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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对不起

蒋晓洛觉得,这一夜她怎么都无法释怀。

她接到电话就和周楚言拼了命地往警局赶。她的疑惑,她的焦急,满满地洒了一路。

周楚言把车开得快飞起来,“警察怎么说的?”

蒋晓洛一个劲儿地摇头,她心慌意乱地快要哭出来,耳边一直回荡着刚才手机里的声音。就在警察身边,她听得真切,那个机械到冰冷的声音,微蓝的声音:“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微蓝!”

推开门的那一刹那,蒋晓洛发誓,她这辈子再也不愿意见到这样的景象。

她就坐在角落的椅子上,凌乱的头发披在她的肩头。她已经破烂不堪的白衬衫已经被血染透了,如红色帆布一般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上,分不清是谁的血。她苍白的的脸上散着斑斑血迹,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空洞得如同万丈深渊。

蒋晓洛隐忍的泪水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周楚言紧抿着唇,缓缓地走到她跟前,轻唤道:“微蓝。”声音竟说不出的哽塞。

她却似到了另一个国度,遥远得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看着她雪白的手臂上已经到处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血痕,心紧了又紧。他的手掌落在她的手上,握住她柔软无骨般的手指,温热寸寸融进肌理,她才从冬眠般的状态醒过来。

抬头冲他展开淡淡的笑,“我没事。”

他只觉得这柔柔的三个字沉重得让他整颗心都深深地坠下去。他终于狠狠地一拳砸在墙壁上,似乎只有这样的疼痛才能缓解他心上的痛楚。

她摇摇欲坠地起身拉他的手臂,轻声道:“我真的没事。”

“没事!没事!从小到大,不管发生什么!你只会说你没事!”蒋晓洛忽然低吼。大颗大颗的泪水滑进嘴里,咸涩得喉咙再发不出声音。她只有哭,哭得快要缓不过气来。

微蓝心疼想要抱她。

她从没见过蒋晓洛哭得这样伤心。

初一的时候,蒋晓洛因为父母吵架要离婚跑来跟她诉苦,趴在她的肩头也只是轻声抽泣而已。

蒋晓洛当时没过一会儿就哭累了,抬头问她:“微蓝,你是怎么做到的?”

“嗯?”

“你每天的笑容,你是怎么做到的?”蒋晓洛认真地重复。

她脸上还印着红红的指痕,那是夏润河昨晚赏给她的。却仍旧笑靥如花,轻柔地为蒋晓洛拭去泪水,“伤心也是一天,开心也是一天,我为什么不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地来度过生命中的每一天呢!”

“可是……”

“没有可是,只有我是!因为我是夏微蓝,要幸福的夏微蓝!”

她看看自己身上的大片血迹,还能嗅到浓烈的血腥味。她苦笑着收回自己伸出的手,眼睛和当初一样明亮得如夜空中的星辰,“傻瓜,因为我是夏微蓝啊,所以我没事的。”

蒋晓洛一时怔忡地盯着她,盯着她印着浅笑的脸,哪怕点点血渍也不能阻止它的盛放,哪怕斑斑鲜血也不能掩盖它的美丽。

蒋晓洛终于破涕为笑,“是是是!你夏微蓝最了不起!”

下一秒就在她的错愕中,将她紧紧地拥住。

她因为触碰到伤口有些疼,但只是道:“喂,我身上脏!”她想要推开蒋晓洛,可惜使不出一点气力。

“不怕不怕,我陪你一起脏!”蒋晓洛嗤笑着说,“再说了,我觉得红衬衣倒是挺好看的,快给我染染。”作为她最好的朋友,蒋晓洛能做的就是和她一起用乐观抚平伤痛。只有这样,她才不会想到因为自己让朋友难过而更加自责。

也不知两人相拥了多久,站在一旁的周楚言终于忍不住轻咳两声。

两人才反应过来好像煽情也太久了点,再看周围几位警察的神色显然已经暧昧起来,看来又有误会在萌生了。

一位警察神色有些不自在地走上前,对比较正常的周楚言道:“你们可以带她回去了,最好去医院上点药。”

他从没见过像她这样心理恢复能力如此之强的女子。小小的年纪,在那恶棍残忍的鞭打下竟可以用花瓶的碎片将其刺伤,随后报警。当他赶到的时候,浑身血污的她显然已经吓坏了,只是充满惊恐地念叨着:“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他坚持要把她送到医院,她却从恐惧中惊醒过来,强硬地拒绝去医院。他拿她没办法,就只有给她伤势较重的右手做了简单包扎,然后带到警局做笔录。一切流程下来,竟没见她因为疼痛有半点申吟,最大的反应也只是蹙眉咬唇而已。

“特别是右手掌。”他补充道。能将那恶棍刺得差点归西,想必那力量对她手掌造成的伤害也不能小觑。

周楚言忙拉过她的右手,缠绕在上面的绷带早已殷红一片。

蒋晓洛又气又急,“微蓝!你怎么就这么不在乎你的身体!”

还没等她出声,她就被周楚言打横抱起。

她慌忙抱住他的脖子,惊呼:“楚言,你放我下来!”瞥眼瞟向蒋晓洛,那脸色已有些许黯淡。

他柔声解释,“你的脚不是受伤了吗?你还能走吗?”。

确实,她的脚因为白天的伤再加上鞭打,连站立都有点吃力了。只好满脸歉意地看向蒋晓洛。

蒋晓洛冲她笑着眨眨眼。

她才放下心来。

走的时候那位好心的警察还不忘提醒她:“以后晚上不要一个人在巷子里乱钻。”

她点头,注意到蒋晓洛有些疑惑的表情,便忙大声道:“谢谢,我以后不会晚上单独出门了。”

蒋晓洛这才明白过来,忍不住一阵叹息。

毕竟那个再次把微蓝推向虎口的人是她的父亲,让她向警察供出她自己的亲身父亲,是怎么都办不到的吧。不过等那个禽兽醒来,他会不会抖出夏润河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不过现在,就顺其自然吧。

“对不起。”

微蓝有些诧异地看向周楚言。

他双手收紧,更用力地拥住她,又怕弄疼她的伤口,忙收回气力。他满是自责的目光投下来,落在她的眼角。

轻羽般的嘴唇微张:“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你。”

对不起,没有做到在那个人面前答应的承诺。

对不起,没有做到在自己的心里许下的承诺。

那个冬日的早晨。

她窝在周楚言的怀里睡得香甜,他那么小心翼翼,生怕惊醒了她。

湛谨笙就站在那片薄薄的白雾之中,仿佛雕像一般,不知伫立了多久。

周楚言停住脚步,环抱住她的手下意识地加重了力道,脸上依旧是礼貌的笑容,“湛先生。”

他指间的火光如星星一样陨落。抬头间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竟隐隐有着眷恋的神色。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又恢复成高高在上的姿态,似命令的口吻:“照顾好她。”

周楚言微愣,随即轻笑,“湛先生,我想这个不需要你来告诉我。”

他自顾自地从周楚言身边走过,淡淡地抛下一句:“如果你做不到,我会让她回到我身边。”

周楚言嘴角的弧度立刻沉了下来,声音掷地有声:“我一定会的!”

她疼。

身上的伤口像被一把无形的刀深深地割开,割得血肉模糊,割得深入白骨。

她看见自己蜷缩着躺在地上,四周到处都是猩红的血,越流越多,四处漫去。

她疼得开始发抖,缓缓睁开双眼,有个影子在眼前晃动。那么熟悉,那么陌生。

她鼻子酸得难受,温热的眼泪不争气地顺着脸颊滑下,扎得脸也生疼。

她张口想叫他,却发不出声音。

他的背影越来越模糊,她急得不行。强忍着痛,想要爬起来,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血肉伴随着自己的站立一点一点细细碎碎地往下掉,她抓也抓不住。

他忽然就回过头来,盯着她,眼里全是厌恶。

终于,决绝地离开。

不要,不要,谨笙,不要走。

我疼,陪陪我,谨笙!谨笙!

她惊醒,脸已是冰得发紧。

自她从医院里回来,寝室里始终笼罩在一股阴沉的气氛之中。就连现在所有人都睡去,也没有要散去的意思。

她睁着眼,盯着昏暗发呆,只觉得这样沉重的色彩压得自己呼吸都有些困难,再无睡意。

干脆吃力地起身,扶着桌子走到窗前,看着沉睡在昏黄灯光下的校园,心里和它一样空洞得厉害。

却仍旧痴痴地看着,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应该想些什么。

“叮铃铃……”

静谧的空气被忽然响起的电话声划破,她吓得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后忙忍着疼奔去接起电话。

床上三人不安的申吟才消寂下来。

她松了一口气,对着电话极小声地问:“谁呀?”

那边却没有回音。

“喂,谁呀?”

仍然没有回音。她只当是线路问题,正准备挂掉,却隐隐听到听筒里传来淡淡的呼吸声,细微的气流声像是轻佛在她的耳边。

她的心跳毫无征兆地加快,喉头莫名其妙地抽紧。

她贪恋地想要抓住那浅浅的呼吸,却又只能咬着唇不让自己有半个字的言语。

心里的委屈似潮汐一样涌来,卷起层层浪花,将她淹没。

终于慌乱地挂掉电话,捂着嘴深深地蹲了下去。

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似一宗清泉不间断地流淌,像是要把这么多年来,她所有的的哀伤全都从身体里逼出来。

她狠狠地咬着自己的手,发出低低的哀鸣,散出浓浓的血腥。

泪水和血水混在一起,落在地上,斑驳得如她此刻的脸,此刻的心。

微蓝请了假,每天要做的就是躺在床上好好修养,她觉得自己快要变成一株长在床上的蘑菇。好不容易身上的伤口淡了下来,也已荒废了一个星期的光景。

这周六她软磨硬泡,终于说服蒋晓洛让她出去走走。

现在的天气已渐渐热了起来,南方的夏天总是裹在一层潮湿的热气中,黏黏的贴在人身上。

她却因为密密的伤痕穿着一件长袖t恤,在校园里没走一会儿,便出了一层汗。

周楚言一见她就劈头盖脸地问:“你怎么出来了?你的伤都好了?腿走路还疼吗?右手的伤口好些了吗?”。

她窝在寝室的一个星期里,周楚言每天都会顶着学生会主席的头衔去看她,每次问的问题也都差不多是这些。她已经懒得回答,只是不停地点头。

他见她已出了层汗,递给她纸巾,“现在准备去哪?”

“不知道,只是随便走走吧。”她感激地接过。

“那我陪你。”

“今天电影协会不是有活动吗?”。她疑惑。蒋晓洛自然是加入了周楚言所任会长的电影协会,说什么今天协会要组织最新电影研究讨论会,刚吃了午饭就奔了去。

周楚言这才想起他现在正是在去会议室的路上,抱歉地笑,“你不提醒,我还忘了呢。”

“那你快去吧,小洛肯定在眼巴巴地等着你了。”

他原本充满笑意的脸忽然就沉了下来,“微蓝。”

她似瞧不见他的脸色一般,急着推他走,“快去快去,别让那么多人等你。”

“好好好。”他转头叮嘱,“你要小心点,早点回去。”

她点头,“好,你快走吧。”

她看着他的背影融入阳光之中,投下修长的影子,心中默念:“对不起,楚言。”

微蓝漫无目的地走着,虽然午后的阳光有些毒辣,但对于已经很久没有呼吸到新鲜空气的她来说,铺在身上的灼热感也还是有些舒适。

她走到报刊展览处,那里贴有最新的日报。反正是无聊,她便凑上去随意地看看。

却没想到可以看到他。

深邃的双眼从报纸上望着她,似要将她看穿。

她一下子从头凉到脚。

“湛氏总裁明日赴英。”

黑色的标题砸在她的双瞳上,有些微的疼。她来不及往下看,拔腿就跑。

她要在他走之前把钱交给他。

她要在他走之前再见他一面。

哪怕只是一面。

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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