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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祁连风物放眼量

祁连客栈之侧,别无客栈,罗刺寇举步往前又走百步之外,方有一处茶寮,如今也做酒肆买卖,几个伙计,一盆火炭,摆上三四副桌凳,擦的干干净净,三面围以芦席,只留正对面一处开口,不闻茶香,只有酒气延风而来。

门口立著个伙计,斜靠在门上,百无聊赖往大街乱看,罗刺寇身负长剑,年岁且小,倒给他一眼看着,忙不迭将布巾子在肩上搭了,迎来笑道:“小客可是赶路?且不忙,吃一碗热酒再去不迟,若要住店,也有,干净敞亮,前后都有伺候。”

罗刺寇笑道:“你这小二哥倒是个机灵的,只是嘴巴甜,我却没有银子赏你。”

伙计讪笑道:“小客哪里话,一处来去,都是客人——敢问打尖还是住店?”

罗刺寇反问道:“可有往西去的商队?”

伙计便笑:“此处每日里不问风雨,都有客人东来西往,客店里便有往西去的,只是落单的居多,这商队嘛,少说数十人,多则百余人,小店可比不得祁连客栈,容不得那许多人。”

罗刺寇抬眼往芦席后店铺里看,客人并无许多,招旗也已半旧,迎面柜内,两三个人物正忙碌,提笔的提笔,铺陈的铺陈,头上便是楼梯,背后却是酒柜,当时笑道:“正好住店,好生将养几日不迟——你这客栈,与祁连客栈相比如何?”

伙计赔笑道:“祁连客栈,那是刘爷张爷经略的,祁连山下,谁家敢和他争锋?便是有些强过的,那也须弱下名头来。这祁连山下,自是以祁连客栈为最好。”

他这答话,倒也滴水不漏,谁也不肯得罪。

罗刺寇便随了这伙计往内里来,柜上压下一锭花银,那掌柜的打眼将他上下觑个片刻,笑着说:“小客若要住上等房,三五两花银,倒也是够的。盥洗吃饭,也在小店里?”罗刺寇自知这里比沙漠之中花销不同,便又要取银两,那掌柜忙忙摆手,胖脸上一团笑,“不是为难客人要银子,老字号客栈,经略数十年,算账总不差在一时半会,再说,也没有要客人缴了足数银两的惯例,只此一问,若是客人花销都在小店里,账簿上只管记着便是,待客人方便时候,一发结算。”

罗刺寇奇道:“你这掌柜好生讲究,哪有这般说法?”

掌柜便笑:“出门人,总有个鞍长镫短的时候。手头留些银两以防不济,将心比心而已。”

罗刺寇大是惊奇,喟然叹道:“此地有古人君子之风!”

便依了掌柜的说,将花销都定在这老客栈中,那引路的伙计一声吆喝,后堂里烧热水温暖酒的,一时俱都动了起来,罗刺寇心知若要打探讯息,这客栈里的伙计须是个好人物,便由他引了往楼上来,随手抛个碎银于他,伙计连声称谢,也不问那银两多寡。

待到了楼上,东西贯开两排厢房,伙计笑道:“小店虽小,倒不曾欺客,往来老客们熟记了,自此打罗当口过时,便都回头来投,上下十二间上房,如今还有三间,最东一间,最西两间,小客要选哪个?”

寒冬时候,最外头的屋子,自然比中间的寒冷些,罗刺寇却喜,两下看了看,选中了东头的那个,伙计笑着道:“紫气东来,小客选的好。”

罗刺寇也笑:“小二哥说的好。”

便在那屋子里住了,伙计笑眯眯往楼下去搬热水,罗刺寇四下张望,屋内烧了火盆,门窗紧闭,有些憋闷,便将窗子支了起来,窗下便是大街,更出奇的,正在那茶寮之上,往下看,几个江湖里人物说些寻常的荤话,言语清晰可辨,当时欢喜。

一时片刻,那伙计已将热水送上,齐腰的木桶,又添了些冷水,罗刺寇方盥洗完毕,那伙计又来问他饮食,罗刺寇顺口问道:“看时辰,正是时候,客人们都在自家房里?”

伙计道:“也有在自家屋里的,每到这时候,下头大堂里来吃饭的客人不少,有好热闹的,便去下头聆听,江湖里的好汉们,讲的多是天南地北的怪闻,小人也听着图个一乐——小客若是不耐聒噪,那便不去了,小人将饭菜送上便是。”

罗刺寇尚未说话,半开的门外,只听吱呀一声,邻居那房门开了,隐约只看一条好汉,孔武昂扬,手中提一柄长剑,大步往楼下而去。虽只是一瞥,罗刺寇心下惊讶,那人步履沉稳,山岳耸峙一般,分明是个好手。

便道:“劳烦小二哥,也去下头听些笑话,这一路上走来,遇到的不是马贼便是风沙,久不闻人烟,快成野人了。”

下了楼梯,果然只在这片刻里,大堂内人已满了七七八八,罗刺寇选了个好桌头,正与方才那“邻居”对面,细看时,那人生出一幅寻常的面孔,额头却高,颌下生了长须,双目间自有豪芒闪烁,手边压住一柄鲨鱼皮鞘的长剑,气度非凡。许是察觉了罗刺寇的探视,那人回头微微皱眉一瞥,旋又掉转过头去。

罗刺寇看他目光里并无探究,心下一惊暗道:“这人竟机警至此——他这一眼看来,我这面皮看上去很是让人奇怪,他却面无讶色,定然是方才我上楼时候他在门口窥觑。按说在这豪雄遍地的祁连山下,这等机警倒没甚么好惊奇的,却这人吃个饭也不离长剑在手,好是古怪。”

以他的面皮,纵然在大漠客栈中,任是谁骤然见了也会吃惊片刻,毕竟江湖人物虽多,七八岁负剑而独行的江湖中人,却是少之又少,便是有,也是有尊长抑或仆从跟随。

心下存了警觉,罗刺寇便不看那人,心中也知对这中原武林自家几近一无所知,胡乱猜测反而烦恼,便将大堂里转圈又看了一眼,约莫七八个江湖中汉子,长短兵刃放在腿边,有细声细气抿暖酒的,也有高谈阔论的,更有青袍昆仑派弟子。

渐渐周围桌上都有了菜,那伙计便将罗刺寇要的几样送了上来,再添了一壶白酒,罗刺寇想了想,又要了一碗汤饼,问那伙计要些调料时候,那伙计送上来的,却教他大为惊奇。

原来如今的调料里,竟已有了辣椒。

罗刺寇心下惊奇,只看着发呆,旁桌的那人忽然说话了,声音极是利落:“此物本自番外传来,经滇川,又由商队传入陕甘,此地苦寒,正好此物有一用之长,寻常地方,却不多见。”

罗刺寇心下欢喜,前世的他,便是个无辣不饭的,在沙漠中数年,口中早淡出鸟来。

那客人见他将辣椒来拌饭,心下惊奇,也问伙计要了浅浅一碟,试着罗刺寇模样浅尝,有些不适,却看罗刺寇葫芦大嚼,额头热汗涔涔而下,不禁失笑。

江湖中人,自不会讲究食不语,咀嚼声,高谈阔论声,一时间好不热闹,忽听那昆仑弟子摇头笑道:“此间饮食,倒是热闹了,却与礼仪不合。”

有人便笑:“不知昆仑派高徒里,也有讲究劳什子礼仪的!你这厮,莫非此去要考个状元不成?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老天爷也管不得,哪来那许多规矩?”

那弟子也是个好脾性,也不着恼,叹着说道:“不是这个说法,小弟前些日子里,本在江湖中奔波,师门传书来说,沙漠中出了个年轻至极的衡山派弟子,剑法好生了得,将师尊座下好几个师兄师弟杀死在沙漠之中。师尊闻听,十分恼怒,后来那厮竟一剑荡平了金雕盟,行事不知正邪,却又念着南岳衡山派也是名门正派,师门里也不好断然决定生死,因此命教小弟往华山上请见岳掌门,便在华山上也过了那么一两天,这位岳掌门名满江湖,诚然是个君子,讲究的便是食不语,便是他门下大弟子,十来岁的孩童,也在饭桌之上噤若寒蝉。小弟虽景仰岳掌门为人,但这食不语么,却是委实学不来的,因此叹息,却不是牢骚。”

罗刺寇心下笃定,那岳先生的大徒弟,便是令狐冲了,十来岁的模样,想必也比自家大不了几岁的样子。看那客人们言语纷纷,自知良机难得,当下凝神要听些虚实。

客人们笑那昆仑弟子片刻,说的他面红耳赤,月兑口辩道:“你们只管讥笑小弟,却不知果然在岳先生面前,有几个敢这般大声的?”

有个虬髯汉子哈哈大笑:“不是他们笑你,岳先生谦谦君子,又是华山派掌门,江湖里寻常人物,有几个能见到他?你这厮年纪轻轻,出身昆仑派,名门正派里,这等轻易便上了华山去,由是教他人嫉妒而已,恼个鸟甚么事?”

那昆仑派的弟子方回嗔作喜,神态间颇是洋洋得意。

罗刺寇心道:“君子剑在江湖里,也只怕只是个准一流的高手,名望尚在衡山莫大之下,更遑论少林方证武当冲虚,纵然如此,谈笑间说起,江湖中人也都这般推崇!”

虬髯汉子四下里一看,忽然见了背负长剑的罗刺寇,便往那昆仑派弟子笑道:“你瞧,莫不是杀死你昆仑派师兄弟的,便是这小兄弟?”

那弟子打眼一看,摇头笑道:“听师门传讯,那厮少说也该是衡山派里有名的二代弟子,若论辈分,还是我师兄,以这少年年纪,只怕也是听闻江湖里威风,偷了谁家长剑来厮混。何况传信里说那人一剑荡平金雕盟,这金雕盟里,也有十数位好手,岂是区区一孩童便能赶尽杀绝的?!”

罗刺寇心中怪异,鬼僧的确要引了自己去荡平金雕盟,却自己并不曾去,做事的又是谁来?无端教自己落了名声!

虬髯汉子讶然将那昆仑弟子打量,不解问道:“既是衡山派弟子,按说知会岳掌门也是合该,只是毕竟五岳并派,也只是嵩山左盟主一厢情愿的事情,岳掌门也管不得衡山派,要问罪,也该你亲往衡山派才是,怎地又折头要回昆仑去?”

有人附和道:“正是,你既能拜会岳掌门,想必贵派之中,你也是有名望的,倘若要寻衡山派莫大先生问个明白,无论如何也该持了书信,哪怕先往衡阳打个前站也好,折头便回昆仑,莫非更有要事?近日间,江湖中并无风传说是昆仑派掌门要往中原一行,以昆仑掌门往日作风,想必悄然西来那是做不出的,莫非数个弟子死在衡山剑法之下,贵派竟要息事宁人?”

那昆仑弟子满面通红,哪里能说上个一二三来?只好支吾着含糊过去,虬髯汉子虽粗豪,却也心细,当时扯开话题,又将言语放在了江湖大事上,众人都是江湖中游兵散勇,得罪不起昆仑派,看那弟子面色愠怒,心下惴惴,忙又说些好话,将个人恭维地再次回嗔作喜。

罗刺寇失笑摇头,方要起身,却听有人叹道:“五岳剑派,行如散沙,嵩山派左盟主虽然有盟主之名,却也不能真真号令五岳,彼此间龌龊不断。武当冲虚道长,前番丧了大弟子,伤心之下闭关不出。少林方证大师德高望重,本是号令群雄的不二人物,只是醉心佛法,不肯为俗事劳顿心情。近日来,魔教却有些诡异,教主任我行销声匿迹了一般,副教主东方不败声名愈发隆重,先率众挑了五虎门,在河北又杀了金老镖师,却与各大名门正派停止了纠缠,好教人百思不得。”

虬髯汉子哈哈大笑:“这东方不败,当真好笑得紧哪,不败,不败,哼哼,世间果真有不败的人,那也不是他。只听说此人颇是风流,年前方纳了第七个小妾,竟能不贪欢脂粉群里,倒也算个人物。只是魔教之中,如今的十大长老,哪一个不是江湖里成名已久的?想那风雷堂长老童百熊,如今虽已居于昔日堂下副香主之下,那一身修为,委实教人恨得服得。这东方不败么,嘿嘿,哈哈,号称不败,只是不知床榻之上,能不能真的经久不败。”

一语方落,便听客栈之外一人厉声叱道:“胡说八道,该死。”

而后方有脚步声,远远足有数十人。

而门口人影闪处,一条胖大如熊的身影,将外头的亮光都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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