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雁端过玉碗,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一药匙送进我嘴里,苦涩钻进味蕾。
古代的药竟是这样苦!
我不禁蹙了眉,连忙咽下,苦涩仍在口中久久不散。
想我原也不是怕吃药的人,可那都是一口吞下了事,如今这样一小口一小口地品药,真如受刑一般。
我侧过脸躲过雪雁接着送来的一药匙:“扶我起来。”
“主子箭伤未愈,大夫叮嘱过不可乱动。”
我一扭头朝向榻内:“那我不喝了。”
雪雁委屈地唤了我一声:“主子……”
我故意不去看这个为难地小姑娘:“你扶我起来,我自己喝。”
“侯爷。”雪雁惶惶地唤了一声,匆匆站起身。
我转回头看见雪雁退到床侧,司马昭面无表情地坐到床沿上,俯身下来将我翻了个身环在臂里,小心地避过肩背上的伤口,有力地抱我坐起,他衣襟上清肃的冷气爬上我的面颊,想来身上只着了一件内衫,不禁脸颊发烫。
“喝药。”司马昭一手环我在怀,一手端过雪雁手里的药碗凑到我嘴边,全然没有在意,倒好像是我想多了。
浓重的药味直窜脑门。
我缓缓伸手扶住碗,屏住气咕噜咕噜地一口灌下去,只觉一路下去翻江倒海,苦地我脸上五官扭作一团。
司马昭好笑地看着我:“真有那么苦?”
我白了他一眼,抿紧嘴不睬他,只怕一不留神吐出来,岂不前功尽弃。
司马昭微微侧头:“去拿蜜饯过来。”
雪雁应了声,快步走了出去,转眼端了银盘进来。
司马昭捻起一颗放到我唇上:“张嘴。”
我按捺住想吐苦水的冲动,微微张了嘴,只觉一丝甜爽滑进口,霎时舒坦多了,我咬了咬,甜意在嘴里迸开,反胃之感渐渐散去。
司马昭笑看着我,眉头渐渐展开,目光微微荡漾,轻声道:“云姬,你受苦了。”
我一慌,果核滑进喉间,顷刻噎住。
雪雁惊声道:“主子!”
司马昭脸色一变,抱着我前倾,一手捏开我的嘴,一掌不轻不重地拍到我背上。
果核在喉间一动,滚落出来。
司马昭看着地上的果核,沉声道:“以后蜜饯去了核再端来。”
雪雁哆哆嗦嗦地跪在床侧,颤声道:“是。”
司马昭那掌虽然避开了我肩背上的伤,但还是有所牵连,此刻只觉得肩背上一片火辣,疼痛渐渐清晰起来。
我咬牙道:“不关雪雁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
司马昭发现我脸色不对,往我身后看了一眼,双眉若蹙:“去拿药来。”
雪雁连忙起身小跑到外屋翻箱倒柜,拿了一小玉瓶过来。
司马昭拿过药瓶,示意雪雁退下。
雪雁看了我一眼,噤若寒蝉地匆匆掩门出了屋子。
我不禁打了个激灵,警惕地盯着司马昭。
这男女有别,授受不亲,更何况宿莽还是他小姨子。
司马昭一手环我在怀,一手伸来解我斜襟的扣子。
“你干什么!”我一把抓紧衣襟,色厉声疾。
司马昭手一顿,蹙眉道:“我看看你的伤。”
“我是女的!”
“我知道你是女的。”司马昭忍俊不禁,翻手捏住我的下巴。
我挥开他的手,怒道:“还是你小姨子!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啊!”
司马昭嘴角一扬道:“那又如何?你没听过姐妹同侍一夫的佳话吗?”。
“胡说八道!”我惊得手心出汗:“宿莽什么时候嫁给你了.”
“快了。”司马昭说着一连解了几个扣子。
“胡说!”窘迫之下我伸手推开他。
司马昭一把按住我的手蹙眉道:“岳父大人的意思,你伤好之时就是大婚之日。”
一股邪火窜上心口,月兑口而出道:“他同意了你娶他去!我又没同意!”
司马昭虽然仪表堂堂,可要我嫁给一个三妻四妾连孩子都八九岁的封建男人,在深宅大院勾心斗角地了却余生,我是说什么也不能接受的!
莫名奇妙地中了箭,莫名其奥妙地冒出个爹,莫名其妙地被嫁了!
我这现代自由人岂是任你们摆布的,我瞪着他一字一顿道:“我才不嫁。”
司马昭一挑眉,缄默地盯着我良久,一双明眸射寒星。
我怒目瞪回去。
“你跟你姐姐可一点也不像。”司马昭侧过头轻叹了一声,将我反匍着放回榻上:“别乱动,不然吃苦头的可是你自己。”
我趴在床上,听到司马昭轻轻起身,暗自松口气。
“等一下。”我转过头看向司马昭的背影:“小宝呢?”
“这就不用你管了。”司马昭头也不回地几步跨出了屋子。
雪雁小碎步奔进来,担忧地看了我一眼,小心翼翼地将我衣衫从肩头褪下,在伤口上洒下药粉。
一阵咬痛后,全是麻麻的感觉,渐渐舒服多了。
想着司马昭那句不用你管,我总是放不下心:“雪雁,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主子尽管吩咐。”
“帮我打探一下,前几日被带进府的孩子在哪里,可以吗?”。
“奴婢这就去。”雪雁行了礼匆匆出了屋子。
想着最后分别的时候,我还告诉小宝我会很快回去,如今都好几日了,不知道小宝怎么样了。
一连几日都没有小宝的消息,司马昭也不再过来,倒是王元姬天天来看我,在我不是饿的发慌的情况下,有这么个美人喂我吃喝的确实是赏心悦目的事。
难怪那么多男人的最高理想是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
这古代的闺秀都圈养地像一只只小绵羊似的,虽然不像林黛玉那般娴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但看着的确柔弱无骨,楚楚可人。
要是有那么个小美人跟在我后面娇滴滴地叫相公相公,我也不禁动容,更何况那些个男的。
“想什么呢?”王元姬伸出玉指戳了戳我的脸颊:“笑得好生奇怪。”
“嘿嘿。”我看着这个温柔娴淑的姐姐,侧头作势去咬她的手。
王元姬颇为欣喜地看着我,美目盼兮:“好些年不见,你的性子倒是大变了,不似以前的冷漠凌冽,这样多讨人喜欢,等你伤好嫁进府来,我们姐妹朝夕相伴好好补回年幼时的分离。”
我惊得连连摇头,感情这古代人思想也忒开放了,姐妹同侍一夫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怎么?怕爷待你不好?”王元姬柔声道:“还是你担心我?”
“都不是。我只是不想。”我连忙摇头:“我还小。”
“傻妹妹,你不小了,已是嫁人的年纪了。”王元姬嫣然一笑:“你才七八岁就入了三生门,一去就是八年,我们姐妹两见面的机会少,好好说话的时间都没有。如今姐姐已为人妇,你也大了,嫁哪里不是嫁,过来跟姐姐作伴有什么不好?”
这话说的,我不由逆反之心从天而降:“不嫁不嫁!我又不喜欢司马昭,好男人多了去了,我干嘛嫁给个已婚男人。”
王元姬见我有些怒意,一时目光闪烁,悲喜不明,迟疑道:“你可是心上有了人?”
被王元姬这么一问,我倒想起了阮籍在夕阳下那张熠熠生辉的脸,在山顶上玉树凌风远眺鸿沟,衣袂飘飘挥斥方遒。他衣襟上的清香,他低声的轻唤,他脉脉的目光。
脸上不禁一热,也许我不愿意任人摆布的真正原因在此,我转头把脸埋进褥子里:“别问了。”
王元姬忍俊不禁道:“好,好,不问了。”
良久,突然传来一声叹息。
我转过头,王元姬已离去。
想来我跟阮籍也好些日子没见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寻我。
只要伤好一些,我就离开这里,什么爹爹,什么身份,都一刀两断。
我是姚遥,只做姚遥,不是宿莽,不是王云姬,只是与阮籍相爱相守的女子,只是小酒馆的里的一杯倒,闲来酿酒,听竹林七贤焚香抚琴,饮酒作诗,过快意人生。
“主子。”雪雁凑到床边小声道:“前些时候主子让奴婢打探的孩子可是叫小宝?”
我一个激灵仰起头来:“有消息了?”
“奴婢听侍卫说,有人潜入掳走主子那日,小宝也被人掳走了。”
十有八九是曹煜派的人,当时把我和小宝分开,怕是不想当着小宝的面对我下手,若是这样,哪怕是伪装的,曹煜待小宝也应该不会太差。
我恹恹地在床上趴了近半个月,终于可以随意下床走动了。
司马昭再没有来过,我倒是乐得自在,日日和王元姬说几句贴己的话,跟雪雁玩玩游戏。
“云儿。”一温厚的声音响起,王肃走进屋内,凌冽的眉宇下目光慈善。
“老爷。”燕儿行了礼连忙扶我站起。
王肃一语不发地盯着我,盯得我硬生生地憋出一句:“爹。”
王肃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坐下,示意我坐到他旁边:“身子怎么样了?”
“大好了。”我坐到他旁边,竭力乖巧地笑了笑。
“嗯。”王肃面色全是高兴:“再过几日,等你痊愈了,再大婚。”
“我不嫁!”我蹭地站起身,唬了王肃一跳。
“云儿,以前是爹爹不好,让你过了这么多年刀光剑影的生活,爹爹对不住你,你能原谅爹爹吗?”。
我看着眼前男人微白的双鬓,满眼期盼的目光,不由心酸:“事情都过去了,宿莽不怪你,你也不必再介怀了。”
“好,好。从此以后再没有宿莽,你只是我的女儿王云姬。”王肃激动道:“子上是个很不错的归宿,你嫁了过来跟你姐姐一起好好过日子吧。”
“我不嫁,不想嫁,不要嫁!”
王肃脸色一敛,故作不满地沉声道:“你要相信爹爹的安排,不会害了你。”
我冷声一笑:“你的好安排,宿莽七八岁就去了三生门,你的好安排,宿莽去曹府做奸细帮你们偷东西,你的好安排,让我嫁个三妻四妾不爱我的男人,你的好安排,只是让你和司马氏的关系更加紧密,让你的权利更加巩固……”
“砰”的一声,王肃拍案而起,脸色铁青地怒道:“胡说八道!”
雪雁吓得一动不敢动,垂着头大气不敢出。
我冷眼看着这个假仁假义的父亲,一字一顿道:“那么想嫁,你自己嫁吧。”
王肃瞪着我,气地来回走了几步,吼道:“胡闹!”。
我趁机火上浇油,只盼跟他一拍两散:“王云姬在你送入三生门的时候就死了,宿莽也在被你们派去曹府后就死了,我没有父亲……”
“啪”的一声脆响,王肃一巴掌打得颤颤巍巍,红眼怒道:“逆子!”
雪雁一惊,噤若寒蝉。
我只冷眼看着,以不变应万变。
我也不算过分,把宿莽的爹气成这样,祈愿宿莽原谅我,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王肃侧头瞪了雪雁一眼:“带你主子回府!”
语毕拂袖离去。