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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沉沉中,隐约听到有人在我耳边低声抽泣,睁眼一看,竟是采红。

她哭得双眼红肿,见我睁眼,忙起身道:“可是渴了,奴婢去倒水。”

我拉住她的衣袖:“采红,我已经不是你的姑娘,你以后不要来了罢,免得被我连累。”

她抹了把眼泪,眼神坚定,语气也坚决:“不管发生什么事,姑娘永远是采红的姑娘。”

这回换我愣住,喉中莫名哽咽:“采红,谢谢你。”

她含着泪冲我一笑,倒了水扶我喝。

身上的伤痛得不行,只能趴着睡,脖子酸痛不已,转来转去,想起来走走,偏双腿都痛得动弹不得。

我咬牙闭着眼,强迫自己睡着,睡了疼痛便可减轻些。

迷迷糊糊中似有人进来,又有人出去,来来往往的。

到了天明的时候,脑子稍稍清醒了些,身后采红还在,掀起我的衣服给我搽药,那药膏凉凉的,搽在伤口处,火辣辣的痛略略减轻了些。

“采红。”我唤了一声,这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沙哑得厉害。

她慌忙倒了茶水喂我喝,略润润嘴唇,我问:“有人来过么?”

“燕王爷,宁王爷,还有杨淑妃,皇太孙妃都来看过姑娘,这药膏是燕王爷送的,还有这些补药也是他们送来的,那时候姑娘睡着,他们不许奴婢叫。”

燕王?听到这两个字,心象是被突然刺了一下,以他的心智,他早已料到我会挨打罢,他是否也料到朱允文会救我呢?倘若朱允文不救我,我早已死在杖下。

这个结局,他是否料到。

我一直信任他,现在竟分不清他是帮我,还是害我。

“燕王爷到。”太监立在门外高呼一声。

门开处,淡淡的沉香袭来。

采红悄然退了出去,关紧门。

隐约觉得他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我往里一挪,触动伤口,倒抽一口冷气。

他伸手欲掀开被单看,我惊呼:“别看。”

他停了手,关切道:“疼吗?”。

眼泪哗啦就下来了,挨打的时候都没哭,他这么一问,我反倒哭了。

他急忙为我擦眼泪,长叹一声:“父皇的脾气我最清楚,他虽不会杀你,这顿宫杖是免不了的。”

他果然早已料到,心里酸酸的,赌气道:“你早知道,就想看我笑话。”

“我本不欲如此,然而若不如此,你永远无法恢复真实身份。”他稍稍一顿,又道:“朱允文的性子你也知道,除非皇祖父逼他,他绝不肯对你放手。”

我闭了眼不说话,那日的情景浮上心头,倘若朱老头不以我的死相逼迫,朱允文真得不会放手。

虽然他已知我不是越流苏,却甘愿为我受刑,他的心意我如何不明白。

只可惜,我对他始终无心,以有心对无心,难免要受伤。

“现在你可明白了?”他伸手抚顺我的长发。

“不明白。”我赌气道:“当日朱允文若不救我,你现在看到的只是一具尸首。”

他眉头皱得极紧,叹息道:“小苏,你可知道,当日我一直在远处守着你,我对自己说,倘若朱允文不来,我就上去护你,幸好他来了,否则那个立誓的人,便是我。”

心里突然酸得厉害,偏偏月兑口而出:“立不立誓又怎样,我和你本来就没有任何瓜葛。”

他眸子深处瞬间一片暗沉,待要说什么,视线忽然掠过我,起身拿了枕边那只兔子,瞅了瞅,神色放松了些:“这只兔子,你还收着。”

“正准备扔,既然你来了,麻烦你带出去,扔远些,省得看到它心烦。”我赌着气道。

他一愣,旋即摇头:“伤成这样,嘴里还不肯服软,你这性子该改改了。”

我捶枕头冲他喊:“我改不了了,你找从前的越流苏去。”

用力过猛,牵动伤口,痛得眉眼挤成一团。

他急忙把我的手拿过去握紧,嘘了一声,“别说话,好,我也不说。”

我扭过脸朝里面,他送来的药膏确实有用,伤口似乎痛得没那么绞心。

他握着我的手,轻轻揉捏,力度用得恰到好处,我想甩掉他的手,竟有些不舍,心里满满的,也不知是什么堵着。

淡淡的沉香味飘在室内,不知不觉昏睡过去。

醒来时天已黑下来,采红守在我身旁,为我换药擦汗。

“燕王爷呢?”我月兑口问道。

“刚走。”

“刚走?”我有些讶异。

“是啊,他出来的时候轻轻的,嘱咐我们别惊动姑娘。”采红一边说着,一边偷偷瞄我。

“哦。”我应了一声,脑子里莫名浮出他静坐一旁,静静看我的情景。

昏昏倒倒睡了几天,伤口逐渐痊愈,听到门响,我唤道:“采红,扶我起来走走。”

门开了,那人走到身边,轻叹一声道:“好些了?”

我听出是十七的声音,扭头冲他笑:“宁王爷,来看小苏死了没有?”

他表情一窒,竟不复往日嬉皮笑脸的相,微微叹息一声,在我床前坐下:“已经好几日了,怎么还不能起身?”

他这一板正经的样子我还真不习惯,宁愿他还是从前那个嬉笑放浪的妖十七。

细细一想,他变了,我又何尝没变。

心酸酸的,强自咧嘴一笑:“今天吹了什么风,日理万机的宁王殿下还有功夫关心我这个卑贱民女。”

他盯着我看了半晌,也学我的样子轻轻一笑:“被打成这样,还不肯服输,你哪里象卑贱民女,倒象……。”他顿住,没说下去。

我猜到他要说什么,咳了两声,有些尴尬。

他的视线掠过我,突然起身拿了那只放在枕边的兔子:“这是哪来的?”

我瞥了一眼:“燕王爷送给我的玩具。”

他哑然失笑:“小孩子的玩意,原来你喜欢这个,早知道我就不送什么扇子,直接送只金兔子逗你开心。”

我嗔怪道:“还提这个,我就为这点小财被打成这样,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一时沉默下来,好一会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我。

呜,我好怀念从前那个和我意气相投的十七,随意说笑玩闹,没有顾忌。

“宁王。”

“嗯?”他急忙俯身。

“我想起来走走,硌得腰疼。”我向他伸出手。

他扶我起来,我靠在他肩上:“转几圈吧,脚都不会走路了。”

他握了握拳:“都怪朱允文那个臭小子,动作太慢,我远远看见,急得不行。”

我扭头看他:“当时你也在场?”

他和我目光一对,坦然承认:“是,我是在场,不光我,还有四哥。”

我停住:“你们都在,看着我挨打。”

他眼里掠过一抹内疚:“小苏,当时我也想过去,但是我若过去,那个立誓的人,就是我。”

嘴唇微微咧开:“你们猜到皇上会打我,也猜到谁上去挡,谁就要和我划清界限,所以你们都忍着不过来。”

他垂了头:“小苏,要我和你划清界限,我做不到。”

我只是笑,不知为何总止不住这带着些嘲讽的笑容:“你以为朱允文不知道吗?他和你们一样都很了解皇上。”

“他不一样。”十七看着我:“他是皇太孙,将来要继承皇位,就算当时他不立誓,以后父皇也会逼他立誓,他只能如此,没有别的选择。”

“是吗?”。我咧了咧嘴,笑不出来了。

十七小心地扶我转了好几圈,硬把我扶回床上,我催他走,他抬了脚,又转回来嘱咐我按时吃他送来的跌打损伤药。

我有些无奈,浪媚无行的妖十七,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罗嗦。

十七走后,我一个人呆呆地躺着,脑子里不断重复十七说过的话。

他只能如此,没有别的选择。

身为皇位继承人,朱允文要肩负的太多。我原先一直以为,在他眼里,越流苏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玩物,我甚至觉得他在利用越流苏。

到最后,唯一没有利用过越流苏的人,却是他。

这份不带半点杂质的感情难能可贵,只可惜真正的越流苏已经不在了。

心有点沉重,淡淡的忧伤如天空的扬尘,纷纷落落,飘飘荡荡。

宫里的管事太监带了一帮人过来,张罗着把我送回品芳阁,就这么住着,依然是从前那帮人侍候着,没人告诉我何去何从,也没人赶我出宫,我似乎被朱老头遗忘了。

侧身半躺着,伤口还有点疼,人懒懒得不愿动。

我听到门响,采红奔过去打开门,夕阳的光芒倾泻而下,照着那人的身影,负手而立,举止沉稳从容,却不是朱棣来了么?

我扭过头,愣愣地看了好一回,这才想起自己已不是侧妃,而是一个民女,急忙起身向他行礼,他忙不迭伸手拦住:“伤还没好,这些礼不要也罢,还象从前一样。”

我抿唇:“我可不敢,何时民女见了王爷也不用行礼的,这大明岂不乱了套。”

他不禁笑了:“看来你的伤已经大好。”

说着话,我察觉他向采红使了个眼色,那丫头立刻躬身退出去。

合上门,他到床沿边上坐下,毫不避嫌地伸手探向我的额头,试了试温度,满意地微笑:“很好。”

“是王爷的药膏好。”我趁机奉承他一句。

他微微笑着:“那只金项圈,怎么没见你戴?”

我这时才忆起那个项圈,伸手到枕下掏出来:“喏,在这里,我都差点忘了。”

他从我手里接过去,亲自戴在我的脖子上,左右看看:“喜欢吗?”。

呵呵,我一笑:“喜欢。”这么值钱的东西,当然喜欢了。

“以后只管戴着,很适合你。”他的眸子里有笑意。

窗外的阳光有点刺眼,快六月天,天气躁闷异常。

我起身去拉帘子,他过来帮我把帘子紧紧拉上,严丝密缝的,从外面完全看不到里面。

放了手,我回到床上半躺下,侧着身子。

他依旧坐我身边,静静地看着我。

“越流苏……呃?”我想问,又不知怎么问。

他敛起笑容:“允文很伤心。”

“你不怪我?”我盯着他看。

他微微扬眉:“为何怪你?”

“我骗你这么久。”

他瞅着我,薄唇微弯:“傻丫头,我早就知道你不是越流苏。”

我讶道:“什么时候?”

“那次在湖心岛,你在沙滩上写下你的名字,程小苏。”

“那么……?”

“我原本打算送你去锦衣卫,只要打你两下,你就会乖乖招供。”他板着脸道。

怪不得那天在小船上,他专心操桨,心无旁鹜,原来他在考虑怎么处置我。我一阵后怕:“后来为什么……?”

他叹了口气:“我舍不得。”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结结巴巴地:“啊……什么……?”

他曲起手指,在我额头上轻轻叩了一下,微微笑:“某个傻丫头花半个多月时间为我糊纸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看在她对着我唱了一晚上情歌的份上,决定放过她。”

不对,我跳起来道:“我什么时候对着你唱情歌了。”

他把脸一板:“你唱的歌词,什么我想我是海宁静的深海不是谁都明白,什么胸怀被敲开一颗小石块都可以让我澎湃。以为我当真听不懂。”

脸一红,我强辩道:“那不是情歌,和情歌没有半点关系。”

他正视我:“好,就算不是情歌,上元节那晚你抱住我亲,总是真的吧。”

脸更红了,呜呜,好丢人……我的声音瞬间低了几分:“那个……那个……喝醉了不算。”

他瞅着我笑:“哦,不算?”

突然想起一件事:“你也亲过我。”

他一愣:“是吗?”。

“那天在湖心岛,你的嘴亲在我脸上,你可别不承认……。”

他伸手一带,我晕乎乎地倒进他怀里:“好,我承认,是我先亲你。”他笑着,我听到他胸腔里闷闷的声音。

不对不对,还是不对,他早就知道我那点小心思,为什么一直不肯回应我。

动一动,我挣出他的怀抱,往后挪了挪。

他有些诧异:“又怎么了?”

“你早就知道,为什么那样对我?”我很认真地看着他。

他长长叹一口气:“允文也很喜欢你。”

“所以,你决定发扬风格,把我让给他?”

“有想过让。”他笑了:“为这事,我犹豫过。”

我恍然:“上元节之后,你一直没来见我,是故意回避我。”

他低下头看着我,语气有些歉意:“小苏,对不起,我需要时间考虑清楚。”

“那后来,你为什么……。”

他握住我的手,轻轻揽我入怀,语气低沉:“那天晚上,某个傻丫头骑着我的疾风跑了,我突然心急如焚,几乎冲上去把那个傻丫头抱住,捆得紧紧地带回燕王府。”

我的心就在刹那间,急速地跳动起来,原来,一直在等他,仿佛等了好久好久,等到几乎绝望。

有些人,一生注定在等待,有些人,一生注定被等待。

我宁愿做那个等待的人。

“小苏。”他低低唤一声,圈着我的手臂紧了紧。

我悄悄瞅他的脸,黑沉沉的眸,挺直的鼻,两弯性感的薄唇,熟悉的模样,早已映在心底,看来看去却是看不够。

转念一想,他好可恶,明明心里早就喜欢我,表面上还装得那么坦然。

原来觉得十七是狐狸,他才是真正的万年狐妖,老谋深算,步步为营,放放烟花,雕雕兔子,再奉上金项圈一只,轻轻松松把我套牢。

我在他怀里咧了咧嘴:“你好狡猾,连我都给骗了。”

他皱起眉头:“我何时骗过你。”

我把脸往他怀里一藏,嗔道:“你骗了我的心。”

他的呼吸声刹那间停了一拍,拥着我的手臂瞬间紧窒,嗓音微微沙哑:“我的心,早在湖心岛的沙滩上,就被你一箭射穿了。”

被他一句话蛊惑,满溢的幸福汹涌而来。

他扶起我,轻叹一声,用衣袖拭去我脸上的泪痕,“傻丫头,没想到你这么爱哭,都是我把你给宠的。”

“你何时宠过我,宠过越流苏倒是真的。”心里的疑问月兑口而出。

他一愣,轻轻叹息:“其实,她只是我的弟子,我花了十年的时间培养她,让她成为暗门一等一的高手,虽然她背叛我,但我不能对她不义。”

果然如我猜想,越流苏暗恋他,他对越流苏却只是歉疚而已。

心里所有的阴影,瞬间风卷残云去,我乖乖地把脸贴进他的胸口:“真正的越流苏,你不找了?”

他把我往怀里紧了紧,肯定地回答:“不找了,我想,她想必早已不在人世。”

暗松一口气,我仰起头:“你几次救我,都是因为师徒之义?”

他模模我的发髻,笑了起来:“开始是,后来就不是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是?”

他的下巴顶住我的头,来回轻轻蹭了几下,语气沉沉的:“其实,从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你和她不一样,后来是什么时候,我想不起了……。”

其实,我是什么时候开始沦陷的,我也想不起来了。

“朱棣。”我轻唤他的名字。

他嗯了一声。

“朱棣。”

他又嗯了一声。

“朱棣,朱棣,朱棣。”我连叫三声。

他低下头看着我:“怎么了?”

“没什么,就想叫你。”我把身子整个蜷进他怀里,淡淡的沉香包围了我,他笑了起来,声音有些沉闷。

心里满满的,说不出是什么感受,象涨潮的海水,满溢着兴奋,躁动,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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