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潜入了兰陵侯府,根据阮籍提供的线索,顺利地找到了暗香阁。
暗香阁的人比从前增加了一倍之多。
等所有人都被三生门独制迷香梦断魂撂倒后,我才小心翼翼地翻上了二楼。
粉色的帐子里,皓腕轻纱的美人安静地睡着,青丝松散,面若凝脂,娥眉青黛。
我敛息屏气,走到床前,小心翼翼地探身去查看她的右臂。
果然,一道剑伤若隐若现。
正当我要直起身子的时候,一只温软的手迅速有力地掐住了我脖子。
她猛然睁开的双眸,隐约倒映出我的黑影,杀气在黑暗中炸开。
转瞬又被惊愕所覆盖。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在黑暗中久久对望。
脖子上的手缓缓松了开。
我正要松口气,一掌击在我心口,逼得我连退数步,缓了半晌。
她从容地翻身站起,娇喝一声:“来人!”
我淡淡笑道:“你不用喊了,整个暗香阁的人都睡了。”
她缓缓抽出挂在墙上的剑,目光冰冷,嘴角微扬道:“这么说,杀了你也没人知道了。”
我轻笑道:“为什么要杀我?”
她一字一顿,狠狠说道:“因为王元姬只有一个!”
我心中一震,冷笑道:“那刚才那么好的机会,怎么不动手?”
她握着剑一步一步走近,冷哼道:“你以为我是手下留情?我是要让你死的明白。”
我问她明白什么。
她的双目迸发出冷光,字字寒凉:“我失踪多年的妹妹,就是为了你幽居暗香阁的替身。因为你,她在这过了暗无天日的八年,最后还被作了弃子,死得灰飞烟灭,此仇此恨,我若早知,你能活到现在?”
我定了定震颤不已的心神,问她:“谁告诉你的?”
她冷笑一声道:“如果你不回来,她也不会死,可回来了你却不稀罕,千方百计要月兑离,怎么,你那表情是愧疚吗?现在才愧疚,不嫌晚吗?!”
我暗暗深呼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你妹妹的死,还不能警醒你别重蹈覆辙吗?”。
她仰头大笑了两声,抖落了眼角的泪水,提剑踱步逼来,厉声道:“你对我妹妹取而代之,我对你取而代之,这是天地轮回因果报应!”
我心蓦然一痛,握紧的拳头,指甲扎进手心,颤声道:“不要做这场阴谋中的牺牲品,还记得我说的吗?不要随随便便嫁了,雪雁。”
她顿住了脚步,冷笑道:“害死我妹妹的人还在这假惺惺地作甚么?你以为王肃是真心疼爱你,为了成全你而找了我这只替罪羊?”
我看着眼前一模一样的人儿,容颜不再,只觉无尽悲凉。
她沉静地说道:“一颗不听话的棋子,是没有利用价值的,更何况在有了替代品之后,反而成了潜在的绊脚石,就更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认贼人作师父,是我的耻辱。看在师徒一场的份上,奉劝你一句,有多远滚多远!”
我盯着她的幽深的双眸,沉声道:“我只问你一句,可是你心甘情愿?”
她嘴角一扬,不置可否道:“心甘情愿,与你何干?早在归梦阑,你我就恩断义绝了,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下次再见,犹如此案!”
语落,但见利剑挥下,劈开了几案,“砰”地一声,轰然落地。
黑暗中的两人,近在咫尺,却已隔天涯。
这一晚,我永生难忘。
从暗香阁出来,一凛凛的身影已在静静地等着我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
他含笑道:“最后一晚,可还有话对为兄说?”
最后一晚。
这是问我遗言么?
几番努力去揣摩他的意思,可混乱的大脑就是运作不起来。
他略略低沉的声音被夜风绞得飘渺不定,问道:“无?”
我定了定神,问他:“雪雁妹妹替身之事,可是真的?”
他轻笑了一声回道:“昭然若揭。”
我问他可是他说的。
他吐出一个字:“是。”
我默然。
他笑道:“为兄不过是实话实说,这也让你记恨了?”
我盯着他一字一句问道:“这一切都是你事先安排好的?”
他说不知我指的什么。
我说他心知肚明。
他却笑道:“咦,此乃缘分。孽缘也好,良缘也罢,终究不易。只可惜,你我兄妹缘分也尽了。”
话已至此,就再无恩怨,只有胜负。
我握紧双拳,脚步微挪,暗暗蓄力。
风吹得衣袂翩翩作响。
他说道:“既然你坚持自己的选择,那我们不妨打个赌。”
打赌?
我心中一怔。
这是说,他不会现在动手?这里没有布下天罗地网?我还能安然离开?
他问如何。
我问他赌什么。
他说:“赌你的命。”
我问怎么个赌法。
他说:“简单。你倾尽所能地逃命,博得余生苟全,便是你赢。”
我问我赢了如何。
他笑道:“你赢了你便幸存,还想如何?”
是了,赢了便证明了自己的选择是不错的,都能活下去了,还想他怎样么?
他低沉的声音透着寒暖不定的磁性:“若我赢了,替你求个全尸,如何?”
我盯着他含笑的脸淡然道:“多谢二哥。”
他笑意浅浅的明眸亮光倏忽一暗。
我纵身一跃远去。
黑暗中的身影,静静伫立在庭院中,一动不动。
出了兰陵侯府,不知不觉来到了归梦阑。
在梧桐树下一坐,眨眼便到了黎明。
一袭白衣悄然走近,低声问道:“决定了?”
这要从昨天的谈话继续说下去。
阮籍认为接下来他们将有所动作,以某种手段让我消失,也很有可能会波及无字酒馆,要我先发制人,金蝉月兑壳远走高飞。
猜测对方是雪雁,便忍不住动身前往兰陵侯府去确认。
意料之中,情理之外。
我仰望着那棵梧桐树,交错的枝干划破了厚幕般的天空。
目若星河,俊朗出尘的脸突然出现在视野里,低声道:“决定了?”
我越过他望着那破晓的天空,轻声道:“决定了。”
他点了点头道:“我会尽快安排,最迟明天把你送走。”
我摇了摇头,扬起嘴角道:“我决定了,跟他们玩玩。”
他愣住了,半晌,笑道:“这可不像你了。”
我哂笑道:“那怎样才像我?”
他嘴角微微一扬:“事不关己倒是不遗余力,如劝人戒酒,如豁然之境;一旦牵扯到自己,就快刀斩乱麻,如削骨还父,如决然弃徒。这回,我倒看不明白了,你可是想清楚了?”
我粲然一笑道:“清清楚楚。跑得了和尚,跑不了方丈。逃了这么久,难道要等到无路可退了才明白,一切是要靠拼搏去争取的,逃避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
他的明眸闪过一丝不寻常的光,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道:“你想怎么做?”
我告诉他三生门与曹府交易的真相,以及密旨还在曹煜手中,只要拿到密旨,我就有了翻盘的筹码。
我一字一顿道:“但是,你们若要跟司马氏作对,最终是没有胜算的。”
他问道:“何出此言?”
因为历史上晋朝取代了魏朝!
我含糊道:“我只是奉劝你们不要押错了宝,混官场的,不就是怕站错队。”
他不屑地笑了笑,眼角尽是睥睨天下的狂妄:“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真天意那般,我等只能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了。”
我说要参与夺旨,他不同意,认为我的身份不合适。
但答应拿到密旨后必会让我一用。
“不过。”他似笑非笑道:“你要去另一处地方。”
阮籍说的另一处地方,竟然是,司马师的府邸。
不一会儿,两个一模一样的女子到归梦阑来,送了一张画皮给我戴上。
望着镜子中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美玉无瑕,飞眉入鬓,似桂如兰,美得似乎只是一缕芳魂。
哑然失笑。
我特意上了浓艳的妆,让它与本质有所不同。
眉眼尽是狂放的妩媚,衣着也尽是外族的艳丽。
由于烟初冷还昏迷不醒,我们能拿到的这个画皮有一定的毒素。
我需要定期服用解药,并且带一次不能超过一个星期。
用药水揭下来后还要用忍冬的花汁琼浆清洗。
本想让阮籍帮忙把被阮咸改过的琵琶给改回去,但阮籍说他能弄到一把琵琶,那还是用没改过的好。
思忖了半晌,我用英文写了封信,让阮籍转交给柳轩。
之所以用英文,也不是防着阮籍,只是以防万一,避免走漏风声。
以一天的时间恶补了西域的常识后,我来到洛阳城中最负盛名的歌舞坊——后庭花,以一曲《平沙落雁》顺利俘获了花主潇潇。
潇潇是个名副其实的美人。
目若春水却藏秋光,眉如青黛欲笑还颦,口若含朱丹,指如削葱根,舞尽风尘却不染丝毫。
有她这等容貌的,没有她那等风情。
她的玉手支着头,倚靠在洒满花瓣的醉生塌上,青丝慵懒地散落。
我静静地看着她。
她嫣然一笑,玉指一捻指来说道:“今儿起,你就是后庭花里的彼岸。”
彼岸花,可望不可及
我回以一笑道:“谢花主厚爱,不过我更喜欢自己的名字。”
她明眸玉面,微微挑眉,暖暖的声音似柔含威:“哦?”
我略略一颔首道:“小女子寒樱。”
她嘴角一扬百媚生,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道:“寒樱枝白是狂花,好名字。”
末了,她告诫我,要记住,女人不仅仅是男人的附庸。
身为现代人,我是这样的思想很正常,可在这男人是天的封建社会,她这话着实令我惊艳了一把。
不禁留意了一下,发现她确实不同于一般的女人。
仅从她居室里的那副字,便可窥见一斑。
素缟浓墨,豪情万丈地写着:一生无梦一声笑,一步情天一步遥。
同样,我也没有让她失望。
起初,先凭借异域风情外加一张艳丽的脸,寒樱很快就在后庭花里名声鹊起。
来这里的,多半是来看美色的,首先要用容颜给自己开条路的道理我明白。
但以色侍人,不长久,也不够把握自我的力量。
所以在名声一起之后,我便改为垂帘奏曲。
一来,让为美色而来的人求之不得心常爱,二来,也让琴技的高超逐渐为我博得更高的赞誉。
渐渐地,来买我进府的人络绎不绝。
可是,都不是我想要的。
随着我一再地拒绝,他们出的价格也越来越高。
短短数月,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后庭花里垂帘奏曲的绝代乐师,见面百两,谈话千两,万两不移。
潇潇对此仍是嫣然一笑,波澜不惊,纤纤玉指拂过琵琶的琴弦,声若细雨:“你不做可望不可即的彼岸,要做寒樱,却不知这株寒樱,要开在哪里。”
更多人被传言和名声所吸引,前来一听名曲一睹芳颜。
我一直静静地等待着。
却等到了一个不待见的人,一个让人目瞪口呆的结局和一个惊世骇俗的故事。
那日,潇潇叫我过去。
推门如入,却见到了那个有过几面之缘的和尚,一身灰袍,静静无语。
潇潇让我看在她面子上,给贼秃弹一首曲子。
我心下讶然,不知这家伙和潇潇有何交情,竟得如此厚待。
潇潇一走,他便笑道:“久闻后庭花寒樱之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狂花一枝。”
我月兑口而出道:“你不光是个酒和尚,还是个花和尚,这般有辱佛门,佛祖要是知道了必定骂你贼秃。”
他不恼反笑道:“施主,佛祖不会骂我贼秃,会骂孽障。”
对哦,佛祖自己也是光头来着……
我本来板着的脸终是没绷住,莞尔道:“你这孽障倒是几分有趣,难怪花主待你这样好。”
他淡然笑道:“城中红粉大多待我不错。”
我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不伦不类的和尚,讶然道:“你这样的浪子,如何做得了佛门弟子。”
他笑道:“随缘化,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我一怔。
他话锋一转道:“你若弹得首好曲子来给我听听,我就给你讲个有趣的故事。”
我扬起嘴角笑道:“好说。”
略略思忖,便选了《夕阳箫鼓》。
时缓时急的琴声,如歌似诉,我和着调子吟道:“花开红树乱莺啼,草长平湖白鹭飞。风日晴和人意好,夕阳箫鼓几船归。”
一曲罢,他抬起微闭的双眼,叹了一个字:“好。”
随后,听到那个的故事,却是让我连叹息也叹不出来。
他说,一个已有家事的男子,流连烟花之地,爱上了一个风尘女子,中了进士却无心功名,被家族扫地出门。
后来,连他的妻子都对他的风流忍无可忍了,对他下了毒。
可惜,毒量不够,他又被人救回,却不能再吃肉,还需要靠蜂蜜来抑制毒素。
他笑说:“肉都不能吃了,人生好无趣啊,不如出家算了。”
从此,他孑然一身轻,远踏山川,看尽美景美人,尝尽美酒。
我不禁轻声道:“这般自由的生活,我也曾奢望过。”
他莫测地一笑,说道:“自由是杯毒酒,不是每个人都喝得起的。”
我轻笑了一声,反唇相讥道:“你可知浪子历来只有两个结果,一是回头金不换,而是含恨赴黄泉,你要哪一种?”
他毫不在意地说:“佛法三千,我自有佛祖来渡。”
我说佛祖不会收你这样吊儿郎当的伪佛徒的。
他笑了,笑得看不清悲喜,轻叹了声:“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翌日,城中传开了一个惊悚的传闻,一个和尚在城南的枇杷树上上吊自尽了。
我问潇潇是哪个和尚,潇潇莞尔一笑道:“易水。”
我心中大惊。
昨儿他才和我说笑来着,怎么就自尽了。
潇潇见我愣了半晌,缓缓说道:“昨儿你听了半个故事,看在你给过我一份薄面的份上,今儿我帮你讲完。”
原来,易水所爱的那个风尘女子中了他妻子所下的奇毒,妻子说:“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你爱她吗?那就拿你的命来换她的命吧。”
于是,易水喝下了妻子给的毒,不知是妻子手下留情,还是他命不该绝,他又被人救回。
于是他跟妻子达成索命契,妻子放那女子一条生路,他远走他方,十年后,来还命还情。
我越听越狐疑,索性直截了当地问潇潇:“你是那女子?”
潇潇莞尔一笑:“我是那妻子。”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讶然道:“佛门弟子是不得以任何理由自杀的,否则无法转生,无从得道,你可知,你让他临死还犯了戒律?”
“戒律?”潇潇吃吃地笑了起来:“哪条戒律他不犯?不过是个钻了佛祖善心空子的狡猾浪子,我就是要他永不超生。”
我看着眼前这风姿绰约的女子,却看到一颗蛇蝎之心,不禁打了个冷战。
潇潇微微挑眉看向我:“你觉得我太狠心?你可知,有多爱一个人,就有多恨一个人,就有多想凌迟一个人。”
纵然她说得这般狠绝,那天却是快喝尽了后庭花所有的酒。
我虽难以接受她的做法,却还是不忍她烂醉如泥,扶了她到醉生塌去休息。
她一双迷蒙的醉眼,妩媚动人,不住地呢喃着“风萧萧兮易水难渡”
不知是喜,是悲。
翌日,她又是那个谈笑风生的花主,回眸一顾百媚生,青袍一舞笑人庸。
我问她,情字何解。
她嫣然一笑道:“情,心系青物,阴之化也,喜怒爱惧哀思憎,无解。”
我说不是无解,只是难解,若能放下,一切便迎刃而解。
她戏谑地看着我笑道:“你不是想过自由自在无牵无挂的生活吗?何不去削发为尼,放下一切立地成佛?”
我哑然。
虽有佛法三千,却还有红尘万丈。
纵然万丈足矣摔得粉身碎骨,世上却还是有这么多的痴人,执迷不悟。
她莞尔:“放得不彻底,爱得不决绝,相比此情无解,此人更无可救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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