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的秋雨,即便放晴多日,空气中还带着湿意。一身粉衣的梨花快步穿过曲折的游廊,一阵小跑进了凉亭,眉宇间还带着点懊恼,小嘴微撅着,胸口一起一伏的,显然心情不太好。
若施放下笔,抬头看了这丫头一眼:“梨花姐姐,又是谁给你气受了?”她微微一笑,粉雕玉琢的小脸上一双澄澈透明的大眼睛弯成新月,嘴角微扬,泛起两个甜美的酒窝。
梨花跺了跺脚,嗔道:“有谁给我气受!我还不是替姑娘,替我们太太不平。姑娘还不知道吧,二少爷中了举人,刚才那报喜的人来了,老爷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当场打赏了五十两银子。”梨花做了一个夸张的表情:“要奴婢说,中举又如何,顶上天也是个庶出。”
“少胡说,什么庶出不庶出的,一样都是爹爹的儿女。二哥哥中了举人,确是喜事一件。”嘴上这么说,若施心里却想,娘怕是又要不高兴了,谁让二哥哥是姜姨娘的儿子。三年了,她来到这里三年,彻彻底底接受了现在的身份,从夏知遇变成梁府的嫡幺女梁若施。作为嫡出的官二代,她的生活相当优渥,无忧无虑,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身体的底子实在太差,即使她努力调养,仍是一副气血不足的样子。
梨花撇撇嘴:“老爷说要大摆筵席庆祝一番,太太当下脸就变了,回到屋里摔破了一屋子瓷器,还是四姑娘去劝的呢。姑娘,您要不要也过去看看?”
梁府的太太柳氏,出身江南豪富柳家,虽家财万贯陪嫁无数可终究是商户之女,不得老太太唐氏得到喜欢。年轻时的柳氏也是个颇有名声的美人,不过她的命不太好。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单只生不出儿子这一条,她便在丈夫面前直不起腰来。如今梁晔仕途平顺,刚升为海宁知州,官拜五品,再不是当年那个依附岳家的小小举人。
梁氏一族算不上世家大族,因祖上出了几个低品小官,梁家也便自诩书香门第了。等到梁晔父亲那一代,由于连年战乱,早已人丁凋零,同门近支死得七七八八,只剩梁老太爷一人苦苦支撑门户。梁老太爷有三子,嫡长子梁旭是个不着调的浪荡儿,不学无术又贪财,加之梁老太太对他千般宠爱,愈发不像个样子。幼子梁晔自幼饱读诗书,可惜屡试不第,多年来停在举人的位置再也没能更进一步。庶子梁景不为嫡母所容,书都不曾念过多少,更不用说光耀门楣了。不过,梁家的运气也不是一般的好,先是江南豪富柳家的老爷为感谢梁老太爷的救命之恩,将一嫡一庶两个女儿嫁给梁家的儿子,庶女大柳氏嫁给庶子梁景,嫡女小柳氏嫁给嫡子梁晔。这不久之后,远在洛阳的东阳侯府的侯爷又跑来认亲。
原来这东阳侯和梁老太爷乃是同一个祖父,因为战乱而失散了。几十年过去,梁老太爷还挣扎在小康水平上苦苦奋斗时,他的二叔和堂弟早已投身战场,做起了政治买卖。老东阳侯是大盛朝开国大将,官拜大将军,封一等东阳侯。他去世后,现任的东阳侯袭了爵,官拜三品参将,可谓是前程似锦,春风得意。东阳侯秉承父训,依着家族族谱寻梁氏族亲。好巧不巧,梁氏一门就只剩下梁晔的父亲这一户。自那以后,梁晔这一支就从江南老家搬到都城,与东阳侯府隔墙而居。得了这么一门位高权重的亲戚,梁家的三个儿子纷纷踏上了仕途,尤其是梁晔,他为人圆滑世故,虽然文章不显,当官倒是政绩斐然,手腕灵活,上司同僚无不称赞。有岳家的帮助,梁晔很快以举人的身份补了北边一个小县城的知县。虽然地方寒苦,但知县已经是举人能得的最高品秩。再后来,瞧着侯府的面子,梁晔的仕途是越来越顺畅。
不久,东阳侯唯一的儿子死在战场上,只留下年幼体弱的孙女。虽然唐氏一直想把自己的嫡长子过继给东阳侯为嗣,但这位侯爷想了想最终决定过继无依无靠的庶子梁景。如此一来,柳氏素来看不起的庶姐一跃而成了侯府世子夫人,生生让柳氏气得吐血,恨不得公公没和侯府扯上关系。
若施来到柳氏房里就瞧见她坐在床边喘着粗气,面皮涨得通红,而四姐姐若雅正轻声安慰她。若雅今年刚满十四,出落得亭亭玉立,已是初见芳华的大姑娘了。她着一身鹅黄色长裙,配上玉饰环扣,貌美不可方物。若施私以为,梁家的女孩虽然个个都是美人,但以若雅最为出众,眉高而秀,大方端庄,举手投足皆透着大家闺秀的高贵气质,当真是国色牡丹。
见若施进来,柳氏扑过来一把抱住她,失声痛哭:“我可怜的儿哟,这家里再没咱们娘几个的立足之地了,你爹爹宠妾灭妻,这是生生要逼死我们呀!”柳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言罢,又狠狠盯了梨花一眼:“死丫头,怎么当差的,让姑娘就这样走过来。要是姑娘有个什么,小心你的皮!”
若雅秀眉微蹙:“娘也太小心了,九儿已经八岁了,多走动走动对她也有益处,总不能一天到晚让丫头抱着吧。”若雅望过去,若施常年不见阳光的小脸有些苍白,肌肤细腻如玉,少见血色,白得有些透明。淡色的粉唇,秀巧的鼻子,清澈的大眼睛犹似带着朦胧雾气,愈发显得脸蛋瘦小。她说话的声音也是轻轻的,软糯糯的,如同一只乖巧娇弱的猫咪。
“我急着来见娘,这才自己跑来了。”若施柔柔地说。
柳氏见女儿如此乖巧,心中一喜,便忘了梨花这一茬,抱着若施走回里屋。梨花感激地朝若施看了眼,其实太太也就是嘴硬心软,并不会真把她如何,只是以她如今暴怒的情况看,免不了要被骂个狗血淋头。
若雅上前一步:“娘,刚才我与您说的事,您可都听进去了,二弟这回的宴席您得好好张罗才是,不然爹爹不高兴不说,海宁的名流也会认为您这个嫡母不慈。您何必落人把柄,叫爹爹难堪,又白白便宜了西厢的姜姨娘呢?”
“我不慈?”柳氏瞪大眼睛:“我哪里不慈了,左右不过是个庶子,能给口饭吃就算不错了,还要我当正房太太的替一个婢生子做脸,他想得美!”柳氏咬牙切齿:“现在是中了进士么?才不过一个举人,十五岁中举人一辈子考不上进士的人多的去,等考上了再来得瑟吧。”
若雅脸色难堪:“娘,你该不会真就这么和爹爹说的吧。”
“说了又如何,我又没说错,你爹爹不就是一个例子。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百无一用是书生!”柳氏越说越气愤,自己可是金陵柳家的嫡小姐,婆婆一个破落户的女儿竟敢到自己面前摆官家小姐的派头,不过是个七品芝麻官的女儿,还是个死了不知道多久的芝麻官。那姜姨娘也是,自以为是官家千金就了不起么,还不是当奴婢的命!
若施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柳氏的头脑也太神奇了,这不是明摆着挖梁晔的疮疤,诅咒他儿子的前程么,难怪这夫妻俩又闹翻了。若雅抚着额头坐在矮墩上,显然也是不想再说了,柳氏为人十分顽固根本说不通。
“你们是不知道,你那爹爹竟然威胁我说,我若不办就把事情交给姜氏那个奴婢,她一个贱妾,也配!”柳氏眉头舒展,得意道:“我放下话了,你爹当官的俸禄全都来养这个家了,要我自掏腰包来便宜他儿子,休想!”说完,一手搂住一个女儿:“你娘的嫁妆可是留着给你们三姐妹的,哪个都别想贪了去。”
若雅心思一转,提醒道:“娘,我们始终是女儿之身,爹爹再大方也不见得愿意您这么做,依我看,您不如赶紧把六弟抱养到身边,将来认作嫡子,您也可以有个依靠。六弟年岁小,郑姨娘又是个懂事的,这事您得早做决断啊。”
柳氏冷哼:“年岁小又怎样,还不是一个喂不熟的白眼狼。娘只盼着你们姐妹嫁个好人家,这样娘后半生也能享福了。雅儿,你年纪也不小了,有没有想过要给娘找个什么样的女婿啊?”
若雅羞红了脸,低着头不说话。若施眼睛弯成月牙儿,轻笑道:“四姐姐这么美貌温柔,当然要挑个顶顶好的姐夫,人品好,家世好,人能干,还要是丰神俊朗的天下第一美男子。”
柳氏和若雅起先还笑着,听到后来皆是一脸惊恐,柳氏难得严肃,郑重道:“这话可不能乱说啊,那样一个活阎王,别说天下第一,便是天上第一美男子,你姐姐也不嫁的。”
若施心想,原来还真有天下第一美男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