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有丧,宫中减了重漆,彩绸,新砖等庆礼,仅将麟德殿上下装点一新,红漆同窗户皆进了三重,新制的十万鎏金万福宫灯,子时起便于皇宫上下全换上,新制的百鸟百蝶虫案织锦宫毯也仅一路自麟德殿铺至紫宸,宣政殿直至通化门。
丑时便有十全老妪至鸢玥阁伺候宝燕公主沐浴梳妆,身着茜色锦喜鹊贺喜绣长襦,一头青丝绾成花冠,缀上金凤钗坠,脚上踏上百子履。濮阳醇一直侍奉左右,伴着宝燕,心中感慨千万,见着眼中宝燕早已变了个模样,远不似从前那般活泼伶俐,眼中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变而笃定而哀伤。
寅时至太庙拜别祖宗,奉羹献,尹祭,清酌,嘉蔬同嘉玉,焚香叩拜送祝词,别辞后礼毕。随至紫宸殿跪侯,待至卯时紫宸殿中门大开,公主三跪九叩后皇帝请免,同公主共用早膳。辰时朝上宣公主入朝,封宝燕为太和公主,受百官朝祝,朝后退至麟德殿引宴。皇子,堂臣,龟兹使臣纷至宴送公主,不用乐,不礼贺。
宴毕,众人拥着皇帝同公主至宣政殿,皇帝登殿楼东向坐,设毡帷于楼下以居公主,老妪侍候公主解曌衣而衣胡服,妪侍出楼前西向拜。公主重回楼上,与皇帝同东向坐,自此楼下百臣皆行礼朝谒。
濮阳醇外姓且无官职,只站在宣政殿外远远地听着,宫人一声声传礼,一步步将宝燕扯向远方。正神晃着,却听见两位宫女走过嘴中道,“如此大场面我进宫这些年可还是第一回见呢。”
另一位道,“这算什么呀,当年大公主出嫁时可比这热闹多了,这是和亲,终究是骨肉分离,到底不能太过喜庆了。”
“说起这,我们太子爷如今年纪也大了,怎么迟迟没有太子妃呢?”
“那太子妃他日可是要做一国之后的,哪轻而易举的便有的?我们宫中不是早有几位候着选的么,我看呀,此事也近了。”
“但我看……”那宫女四周望了望,见无人,接着道,“但我看太子近日又不好了,唉,可怜我们太子爷,这么好的命又如何,到底身子扛不住。”
“呸,快别浑说了,这话你也敢在皇宫里说,就是在大曌任何一方土上,你说这话让人听了也是要了你的命的!年轻丫头子的,没大没小,入了宫内务府如何教导你的也不知。回头我告诉你姐姐,看她不打烂你的嘴。”
那小宫女忙吓得泪珠直掉,“好姐姐,我不说就是了,你别告诉我姐姐罢!”“快走罢,在这嚼舌根子的,一会掌事公公又该骂了!”
说罢二人忙忙的走开了,一直也未见着墙那头的濮阳醇。濮阳醇听这话,怕是太子又不好了,改日定要去望一望。
宝燕那头礼毕后了便上了马车,皇帝握着女儿的手,在公主耳边说了几句,公主便上了车,和亲队伍浩浩荡荡,三千军马随着,随行嫁妆车马也有百余车,自通化门而出,一路向西方,悲歌而行。
谁也未见那皇帝远望的眉眼之下溢满的千万哀愁,就算自己疼爱的骨肉,国之大事面前,从未有舍国而保家的道理,纵使多有不舍,堂堂国君怎可说呢。
况此情说不清道不明,才痛失了儿子,没有两天又要同女儿天各一方,痛不致撕心裂肺,却闷闷在心中,又痒又疼,只能捂在心里,此生皆痛。只能望龟兹出兵助曌一臂之力一举得胜,方不负朕皇儿枉死,爱女远嫁!
濮阳醇恐怕那日受了风,黄昏归至屋中便喷嚏连天,殷公公忙命人添了暖炉,加重了门帘窗户等,并亲自伺候濮阳醇卧床了好几日方松了些。这日,濮阳醇服毕药后昏昏睡去,屋中人皆各自忙去了,只留画意,春喜两人在屋中伺候。
那濮阳醇迷迷糊糊醒了来,直要水喝,画意忙倒了来,见春喜仍伏在桌上昏睡,嘴上道,“你这小蹄子,留你在屋里侍候,竟睡死成这般!看你年纪小可怜见的留你在房内,倒不入线儿那般大些了的懂事知勤,反白费我的心了,赶紧给我起来,去外房帮线儿清炉灰去!”
殷公公只让濮阳醇在床上躺着,这濮阳醇睡得浑身骨头仿佛酥了一般,人也懒懒的,歪在床上道,“大正月的,就罢了,春喜,给我烹些茶来。我这一病又是数日,太子爷好些了么?”
“听说是旧疾犯了,我倒也不大清楚,只听人说多少病的不清,好几日了,太医院的侍御医们日日没离开过东宫清思殿呢。”
濮阳醇思付半晌,问道,“娘娘呢?”“娘娘这会子还午睡呢。”“那便好,就你陪着我,你我悄悄去探探太子罢。”
画意点点头,便将那鲤鱼戏莲图雕衣柜中拿出件天青色袄裙给濮阳醇穿上,并了枣红猩猩毡的披风,撑着伞便搀着濮阳醇去了清思殿。
清思殿中药香满溢,也未见着太医在何处,许是煎药的煎药,歇息的歇息去了罢。画意扶着濮阳醇轻悄悄地到了内殿,见屋门紧闭便敲了敲门,门内道,“这时候正睡着呢。”
画意轻声回道,“濮阳姑娘来给爷请安。”厚重的门挡掀开一角,那皎玉露出半张脸来,屋内的热气烘得皎玉面上红彤彤的,笑道,“快请进来罢。”
殿内帘帐纷纷,早少了往日的清明,屋内实则暖得很,那皎玉道,“侍御医嘱咐的,生怕太子爷受了一丝风,我心中想,这又闷又暖的,究竟能对那病有几分好处也不知。”
濮阳醇道,“殿下可好些了?”皎玉捧上一杯酥酪予濮阳醇,叹道,“我竟也不知了,成日睡一阵醒一阵的,时而同他说话他似没听见一般,时而又清醒能说能笑的。”濮阳醇道,“引我去瞧瞧。”
在太子榻边跪坐下来,濮阳醇眼睛便酸了起来,那太子面色青白卧在榻上,胸前一起一伏的,艰难的喘着气,恍惚听见人声,睁开眼便见榻边濮阳醇抹着眼泪。
那太子虚弱的声音仿佛打嗓子里磨出来的似的,道,“醇儿,来了。”濮阳醇忙道,“殿下醒了?醇儿来给殿下请安了。”说罢便跪正了些,行了个万福礼。
太子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四处也无外人,你又何必如此呢。”皎玉听之忙将濮阳醇搀起,濮阳醇笑道,“这可不为给殿下行礼,此礼仅是为了为殿下请福呢。”
太子道,“那我还要谢濮阳姑娘了……咳……”
濮阳醇忙将太子扶起半坐着,让太子能将肺中之气咳顺些,并道,“殿下还是少说些话罢,都是醇儿不好,也不分个时候,便要引着殿下说话。”
太子仍笑笑,道,“哪有那么娇贵起来,你若想着我些,便莫了殿下长殿下短的了,我听着难受的很。”濮阳醇便只好道,“是,大哥哥。”
“你扶我坐起来些,我俩好说话。”
濮阳醇同皎玉侍太子坐起,便道,“大哥哥这几日心里觉得怎么样?”太子不语,只深深叹气,濮阳醇忙笑道,“我看呀,大哥哥到底该是旧病受了风,这回看似重些,可这已过了春节,待到了春,阳气生发,哥哥的病自然便要好一大半了的。况哥哥贵为太子,必是福气绵长的,就是再有福气的人,也要有个头疼脑热的不是。”
“我这病,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如今年岁长了,到底做成了病。贵为太子又如何,我自有那权掌江山的心,怕也无那身子去撑……”
“大哥哥又何必说这些话,如今病了,再又如此多想,那病不无故又重了几分?哥哥这么明白的人,这一病倒像起小孩子,也不清楚了。”
“我才一句话,竟勾出你多少话来。”
“我不过给哥哥提个醒……”
那皎玉正双手高于胸地托着药进了内殿,濮阳醇便接了过来,接着道,“哥哥向来通透,这一车轮子的话本不该轮到我说的,可妹妹不是怕哥哥病了几日,成日家的汤蒸药熏的,糊涂了。”
太子笑道,“你呀,就是嘴硬,此话让人听去,看你这丫头再怎么圆说……咳……”
濮阳醇也腼腆笑笑,“大哥哥吩咐了醇儿免礼,醇儿说话朴实了些,便又吓唬醇儿要怪罪了。皎玉你瞧,你们主子果真糊涂了。”
皎玉笑笑,道,“好姑娘,你这嘴呀一向不饶人的。你俩的事儿我可不管,我若向着姑娘,殿下定要怪我不护着主子,我若向着殿下,姑娘定要拿我打趣儿了。”
屋外画意来传,说婉妃醒了,要找姑娘呢。濮阳醇仍道,“你瞧你,说我嘴巴不饶人,倒听听你如此说,我还哪敢多说一句了呢。”
太子看着濮阳醇在此斗嘴,心情到底舒朗了一些,笑了起来。三人相互说笑了一会,太子便累得睡去了,濮阳醇告了安便退了下来。
皎玉扶着濮阳醇往外殿走去,边道,“姑娘这一来我们殿下倒是开心了些,姑娘有空常来坐坐罢。”“恩。”“姑娘……此番来,冷眼看去,殿下究竟怎么样?”
预知那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