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雪雁闻声连忙停下,行了礼,去端茶了。
司马昭悄无声息地在我身边坐下,远处站了一排的奴才婢女,噤若寒蝉。
“事情怎么样了?”我心下猜到了七八分。
他扬起嘴角:“除了这个,你好像没别的话跟我说了。”
我拿捏出戏谑的语气:“我这个脑子不灵光的小女子,哪跟你们那些聪明绝顶的脑袋搭得上话。”
他双眸一亮,语气傲慢地说:“有这样的认识,倒也变得聪明了不少,再努力努力,就差不多了。”
我嗤之以鼻道:“权海沉浮名利争,口上争锋是痴人。”
他蓦地一笑。
我不耐烦了,蹙眉道:“遮遮掩掩,事情没办好就直说。”
他淡淡扫了我一眼,缓缓道:“所有人都放回去了,明儿无字酒馆就重新开张了。”
我心下禁不住一番激动,明儿,明儿我就能回去了。
“不过,你爹嘱咐过,你一步也不能踏出这里。”
哼,既然人已经放出来,想去哪儿还不在我自己。
我专注地剥着百花果,不去理睬司马昭泼的冷水。
他轻声道:“明儿卯时大军出征,这一去可能要数月。”
出征?
我心蓦然一动,沙场驰骋,刀剑无眼。
可我也知道这群人根本不会有什么大事,便冷冷道:“慢走不送。”
司马昭凝视了我半晌,冷冷地起身走了。
“咦?侯爷就走了?”雪雁放下茶盘,见我满脸欣喜,不由地也高兴起来:“师父遇到什么好事了?”
“好事,大好事!”我一把拉过雪雁:“马上就可以远离这些是非之地了。明儿我就自由了!过上想过的生活了!”
雪莲的笑容僵在脸上,半晌惶惶道:“老爷……”
我拍了拍她的肩,笑道:“我知道,他们派你来监视我,放心,我会带你一起走,不会让他们降罪于你。”
雪雁脸上霎时笑意全无,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满目含泪地抽泣道:“主子…奴婢不能走。”
我不由怒上心头:“难道你想一辈子为奴为婢?”
雪雁泪落如雨,咬着嘴唇磕了一个头:“师父,雪雁知道,师父对我好,可惜徒儿今生是奴婢的命,有幸遇见主子,得主子厚待……可雪雁上有父母,下有弟弟妹妹,雪雁一个人怎么样不要紧…可…可雪雁不能连累他们啊!望主子体谅…是雪雁福浅,不能追随主子了。”
我不禁愧然,以为谁都跟我一样,在这个世界无牵无挂,只要去做自己想做的,却忘了,前世的我也是受了诸多的束缚羁绊,并未活的恣意洒月兑。
“起来吧。”我上前扶起雪雁,抹去她脸上四溢的眼泪:“傻丫头,哭什么哭,说话就说话,以后别动不动就下跪磕头的,你这样哪有半点练家子的霸气,别给为师丢脸。”
雪雁咬住嘴唇,一双泪眼楚楚可怜地望着我,双肩微微颤动。
我柔声道:“你家里有多少人?”
雪雁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除了爸爸妈妈和一个弟弟一个妹妹,还有一个失踪多年音讯全无的妹妹。
我暗暗叹了口气,望着她,浅笑道:“你看,你可是家里的老大,就靠你了。”
雪雁大哭着扑进我怀里:“师父!雪雁舍不得你!”
“嗯,我也舍不得雪雁!”我哄小孩一样地拍着雪雁的背:“我不走了。”
雪雁惊讶地抬起头:“当真?”
“嗯。既然你都拜我为师了,我哪能半路撂挑子。今儿我教新东西,这个学好了,下面就可以教你剑法了。”
雪雁喜出望外地看着我,迅速抹干净了眼泪,忙不迭点头。
可我盘算的是,反正柳轩他们已经平安无事了,我回去不过是迟早的事。
为了以后能够安生自在地过日子,很多事情必须要处理好了,彻底卸下所有不属于我的背负,才是长久之计。
下午,在教雪雁剑法的时候,我不小心刺伤了她的手臂,一抹腥红登时浸透了衣衫。
可这丫头倒是硬气,一点也没有退却之心。
人说真正的高手是收放自如的,要不是我自己修为不过,也不会如此。
所以对于留在雪雁右臂上的那缕伤疤,我着实愧疚,倒是雪雁毫不在意,依旧刻苦认真。
晚上,我正躺在半生塌上看书,忽而浓重的睡意袭来,身体变得渐渐无力。
我这才惊觉屋子里的熏香味有些不同平常,连忙使出所有力气连唤数声“雪雁”。
但见一身影飘飘然进来,模模糊糊的面孔,隐隐约约的锦衣佩玉。
我心中大骇又狐疑。
来人一只温软的手遮住了我的眼睛,我不由得闭上了眼,眼皮便重得再睁不开。
只听一低沉的男声飘渺入耳:“三妹先好睡一觉。”
我还来不及思忖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便陷入沉重的黑暗之中。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倒在一颠簸的车厢内,微微一侧头,脖子一阵酸痛。
这该死的王恺!
我咒骂着宿莽那无良的哥哥,翻身起来,才发现自己一身暗灰的短打粗布衣,俨然是男装。
我讶然地模了模衣服,却在袖子里发现了一封信。
搞什么把戏?
我展开信纸,看完已是一身冷汗。
车子突然停了下来,传来一粗犷的男声:“人还没醒吗?”。
一年轻的声音仓皇地回道:“回禀戟长,属下不知道。”
粗犷的声音怒吼了一声:“那就去看看。”
我连忙把信塞回袖子里,倒地装昏迷。
但听见帘子被掀开的声音,随后是年轻的声音回答道:“还没有。”
那戟长咒骂了几句什么该死的八棚火军营:“让他们给老子找个伙夫,他女乃女乃的给老子找了个病秧子!这累赘要是误了我们的事,我先把他宰了吃,再把那火军长烹了!”
我敛息屏气地趴在那,一动也不敢动,终于听到那声音远去,车子又颠簸起来,我暗自松了口气。
王恺,你这个活该千刀万剐的,居然把我丢到远征大军里来做伙夫!
我估模着不能莽撞逃跑,古代对逃兵相当凶残,逮到是要就地处决的。
对了,正是司马昭带兵出征啊,只要设法找到他就好了。
我一咕噜爬起来,掀开了帘子,车外一身着盔甲手执长戟的少年转头看向我,暖暖一笑:“你醒了?”
我回以一笑:“小兄弟,我们离司马大将军的队伍有多远啊?”
他微微一怔:“哪个司马大将军?”
我的天啊,别告诉我你不认识这号人啊!
我连忙说道:“就是司马昭啊,不然还有谁啊。”
他蓦地一笑:“哦,还有司马师大将军啊,他们是卯时才出发的,此时应该隔千里了,而且他们是向东南方,跟我们会越来越远的。”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还说得过去,可这方向不一样就太不对劲了。
我追问何时与司马大军汇合。
他讶然道:“汇合?这个就不知道了,那要看曹爽大将军后面如何行军了。”
万筠雷霆当头一劈,我颓然跌坐回车厢里,欲哭无泪。
王恺啊王恺,你们家明明跟司马是一伙,跟曹爽是死对头,你竟然把我丢到曹爽的大军里,你是存心置我于死地啊,我是做了什么了,让你这么嫌恨我?!
早知道宿莽的哥哥这般做得出,那夜在暗香阁,我就不该说那些话。
此刻就算悔青肠子,都于事无补。
我盘算着该怎么月兑身,总之不到万不得已,不可铤而走险作逃兵。
我窝在车厢里想了一整天,颠簸得我头昏脑胀。
突然车停了,那少年急急地掀开帘子催我下车。
我刚下了地,就看到暮色中一着盔戴甲的士兵策马而来,对着少年喝道:“戟长有令,就地扎营,让你速带伙夫去炊地。”
少年洪亮地应了声是,转头问我是否能走。
我本想装病,可看着少年纯真善良的双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点了点头。
少年如释重负地笑道:“我叫龙成宝,你呢?”
我说我叫阿莽。
随后我被带到后勤,一中年的男子头戴白布巾,围着围裙,打发我去烧火。
我正盘算着趁机把那封信烧掉,可看到一堆干柴和一块石头就傻眼了。
一块打火石我怎么打火?难道要我钻木取火?
我傻傻地问是不是少了块石头,被那围裙男训斥了一顿才知道,我又孤陋寡闻了。
古代以石敲火是用铁片与石相撞,下面放火绒当火星,当火星落在绒上燃烧时,再用取灯接引。
可我敲了半天也不见点着,急急的马蹄声踏来,一声马啸近在身后,我惊得站起转身,却见马背上一身铠甲的男子,络腮胡子,狠狠地瞪着我,粗犷的声音吼道:“什么时辰了连火都没打起来,老子早窝火了,饿到兄弟们看我不把你煮了吃!”
我应了声“哦”。
他就怒了:“长得浓眉大眼的,说话像个娘们!”
四下围观的士兵哄然大笑。
浓眉大眼?宿莽浓眉大眼?
发怔的档儿,他一鞭挥下,我猝不及防,只听“啪”地一声,耳边一阵风呼啸而过,右肩传来皮开肉绽的火辣。
我顿时痛醒,怒上心头,眼看着他第二鞭挥来,我迅速闪开,一把拽住鞭尾在手上饶了几圈,愤然一使力夺下了鞭子。
四下霎时鸦雀无声。
他一惊,目露凶光地翻身下马,一把拔出腰间的剑,杀气腾腾地逼来。
龙城宝突然从旁边跳出,来急急地去拦那男子:“戟长!”
“给老子滚开!”大汉一把推开龙成宝,举剑劈来。
我手上只有一根鞭子,可我又不会鞭子,只得左躲右闪,剑风在耳边连响不绝。
他怒道:“东躲西藏的也算个男人!”
我把鞭子朝他脸上一丢道:“你要是男人就给我一把剑,我们单挑!”
他一剑劈下鞭子,不屑地哼了一声:“娘娘腔,老子就让你死得其所,来人!给他一把剑!”
龙城宝急忙跑来把剑递给我,满目担忧,低声说道:“小心。”
我接过剑,暗暗深吸了口气,刚握紧剑,那戟长就当头劈来,我侧身挥剑挡开,两剑相撞一声闷响,手骨不由抖痛了一下,心下惊讶他力道之大。
我开始避免与他正面争锋,虽然化去了他的一半力量,但每次两剑相拼都让我的手余震半晌。
心下觉得不妙,这样下去,我跟司马炎对战的情景就会上演,可这次战败的却会是我。
我开始以攻为守,奇招怪招花招,步步紧逼之下,他以蛮力挡开了我几个险招后开始以力量反攻。
突然,他怒吼一声,剑一横,向我脖子扫来。
我大惊之下双手持剑去挡,怕被他暴力破防,我本能地侧身后倾打算以一个后翻化力,不料他剑势一转,直直砸下来。
我避之不及,被剑压倒在地,利刃近在咫尺,剑锋的颤声依稀可闻。
顿时,四下轰然一片叫好声。
他仰头大笑,一把把我从地上拽了起来,“啪啪啪”地拍在我的肩上,我不由得踉跄了一下,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
“不错!做伙夫浪费了,跟老子上阵杀敌去!”他咧嘴大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惊魂未定道:“阿莽。”
他仰头大笑,一巴掌拍到我肩上的伤,朗声道:“好个娘娘腔莽夫,今儿起你就是先锋军第三营第七棚火字戟的一员!”
四下响起一片欢喝的起哄声,龙成宝兴高采烈地跑道我身边推了我一下:“阿莽,还不谢戟长。”
谢毛线!他把我从一个水坑拽到了一个火坑!
上阵杀敌?那是你们男人干的事!老子是女的!
戟长粗犷的声音说道:“一起上阵就是兄弟,要谢就多杀几个蜀贼,是不是!”
“是!”四下一声齐吼,震得微风颤抖,旗帜飘飞。
戟长让龙成宝带我去换了铠甲,本以为可以借机看看自己被王恺整成什么样了,可那帐子里连面镜子都没有。
龙成宝看着我几乎全被头盔遮住的脸扑哧一笑。
我虽然也觉得自己穿铠甲很滑稽,但还是把脸一板道:“有什么好笑的!”
他忍住了笑,说:“你这样真像我弟弟,他也是浓眉大眼的小小一只。”
我白了他一眼,心想着他先前那般护我,八成也是念及他弟弟。
哎,浓眉大眼就浓眉大眼吧,至少让我白捡了个哥哥。
气还没来得及喘,就来人传令,让我和龙成宝等人速去押送粮草。
浩浩荡荡十几辆马车,满载着粮草在崎岖的山路上艰难行进。
一车配两个人,我和龙成宝在同一组,行路无趣便和他拉起了家常。
我问他有几个弟弟,他憨然一笑道:“就一个,以前爹娘老叫我大宝叫弟弟小宝。”
我一怔:“小宝?”
他困惑到:“怎么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我告诉他我跟小宝有一面之缘,小宝还在找他。
他惊喜的目光又渐渐暗了下去。
我问他认不认识曹煜,他讶然道:“恩公?”
我月兑口而出到:“你称呼一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家伙恩公肉不肉麻啊!”
他不好意思地一笑:“我未有幸见曹三爷,只知道恩公从狗官手下救了我们一家,我才投了曹军的。”
我正要细问一番,突然杀声四起,一群士兵从树丛里涌出,将我们团团围住。
一场厮杀袭来,刀剑清冷,惨叫声此起彼伏,我握紧了剑准备趁着混乱逃跑,突然队长一声令下,带着我们弃剑投降。
我们成了俘虏,经过一天一夜的脚程,被连绑着押送到了敌营。
本想伺机挣月兑绳索,可一番折腾下来,我已饥渴交加地浑身乏力。
到了晚上,四下篝火飘渺,夜深千帐灯,一列列巡逻的士兵走来走去,伴随着清冷的铠甲声。
我们剩下二十人左右,被圈禁在军营黑暗的一角,有四个人执守着。
龙成宝坐在我身边,低声道:“我帮你把绳索解开,你先别动。”
我轻轻点了点头,不一会儿便觉得手上一松,只听龙成宝低声道:“帮你左边那个解绳索,小心点,一会听指令。”
原来,押送粮车是个幌子,曹军以此为诱饵钓到了埋伏在周边的蜀军,队长假意投降,带着我们进入敌营,就是要伺机而动,与曹军里应外合,杀他个措手不及。
突然,吹角连营,打破了黑暗的寂静,营地四下一片混乱,蜀军连营地都不拔,粮草都不带,就押着我们连夜转移。
我暗暗问龙成宝什么时候动手,龙成宝却沉默不语,半晌沉声道:“可能被发现了。”
果不其然,突来一蜀将持刀策马而来,成宝身子蓦然一紧,微微一挪步将我挡到身后,一股杀气渐渐散开。
来人一刀斩下了我们队长的头颅,又连斩其身边数人,一股血腥味霎时在黑暗中炸开,潮湿的风拂在脸上都似乎带着黏黏的腥红。
行军后不久,蜀军就停了下来,从士兵的传话中隐约听出来,是被曹军包围了。
但蜀军一直严阵一待,外面曹军难攻入,里面蜀军冲不出。
我问龙成宝怎么办,他低声说:“他们没有什么粮草,支撑不了不多久的。”
这么显而易见的结局,蜀军却还抵死不降,除非…他们是在等援军!
我把想法告诉龙成宝,问他要不要提前行动,越到后面我们越没力气。
他却说:“比的就是谁命更硬”,然后叫我不要抬头,来人就躲到他身后去。
我不屑地撇了撇嘴:“没准我功夫比你还好。”
他默默了半晌道:“功夫再好,你也挡不住饿虎扑食。”
我心下一惊,他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女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