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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话 别见狂华

柳轩喝茶喝到一半被呛到,剧烈地咳嗽了一会才缓过劲,涨红着脸摆手道:“你别误会!我拿你当妹妹!真的!你说,就我们两个人来到这个鬼地方相依为命,自然关心你了,你别误会,真没那个意思,万一你出事了,那我在这里不是孤零零地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

我本是一时气话,但看到柳轩忙不迭解释的狼狈样,怒气不由得散去了一半,软语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自有分寸,你就别瞎操心了,明儿不许跟去啊,听到没?”

柳轩一脸诚恳地点了点头。

我暗自松了口气,总算甩掉这只跟屁虫了。

是夜,辗转反侧,终是浅浅地睡了一觉。

天刚亮就醒了,正洗漱完毕下了楼,柳轩正好从内屋走出。

一辆马车停在了酒馆门外,来人却是王恺,依旧是锦衣玉帛,身姿凛凛,相貌堂堂,一些时日不见,已隐约发散出一种飞扬跋扈的贵族骄气。

身后跟着个一脸傲慢的奴才。

真是一对让人不舒服的主仆。

柳轩施施然行了礼道:“请问阁下是?”

一旁的奴才朗声道:“我家主子是兰陵侯府大公子,来请姑娘。”

柳轩一怔,转头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我靠近柳轩低声道:“你认识?”

柳轩压低声道:“王肃之子王恺嘛,就是后来跟石崇斗富的那个。”

“斗富?”我看向眼前这个金玉其表的无良长兄,不由地鄙视这类纨绔子弟,不屑地回道:“这里没你们要找的人。”

王恺斜了我一眼,懒怠搭我话,颇为不屑地环顾了酒馆一眼,径自走了出去,丢下冷冷一句:“东来,你跟她说。”

奴才躬身垂头,待男子上了马车,才回过身来:“事发紧急,大公子车上相告,姑娘,请。”

“这架势真不像是请人。”柳轩掩嘴道:“你姑且去看看他们搞什么鬼。”

我讶然地看向柳轩:“你就不怕我去了回不来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况且兰陵侯府应该不会拿你怎样,不管怎么说,还是让个少主来请你的。”

“可是…今儿”我想到今日与阮籍是有约在先的,这边兰陵侯府一招手,我就丢下阮籍屁颠屁颠跑过去,太没节操了。

“一会阮籍来了,我会告诉他,让他等会。别磨蹭了,快去快回。”柳轩暗暗推了我一把:“安心,还有我呢。”

我白了柳轩一眼,上了马车。

王恺抬起眼,微微蹙眉,懒懒地扫了我一眼,冷然道:“好大的架子。”

我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回道:“岂敢啊,大公子折煞民女了,不知公子大驾,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本来就不待见他们,如今又搅合了我与阮籍的约会,心下不爽。

他傲然瞟了我一眼,扬唇一笑道:“呵,民女的日子如何?”

我轻笑了一声,回道:“很好啊!如果你不来碍眼,我会更好!”

他朗声一笑,双目迸发出寒光:“果然是自小被三生门教出来的,跟自幼由父亲教导的大姐就是不一样呢。”

“那是必然,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我跟你们兰陵侯府任何人都不一样。”余光看到王恺张口欲言,我连忙一气呵成朗声打断:“不知大人召见民女何事?”

他本因被我打断话头而微微愠色的脸,浮现莫名的笑意,盯着我缓缓说道:“前几日三生门袭击曹府企图盗取东西,三生门门主在曹府被斩杀,一干逆贼也被一网打尽,圣上委命新城乡侯查办此事,你自幼在三生门长大,怕是跟门主感情深厚,爹特地跟侯爷打了招呼,让我带你前去瞻仰遗容。”

竟然是她死了!

我明明把圣旨给她了,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曹府…不,惠儿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不是说要保圣主的吗?

难道只是除去三生门的借口?

真的是她死了吗?

王恺揶揄地笑道:“节哀顺变。”

看着他幸灾乐祸的笑眼,我心里霎时打翻了五味坛。

我冷冷瞥了他一眼,无心情搭理他。

只怕是他们也不确定死的究竟是不是门主。

如果今日不是意外,难道王肃把幼女送入三生门,是去做卧底的?

以她的智慧,定是早就堤防宿莽了。

那王肃又何尝不会算到,这样,将宿莽置于何地?

哎,一入侯门深似海。真不知道宿莽从小过的都是些什么生活,难得遇见了曹邑,两情相悦,却终是没能修得正果。

这遇见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眼前浮现那个花雨飘洒的庭院,莹莹白雪,凌风独坐,一张熟悉的笑脸面具缓缓侧头。

我突然想到,她的美是哪一种了。

正是风华绝代!

死的,真的,是你吗?

手心不知不觉沁满了汗。

王恺轻声道:“到了。”

我握紧了拳,跟着王恺走进新城乡侯府,迎上来的家丁行了礼,不声不响地带我们进了后院。

绿树浓荫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那纷繁的香味,让我心生一丝希望,也许…也许死的不是她。

家丁带我们走进一个天井,从一个狭窄的入口走入地下石室,冷气顷刻袭来。

只见中间的冰塌上躺着一袭华衣的女子,身边放着那张诡异的笑脸面具,一张美玉无瑕的脸,飞眉入鬓,似桂如兰。

第二次见到,仍然是觉得好美,美得似乎只是一缕芳魂。

我睁大眼睛看着这个安静的仿佛只是睡着的女子,伸手去模那长长的睫毛,恍惚间那睫毛似乎微微抖动了一下,我不由手一僵,屏住了气息,久久凝视,那美眸却始终一动不动。

错觉…是错觉吗?

那天在床沿上,波光流转的凤眼,眼底清澈得纤尘不染,对我展露惊为天人的一笑。

仿佛还在昨天,却又恍如隔世了。

“你得拜我为师。”

“啊什么啊!”

“真是笨死了。”

“为师倒总是看错了你。”

“你是在怪我吗?”。

“你能再叫一声师父吗?”。

你真的死了?你这么容易就死了?

眼前朦胧起来,泪水模糊了那倾国倾城的容颜。

宿莽,她死了,你是高兴呢还是难过呢?

回来的路上,王恺倒是识相地不再说废话。

我有些困惑起来,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他,为什么三生门门主的尸体会被保存在石室。

他淡然地扬起嘴角,笑道:“你未见过姐夫驰骋沙场的英姿,自古英雄爱美人,司马昭也是个多情之人。”

我听了他一句没头没脑的回答,看着他意味深长的明眸,便缄了口自个琢磨出点意思来。

我胡思乱想从来都是很充沛的。

回想起那晚,她对百面寒声说:“人,只能自己成全自己。”

百面寒生问她如何不能成全她自己,她回答的是什么来着?

难道,司马昭跟三生门门主…不是吧,有这么…哎。

不知不觉,回到了酒馆。

“哎哟,阮籍刚走。”柳轩笑呵呵地凑过来,一副买了彩票问结果的表情:“怎么样?”

看着这张脸,我却想起的是那张笑脸面具。

生命好脆弱,世事好无常,人生,好好笑,又好可悲。

柳轩注意到我神色的异常,敛了笑问道:“喂,怎么了?”

我暗暗深吸了口气告诉他:“三生门门主死了,他们让我去认尸。”

“啊?”柳轩微微蹙眉低吟:“三生门。”

我把王恺的话复述了一遍,也把疑点说了一次。

柳轩沉默不语,接连喝了几杯茶。

半晌,柳轩缓缓分析道:“我觉得有两种可能。一是,惠儿给你的是假的,设了圈套等三生门去钻,但是宿莽师父却顺水推舟,让你去搅合司马氏和王肃的关系,而后亲自出马去曹府夺圣旨被杀;二是,惠儿给你的是真的,那么为什么三生门还要去曹府送命?”

我摇了摇头。

柳轩狡黠地一笑,说:“前些日子听闻鄄城曹钺病重,曹府如今是曹煜当家,如果联系起来想,那这里面就大有文章了。”

我心下一惊,曹府有了变故?我居然不知道?

也难怪,这些日子我都两耳不闻窗外事的。

被柳轩卖的关子弄得不耐烦了,我冷声道:“什么意思?”

柳轩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孺子不可教也。”

看着他那副装模作样的酸味,我气不打一处来,蹙眉道:“正经说事!”

“小丫头!不懂你还不虚心求教!”柳轩白了我一眼,说道:“结合你在曹府碰巧听见的内容,不妨设想,曹钺与同父异母的曹邑曹煜存在争权夺势,如果曹邑的死,曹钺月兑不了干系,那么曹煜的腿废了也可能与曹钺有关,嗳,你也中了箭的,怎么没见你废了哪啊,曹府传的太医能比司马家的差吗?若是三生门拿到了真的圣旨还去曹府捣乱,就可能是帮曹煜去的,就是不知道惠儿在其中是什么角色。如果说三生门门主的死是意外,那曹邑的重病就绝不是意外。”

我恍然,喃喃道:“只要知道圣旨在哪里,也就迎刃而解了。”

柳轩眉头一蹙,双目锐利地盯着我,不满道:“你想干什么?”

“你真是看得起我。”我扯了扯嘴角:“放心,我才不想蹚浑水。”

柳轩呵呵一笑:“不管闲事才乖!不过话说回来,你倾向于哪一种可能?”

我叹道:“无论哪一种,都不温暖,我没兴趣。”

柳轩低吟了一声,目光一闪,低声道:“怎么回去我研究到一些眉目,你来帮我吧,我们也好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回去?

我讶然看着柳轩的眼睛,仿佛看到了过去,不由垂下目光。

柳轩亦是讶然地看着我,问道:“怎么?你不想回去?”

良久,我点了点头。

他诧异地瞪着我,问:“为什么?这鬼地方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

我摇了摇头:“这个鬼地方固然没有什么我舍不得的,可原来那个鬼地方,也没有什么让我想回去的。既来之,则安之,我在这里只是个不相干的人,挺好。”

柳轩一愣,讷讷道:“原来的世界没有你怀念的么,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你怎么会不怀念的?你在逃避什么?”

“你想多了,我只是乐不思蜀而已。”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起身离开:“祝你好运,早日回家。”

不待柳轩发话,我匆匆离开。

我一直在努力走得很远,上学,工作…我只想远离他们,越远越好。

还有比时间更难以逾越的距离吗?

没有。

如今天人永隔,已是最远了。

我才不要回去。

无论哪里,都不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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