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若施落水一事，府里人心惶惶，柳氏连着发落了一批看护不利的丫鬟，又将若妍和她的生母姜姨娘罚去关佛堂，当然她并没有打算就此收手，若妍害得若施差点丧命，柳氏可不想轻易放过她。无奈有梁晔护着，她又气又怒，这天下午，打发了仆役，便与大女儿进内厢房说话。
屋内，若施正睡在床上，大丫鬟梨花守在边上替她打扇子，见柳氏与若雅进来，忙起身行礼。柳氏走过去，只见床上睡着的小人儿脸色苍白，显是气血不足，她微微叹了一口气，示意梨花继续，别吵着姑娘休息，自己和若雅两个走到房间另一头，躺在藤椅上。若雅站在她身边，替她揉揉肩膀。
“娘这几日受累了，又要看家又要照顾妹妹，脸都瘦了一圈。”
柳氏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好孩子，你也累坏了罢，这些天没少帮忙。你两个妹妹，岚儿像我，做事冲动，九儿年纪又太小，幸亏有你在握身边。唉，当年要不是碍着孝道，娘怎么也不会同意把你留在婆婆那边。你越是懂事，娘这心里就越难过，可怜我的儿小小年纪就离开父母，在别人手里讨生活。”
“娘说的哪里话，我不过替父母尽点孝道罢了。盛京是咱们大盛朝的京城，女儿待在那里焉有不好的道理。再说，祖母慈祥，婶婶虽有些脾气，人倒也不坏，女儿不曾吃苦。”
“你呀，就捡好听的说，当娘不知道么，我那婆婆，难伺候是出了名的，又偏心眼得很，她素来就瞧不起娘，怎么会给你好脸色。你大婶子更不用说，这些年没少从你手里淘金挖银吧，你一回来，我瞧见你的衣裳首饰就明白了，比我给你的整整少了七成。”柳氏愤愤道：“当初你爹去那苦寒之地做个小官，娘怕你跟着我们一道吃苦，便答应了婆婆让你留下，谁知还不如跟在我们身边好呢。好在你现在回来了，为娘一定好好补偿你。”
若雅不好接话，便转过话题：“对了，娘，这几日九儿的身体是好了，您预备怎么处罚六妹，我上次同娘说过，其实这件事，六妹只错在没有照顾好妹妹，不过她能下水救人，也算是功过相抵了。”
柳氏不悦：“你怎么和你老子一个意思，护着那狐狸精生的。雅儿你刚回来不清楚状况，那可恶的丫头忒有心眼，谁知道她不是知晓闯了大祸，故意跳下去扮可怜的。你爹要保她，我偏不同意，九儿的亏可不能白吃，了不起就把这事闹出去，庶女谋害嫡女，就算没证据，光唾沫腥子就能淹死她。”
若雅摇摇头：“娘，您这么做可就不对了。不管您和姜姨娘再不合，六妹也是爹爹的骨肉，您是她的嫡母，可以打骂，可以教养，就是不能坏了她的名声，这事关府里的体面，爹爹的官声。”
柳氏犹不服气：“那你说该怎么办？她是你爹爹的心肝宝贝，还是府里的体面，我做嫡母的便动不得她了？”自己的女儿出了这么大的事，丈夫却只关心那个罪魁祸首，还说妍儿也是好的，只是想不到发生这样的意外。柳氏越想越气，难不成她堂堂一位当家主母连个庶女都动不得，只能拿一群下人出气？
若雅微微一笑：“要替妹妹讨个公道，也并非难事。只不过有些话女儿说出来却是对娘不敬了。”
“我的儿，咱们是嫡亲母女，有什么话不能说的，你是个聪慧的孩子，有你在我身边出主意，娘才安心呢。”柳氏知道若雅在本家长大，一个人孤苦无依，必是吃了不少苦头，才学得这般本事。这么一想，她又是欣慰又是心酸，眼眶也红红的。
若雅拿帕子替她擦了眼泪：“娘这是哭什么呀，如今女儿长大了，自然该帮娘分忧。”见柳氏止住了眼泪，她继续说：“娘，我在京城里虽然不常出门，但大伯父家内院的事倒也没避着我。那些小妇的手段无非是扮柔弱，装委屈，洒点眼泪，男人就被迷得分不清是非对错了。您为人处事就是太过刚直，不肯顺着爹爹的脾气来，几次叫他下不了台，夫妻感情才会不睦，让姜姨娘有机可趁。她又是祖母赐下的妾室，还生了府里唯一的男丁，地位自然与一般妾室不同。我瞧着，爹爹对她还是有几分情义的。不过无论如何，她终究是个妾室，越不过您去，何况外祖家也不是低三下四的小户人家，娘只需做好妻子的本分就是。爹爹是当官的，若真的宠妾灭妻，这前途还要不要了，他是明白人，这点绝不会糊涂。”若雅的大伯母是祖母的嫡亲侄女，有祖母帮扶着，大伯父还不照样一房房美妾往自己屋里搬，叫那些小的给迷昏了头，做出不少荒唐事来。他是京官，有多少御史日夜盯着，连连被弹劾当然升不了官。可自己的父亲不一样，尽管宠爱姜姨娘，梁晔却从来没忘记妻妾之别。
柳氏点点头：“好，我听你的，想那姜氏也不过奴婢出生，就算他儿子将来真的有了大出息，还能认一个奴婢做娘不成？就是请诰命，也是我这个嫡母。”
“娘这么想就对了，这次的事，您什么也不要做，等她们母女从佛堂出来了，姜姨娘就别罚了，为了这事罚她，理由说不过去。至于若妍，您就问她自己，怎么处罚才是合适的，那丫头聪明，必然会装模作样说个重的，您就把她自己说的惩罚砍去一半，便是合情合理了，爹爹也说不出您半分不是。她若甘心领罚，少不了吃一番苦头；若想反悔，也正好让爹爹看看她是个什么心思。”
柳氏一拍大腿：“我的儿，还是你聪明！你比娘强啊，你这般灵慧，娘也放心了。”
待姜姨娘和若妍从佛堂里放出来，已是七日后了。梁晔和柳氏端坐在上方，若雅站在母亲身边，没一会儿姜氏母女就到了，双双跪在下首。若妍已是两颊苍白，眼眶红肿，说不出的凄楚可怜，而姜姨娘依旧清媚无双，她一身素白外裳，头上插了一支碧玉豆蔻簪，泪光盈盈，楚楚动人，比起金钗罗绮的柳氏何止胜出一筹。
柳氏挥挥手，让屋里伺候的丫鬟下去，便靠在椅子上不说话了。若雅上前一步，沉稳道：“这几日，母亲为了家中的事劳心劳力，女儿不孝，不能替母亲分忧，这次就让女儿代替母亲问话吧。”她看向梁晔，见父亲点头，继续道：“事情我听下人说了，六妹为了借金项圈带九妹去湖心亭，明知妹妹体弱却没有照顾好她，让九妹落水，差点丧命。不过，六妹后来能亲自下水救九妹，也算是将功补过了。只是我这里也要提一点，以后倘若再有发生意外，六妹还是不要亲自救人了，你自己也不会水性，那丫鬟们是先救你好呢，还是先救九妹好，白白浪费时间。”
若妍猛然抬头，委屈道：“我知道是我错了，不该没看好妹妹，我只是心急了，想也没想就自己跳了下去，我是想救九妹的，没想到反而，是我错了。爹爹，大姐，你们罚我吧，我对不起九妹，什么罚我都愿意受着。”她一双含泪水目看向梁晔，见女儿如此，梁晔心下也有不忍，若妍虽然有错在先，但能不顾生命危险，下水救人，也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
若雅见梁晔有所不忍，不觉心下冷笑，湖边的水能有多深，若妍身量高，也不过吃几口水罢了，她离得近，下水救人的丫鬟自然先救她，白白让若施多遭一分罪。若雅也不点破，只见若妍继续说：“这几日我为了妹妹在佛前祈愿，只要妹妹能好，我便是去做姑子也是心甘情愿的。既然如今九妹没事了，就请爹娘和四姐姐罚我吧。”
柳氏大怒：“六姑娘好会说话，是打量着我不能真叫你剪了头发做姑子吧。”梁晔微微不悦，若雅连忙拉拉柳氏的衣袖。这时，姜姨娘突然一巴掌打在若妍脸上，若妍不敢相信地看着她，啜道：“娘，姨娘，你……”姜姨娘俯身磕了几个重重的响头，直磕得前额红肿，梁晔想去扶她，叫她躲了过去。
“老爷，教导六姑娘不严，是贱妾的不是。这孩子被猪油蒙了心，一听说去总督大人府上便高兴得不行，日日想着怎么打扮。生出这么个爱慕虚荣的孽障是我对不住老爷太太的厚爱。贱妾原是府里的奴婢，如何有拿的出手的体面物件，六姑娘为了面子，便想着，往日与九姑娘要好，去她那里借一件充充门面，谁知她只顾自己打扮，忘了九姑娘的身子不好。”姜姨娘说完，狠狠瞪了若妍一眼，若妍心虚地低下头。梁晔却皱着眉头，带三个大一点的姑娘去总督府拜访的事，他也知道，只是柳氏未免太过刻薄了，让妍儿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要去妹妹那里借。
姜姨娘连磕了几个头：“六姑娘为了自己的私心，害得妹妹落水，她心里也很难受，因此在佛堂祈愿，这是她诚心忏悔，并不像太太想的那般，为了逃避责罚，她只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一个大家小姐，竟然眼皮子如此浅薄，瞧见一件金器就把什么都忘了，害得妹妹几乎丧命，她心里是害怕后悔的，才发了这样的愿。只是，我是六姑娘的生母，怎忍见她一辈子青灯古佛，不若让贱妾替她领罚吧，什么责罚妾都愿意受，即便与老爷分离，日后不能伺候老爷、太太，贱妾也会日日祈求佛祖保佑我梁家平安昌盛，老爷，太太，就可怜可怜贱妾，饶了六姑娘这一回吧。”她强自忍着眼泪，若妍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若雅暗赞，这姜姨娘说话太有水平，不但暗指柳氏苛待庶女，又把若妍的心思圆了过去，当真是个中高手，她还是比不上这浸婬后院多年的宠妾啊，比起姜姨娘，大伯父院里那几个真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最后，梁晔瞧着爱妾实在可怜，若妍虽有不对，也是小孩子性情所致，何况她也知错了，他看向柳氏，对方把头一转，不去理会丈夫的眼神。若雅无奈，站出来道：“六妹既然已经知错了，那太太也不会再追究，免得被人说苛待庶女。只是正如姨娘所说，六妹须当修身养性，女孩儿品性操行决不能坏。以后你每日抄一遍《女则》，一遍《心经》，日日诵读便是了。”
柳氏不忿，正要发作，若雅以眼神制止她，暗暗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