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微蓝成功还了一万六的债务后,春节的红灯笼已经在各家各户的门前挂起,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景象。
她上完年前的最后一天班,明天就是大年三十。路过胡同口那颗光秃秃的老银杏,看见已年过九十的华女乃女乃在树下摆着一个卖春联年画的小摊。虽然家里过年从来都是冷清得跟平常无异,但想着买副火红春联贴在门口也表明家里还是有点人气,便也欢喜地买了一副。
夏润河出去了几天还没有回来,她也不甚关心,这样的日子她早就习惯了。只盼着明天年三十他能回来就好,她也准备着明天张罗一顿丰盛的年夜饭,父女两人好好吃一顿。
却不想他傍晚的时候就回来了。他也不自己拿钥匙开门,只是一下一下猛烈地撞击着房门。她刚洗完澡出来,头发还湿漉漉地披在肩上,披上外套就慌忙去开门。只想着兴许他又喝醉了。
一开门,果然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夏润河晕乎得已站不稳,她伸手去扶他。他却一把甩开她的手,也不进屋,只是摇晃着指着她贴上不久的春联,口齿不清地问:“这……这是……你贴的?”
她应声说:“是。爸,你先进来。”今年的t市特别冷,作为一座南方城市竟也飘起了雨点般的小雪。那夹杂着碎冰的冷风灌进来,让穿着单薄衣服的她冷得直打颤。
夏润河听了她的话,甩手就是狠狠的一个巴掌打下来。她被打得直发蒙,捂着火辣辣的脸半天说不出话来。
“谁……谁叫你……贴的。死……死丫头!滚!滚……出去!”
她盯着他一脸嫌恶的嘴脸,终于用力推开他跑了出去。穿着凉鞋的脚缠进呼啸的冷风里,顿时漫开针刺般的疼。她却收不住自己的脚步,只是拼命地跑,跑出去,跑出去她就自由了。
夏润河倒在门边,痴痴地看着那一副春联,仿佛听到那柔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润河,你看我买的春联。春雨丝丝润万物,红梅点点绣千山。写得好不好?你看,里面可是有我俩的名字呢!”
她跑到宿舍,已经冻得浑身发抖,冲进卫生间洗完热水澡就倒在了床上,沉沉得睡了过去。
她不知道她睡了多久,只觉得头痛欲裂,喉咙也痛得话都说不出来。即使能说出话,这空空的宿舍也没人听到她的声音。
她吃力地爬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然后钻进杯子继续睡。她仿佛经历了火海冰山,一会儿热得全身冒汗,一会儿冷得直打哆嗦。一会儿迷糊地醒来,一会儿又深沉地睡去。
这样翻来覆去地折磨,她实在难受得紧。脑海里满满当当全是母亲模糊的影子,看又看不清,抓又抓不住。好不容易不发冷发热了,她才睡得安稳起来。
“砰!”“砰!”“砰”……
在烟花咋响的时候,她才清醒起来。她揉揉仍有些疼痛的头,慢慢地坐起身。窗外五颜六色烟花纷纷绽放,大大小小的,散出漫天流光翩翩飞舞。
她起身走到窗前,看到楼下的空地已有好多人放着烟花,欢笑着,嬉闹着,在这新年伊始的时刻,快乐得无以复加。
“微蓝!微蓝!”她似乎在嘈杂的声响中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她循声望去,那个朝她奋力招手的人竟是周楚言。
她想回应他,可嘴一张,只能发出沙哑的声音。便朝他轻轻地挥挥手。
周楚言笑着大声喊:“下来玩。”
看着那么热闹的场景,她也心痒。便点点头。
穿好衣服走下楼,周楚言立刻就迎了上来。他递给她两根烟花,“走,我们放烟花去。”注意到她的脸色苍白,轻声问:“生病了?”
她点点头,又指着自己的喉咙摇摇头,苦笑一下。
大过年的生病,她夏微蓝也真够倒霉的。
这大学里住着的老师多,孩子自然也多。周楚言带着一帮大大小小的孩子和孤苦伶仃的留校生放着各式各样的烟花。
她最喜欢满天星,点上一大把,拿在手上到处舞,似火树银花。花开尽了,便又跑去向周楚言要,让他帮忙点上,然后一头扎进孩子堆里,欢喜地蹦跳着,竟没有一丝刚生了大病的样子。
当周楚言手里只剩下一根满天星的时候,她可不乐意了,搞得像周楚言欠了她五百万。周楚言只好安慰她:“元宵节,我保证买很多很多满天星,可好?”
她才又笑弯了眼,正伸手去拿那最后一根满天星,就被一个眼疾手快的小屁孩抢了先。她急得去抢,刚夺过来,那差不多五岁大的孩子就开始憋嘴,眼见着就要嚎啕大哭,她又忙把满天星塞回他手里。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冲她得意地一“哼”,扬长而去。
她气极,可又无可奈何。她本来感冒就没有全好,这么折腾了一会儿,倒是累得紧,便挨着周楚言坐在长椅上。她看着面前那一张张天真无邪的笑脸,一颗心都慢慢地暖和了起来。
她捡起一根烧完的烟花棒,在地上轻轻地写了两个字。她拍拍周楚言的肩,示意他看。
他笑问:“谢我什么?”
她轻轻张嘴试着缓缓地说:“今天我很开心。”声音依然沙哑,但仔细听还是听得真切。说完,她仰头看着漫天的烟花,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
周楚言注视着她的笑颜,在忽明忽暗的烟花下,美丽得像要在下一秒也绽放出五光十色,那么绚烂夺目。
从大年初一开始,她每天都是在周楚言的呼喊下起床的,准时得跟闹钟一样。她多次对周楚言严肃地提过这个问题,可不可以不要每天在宿舍楼下唤她,虽然留校的学生不多,但留下的人也毕竟都是有耳朵,有眼睛,有嘴巴的不是。还指不定开学后会以讹传讹成什么样子呢。
周楚言每次都是笑着应下,可第二天这个“人体闹钟”又会准时响起。
嘴长在别人脸上,她也拦不住,只好由着他。腿也长在别人身上,她也由着他每天陪她一起吃早饭,一起坐在图书馆看书,一起吃因为过年而稍微丰盛的食堂饭菜。
她瞪着周楚言这个超级跟屁虫,“周楚言,你有家干嘛不回?干嘛和我一起吃食堂?”
周楚言把餐盘吃得发亮,笑着回答:“食堂的饭菜好吃啊!”
她才不信他的鬼话。
他只好交代:“爸妈回老家了,初五才回来。我嫌老家冷,没回去。”
难怪他每天没事干总来缠着她。想想也就让他缠几天吧,反正自己一个人,也确实无聊。两人上午看书,下午就趁着节日热闹的气氛到附近的古镇闲逛。看到喜欢的小玩意儿,周楚言也会很绅士地掏钱买。她自然是死活不肯,说看看就行,何必浪费那个钱,现在喜欢,兴许刚买回去就不想再看一眼了。周楚言便也不勉强,省得她不肯再与他一起出来。两人不花一分一毫,倒也玩得自在。
初五那天,她本以为可以好好地睡一个懒觉,却不想到了那个点,又听到周楚言那轻快明朗的呼喊。她有点恼,装作没听见,蒙上棉被继续睡。也不管周楚言怎么喊,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
她刚重新睡下,“砰”得一声巨响把她吓得一激灵。
她惊愕地朝门口看去,周楚言正满脸焦急地喘着大气。而那可怜的门已经歪斜到了一边。
“周楚言!你干嘛!”扰了清梦不说,竟连门都给她砸了!
他大舒一口气,不好意思地笑笑,也不回答她,只说:“快起床!今天天气不错!”叫了她那么久都没回应,他自然以为她出了什么事。不顾宿管阿姨的阻拦,就飞快地冲了上来。
没办法,她只有放弃了可爱的懒觉。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和周楚言一起修门。
好不容易修好。周楚言忽然冒出一句:“今天中午去我家吃饭吧。我爸妈回来了。”
她自然不答应,那可是校长周益祥的家,再说了,过年过节的,跑一个男生家里吃饭这多让人误会啊。
周楚言满脸认真:“你不去我爸会亲自来请你的。”
她自然不信,“你就别唬我了。”他爸可是校长,怎么会亲自来请她去他家吃饭。
可不想周楚言走了没一会儿,他果然就带着他老爸把她堵在宿舍楼下了。
“校长好!”她立刻点头哈腰,不忘偷偷瞪周楚言。
周楚言笑着耸耸肩。他可是把话传达到了的,是她自己不信的。也不知老爸是怎么了,知道微蓝留校后,竟非要请她去家里吃饭。
周益祥一脸慈祥,拉过微蓝的手,温和地说:“微蓝啊,走,去周叔叔家吃饭去。楚言妈妈可是做了一桌子的好菜。”
人家都自称周叔叔了,她也不好拒绝,只得硬着头皮应下了。却没想有了第一,就有第二第三……她很快地成为了周楚言家的长期饭客。就连她上班以后,每天下班时周楚言都骑着自行车等在培训学校门口,害得她被一起工作的同事误会,盯着周楚言不停夸赞:“微蓝啊,你的男朋友可不是一般的帅啊!”
她忙解释:“不是不是的,他是我同学。”
可看着几人一副完全明了的暧昧表情,知道自己怎么解释都不会有人信的。她也懒得再去解释,省的越抹越黑。
只得把气撒在周楚言的身上,坐在自行车上一点也不安分,摇晃个不停。周楚言吃力地掌握着平衡,“待会儿要真摔下去了,可摔得不是我一个人!”
她只好停手,仍旧赌气:“今晚我说什么也不会去你家吃饭了。”
“行,我赞成。可我爸答不答应我就不知道了。”
本来高扬的嘴角瞬间耷拉了下来。“你赞成有什么用啊!”她以前还真不知道校长竟然是这么热情的人,只要她稍稍有拒绝之意,她现在称呼为“周叔叔”的周校长就会拉着她的手无不心痛的说:“这大过年的,我怎么能忍心让你一个人呢。我和你秦阿姨又没有个女儿,楚言那小子又老不让人省心,打从第一眼见你就喜欢得不得了!这两天相处下来,更是当自家女儿一样。你说,我怎么舍得让你走!”
看着周校长一脸心痛的神色,她忙改口:“周叔叔,我留下来,留下来就是。”
“乖孩子,这就对了!今晚你秦阿姨做了四喜丸子,待会儿你得好好尝尝。”周校长立马换了欢喜的神色,“楚言啊,今天爸高兴,倒杯酒!”
她做客一段时间,和周楚言一家人倒是很快就熟络了起来。这种家的感觉,她仿佛有几个世纪没有感受到了。虽然心里有些不好意思,但也舍不得这其乐融融的温馨。想着厚脸皮就厚脸皮吧,就当是老天送她的一份新年礼物,那就抓住机会好好享受吧。
每天饭后几人要不就坐在一起看电视,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要不就刚好凑成一桌打麻将,赌注是下一顿饭谁洗碗。本来她在湛谨笙那里学了点理论知识,但刚刚开始实战演练时,难免多输少赢。洗了好几天的碗后竟也开始打得熟门熟路,和周叔叔秦阿姨联手把周楚言杀得片甲不留。
每次周楚言在厨房洗碗的时候,她就站在一边指指点点:“唉,那个碗上面还有饭粒呢。那个,那个盘子那么油!锅还没洗呢,你怎么就把水倒了……”
周楚言围着围腰,转身朝她直甩水,“不动手话还那么多!”
她忙后退几步,冲他喊:“愿赌服输愿赌服输啊!”
“今晚绝对让你输得心服口服!”周楚言也不管没洗的锅了,月兑掉围腰就忙招呼:“爸!妈!来来,我们再来一决高下!”
她培训班放假,又领了工资,坐在周楚言的自行车上欢喜得双脚直荡。“周楚言,我今天发工资了,你说你想吃什么,我请你。”说完后忙又补充:“不要太贵了啊,贵了我可不干!”
周楚言轻笑,“请我吃就不用了。要不今晚你做饭,也让我们尝尝你的手艺。”
她忙答应:“好好,不是我吹,我的手艺可是跟秦阿姨不相上下。”像她这种没娘的孩子,做得一手好饭自然是小菜一碟。最近吃着秦阿姨做的可口饭菜,就像吃着自己母亲做的饭菜一样,温馨得不得了。是该让自己为他们做点什么了。
周楚言把自行车停稳,侧头对跳下车的她说:“那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没吹牛。”
她站在一边看他锁车,“那你想吃什么?”
“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周楚言抬头,温和的目光却忽然一滞。
她顺着他的目光疑惑地看去,他挺拔的身影就那么突兀地撞进她的眼帘。
他难得穿得这么休闲,白色的运动鞋,淡蓝色的牛仔裤,再加上浅灰色的羽绒服。那一身商场戾气顿时化为虚有。
她有些惊讶地迎上去,“湛先生,你怎么在这里?”她已是有一个月没见着他了,今天见到他,心里忍不住有些欢喜。
但他本来就阴沉的脸忽然更是变得乌云密布。她瞧出他的不对劲,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周楚言迈步走近,礼貌地打招呼:“湛先生,您好。”
湛谨笙斜睨周楚言一眼,毫不理睬。
看到他这个样子,她的欢喜瞬间烟消云散。这个湛谨笙,吃多了没事干,大老远地跑来给人脸色看。也就不理他了,拉着周楚言的衣袖就往楼上走。
“跟我走!”冷冷的三个字抛过来,她没骨气地站住了脚。转头对周楚言笑笑:“你先回去,我晚一点回来。饭只有等明天给你做了。”钱钱钱,害死人!
周楚言也不多问,只微笑着点头,“小心点。”
她“嗯”了一声,也不管湛谨笙,自顾自地朝远处那辆白色大奔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