗刺寇道:“这拳法,也须鄙派心法相称。拳法不甚精妙,心法却是祖师们流传,不便教你。”

罗刺寇笑道:“我也不贪心,只消博得个见多识广,人前有卖弄的便可。”

想想又说:“当时过后,也与那老先生一番攀谈过,告以偷学贵派拳法,那老先生不以为意,又看我使一路剑法,央求教导,那老先生告我以武学精妙,只说一派有一派的长处,天下武学,尤以剑法为甚,来来去去也只那么些架子,彼此相互克制而已。一派武功,学到高深妙处,天下无敌不敢声称,总是能够克敌制胜的。又说当年少林寺里一位大师,半生只学了一路太祖长拳,天下再无敌手,端得了得!”

见众人听得仔细,徐徐又道:“多劳老先生看重,相聚两日,告我以天下武功,曾道天下武学,最邪门的,不过魔教的《葵花宝典》与福威镖局的《辟邪剑法》。而后与神秘客人攀谈,方知这两路武功,果然邪门无比。”

这一番谎言,说来他虽忐忑,却不甚怕。纵然往后果然见了风清扬,左右支吾,多半这老先生是要将他挟在无人处盘问的,到时候走势展开,拣要紧的和他周旋,那也没甚么要紧。

再有个令狐冲,怕他甚么来?

定逸师太听罢疑道:“魔教的宝典,自然邪门的紧,但福威镖局林远图一手辟邪剑法威震武林,看林远图的为人,也算是个人物,怎地这辟邪剑法,竟与魔教宝典齐名?你且说来,有甚么打紧的?”

罗刺寇嘿然道:“这两路武功,也有相通的,便是要教男子做不得男子,方能练成。”

一言既出,宁中则啐一口,定逸倒瞧不出甚么来,岳不群三个成了年的,却面色微红,不约而同叫了一声:“果然邪门!”

令狐冲十分懵懂,他正是成年又不成年的时候,隐约知晓些许,又不甚明了,低声问罗刺寇:“罗兄弟,那是甚么?怎地便男子做不得男子了?”

罗刺寇嘻嘻笑道:“这个啊,待你长大些,便自知了,说不得。”

令狐冲好不恼怒,驳道:“那定是甚么见不得人的了,你不说,我也是不稀罕的。”

这激将法,罗刺寇却不吃了,只是惋惜道:“管它甚么宝典秘籍,毕竟都是传说里的,唯独当年正邪一场大战,众多好手一夜之中猝死华山之上,却不知那许多的现成的武学,终究寻见传人没有。倘若不及传人,倘若是我啊,上好的武功,那是定然要流传后世的,身旁有甚么石头木板,必然刻录传达后人。只那魔教的,性情难测,只怕华山之上,一草一木,都心甚恨之,不肯付之了。”

他这番言语,倒也不全提点岳不群。

岳不群是精细的人,罗刺寇如此说,事后他必然要在这华山之上寻个根底了,至于机缘好歹,那也管不得那许多。只须尽人事,而后听天命而已。

如此一来,此处众人,都是不忿左冷禅的,也不虞绝招果然现世,却教嵩山派也得了。但衡山恒山,却少不得要吃些甜处。倘若如此,在衡山派里去了,看管只怕也能少些严苛,寻个时机,再见天日,那也少却许多阻碍。

这番言语既出,众人哪里肯有别的心意?勉强胡乱吃些,教令狐冲携了罗刺寇,负上岳灵珊去往后山玩耍,他众人怎生商议,不得而知。

如此,又流连数日,许是计议已定了,正在三个小的满山游荡的晌午,莫大三人决议归山,好教三个小的恋恋不舍。

令狐冲毕竟不知甚么是“男子做不得男子”,意态不忿,几日相交,罗刺寇倒得他心意,他本不是个仔细的人,三两日便将此事丢在脑后,只管问些江湖趣闻,拿剑法来较量,忽闻便要离去,先时不舍,终究是个洒月兑的人物,自岳不群处偷来一瓮老酒,又捕了些野味,山里送行。

别时,令狐冲背着岳灵珊站在路口,拱手作别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江湖之大,后会有期!”

罗刺寇也笑道:“甚好,甚好,往后见了,我便告知你甚么便是教男子做不得男子了。”

岳不群将众人送出十数里外,眼见叫好了车子,方立在道旁,与莫大三人告别,又招手唤过罗刺寇,将一卷新抄的薄册放进衣襟,道:“无以为报,你武功只怕更须精研,方有好时候在后头。这一卷吐纳之法,非是本派精要,只是岳某三十年来心得,于武功并无好处,待疗伤却有便利,临别相赠。”

自此告别,一行四人往东而来,渐渐地势开阔,以下了凛冽之气不减的高原,到了川地。

又行不数日,口音渐改,乃是河洛之息,一日歇息换车时候,刘正风惋惜道:“不是时候,倘若正逢芍药花开时候,定要在洛阳留上一留。”

再行数日,天气暖和的很,皮袄之下,体肤不耐,定逸师太往外化缘,归来时候,竟置办了几件得体衣衫,交付在罗刺寇手中,手抚其背道:“孩子,明日你便该往南下了,贫尼却要北往。到了南岳衡山派,你切莫与人争锋,好生将养,莫师兄性情宽和,行事周密,他定能照料你的好。”

罗刺寇见她形容枯瘦,面色不稳,情知这老师太性子刚烈,一路并不受刘正风宽绰相待,一粥一饭,尽是自家化缘而得,这几件衣衫,虽都是粗布做就,也不知这一路上她节省了几多粥饭方得。

不由心中怆然,一夜无眠。

第二日时候,定逸本当自行悄然离去,不料罗刺寇早在路口等候。

心中欢喜,便责他不知爱惜身子,罗刺寇叹道:“飘零江湖数载,爱惜弟子的,莫过师太,譬如恩师一般。就此别了,师太慈悲,佛祖自是恋念,好有福寿,弟子生死却不知了。此番一别,再见不知有无后期。”

定逸沉吟良久,就问道旁伙家化了笔墨纸张,写下一篇心法来,细细交在罗刺寇手中,道:“好孩子,你好的很,自有相见之日的。我派武学,虽都是身外之物,不曾禀明师姐,不好发落给你。这些心法,乃是恒山派入门筑基用的,传了也是无碍。我派武功,疗伤用处倒也有些薄名,你仔细钻研,定有益处的,不可推辞。”

又将罗刺寇一身新衣,衣襟处褶皱抚平,眼看有不妥之处,袖内取了针线,就在道旁一一修整,而后一声佛号,口中道:“好孩子,你且去罢。你甚孝顺,贫尼心知,佛前祈福,心中记着,必不忘却。”

而后踏步尘道,渐行渐远。此时万花正开,道旁寂寥,也有野花簇簇,只是如今不好,遮掩了道路,放眼也望不见北去的路了。

罗刺寇鼻端一酸,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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